东方破晓，黎明将至。
晨曦从云层后方穿出，圣骑士们从营地中醒来，开始收拾行囊。
今晨便是他们出发前往基茨山脉的时机。
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有待解决。
沈莫玄坐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从诺厄的教堂往窗外望去，可以看见不远处那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
那是基茨山脉的一角，此刻正值深冬，雪线已经蔓延到了山脚之下。
山脉之上是万年冰封的冻土，巍峨的山脊绵延了数千里，如同一条蛰伏在大地上的银白巨龙，将加德兰与艾尔维亚分开，成为了科萨西北部的天然国境线。
在对比之下，山麓下的诺厄小镇那低矮的民房和行走其中的村民，显得如此渺小。
这样壮观却又古朴的景色，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揉弄着趴在他掌心里的黑龙。
和看上去那冷血动物一般的体态不同，黑龙的鳞片是温热的，捧在手心里就像是一个暖手壶，他身上那纹理分明的菱形鳞片顺着摸的时候油光水滑，逆着摸的时候却有些割手，但沈莫玄在指尖附着了一些魔力，所以那本可以割破手指的锋利鳞片便仅仅只是刺挠了些，摸起来沙沙作响，很解压。
塞克塔斯被他摸得很舒服，后背的骨翼忍不住张开摊平，后肢时不时抽动一下。
变小了还是有点好处的。
要是自己还是那大只的样子，道恩恐怕连碰都懒得碰自己一下，哪里会这样亲近的把自己捧在手心里，还给他按摩。
银发骑士的手指粗细刚刚正好，拇指和食指绕过他的脖颈，便可以一边一侧地揉捏龙角下那侧他自己都挠不到的靠近太阳穴的皮肤；食指摁在他的龙角中间，指甲正好可以整片剐蹭过他的整个头顶；他的指尖翻起他的翅膀，修长的食指和中翅将他的龙翼整个夹在中间，微微有些粗粝的指腹摩挲他的龙翼下方的皮肤，那感觉比在暴风雨中冲破云层，迎接闪电的洗礼还要畅快。
深渊巨龙早就已经放下了面子和里子，眯着眼睛像没有骨头一样整条瘫在男人的手上，任由他捏圆搓扁，只觉得自己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得到了灵魂升华般的舒爽体验。
“咕噜咕噜……”
迷你黑龙的喉中发出了低低的呼噜声，吸引了圣骑士的注意力。
他低下头，看着软趴趴地瘫在自己手上的塞克塔斯，收紧五指将他握住，举到自己面前。
“昨晚表现得不错。”
黑龙乖顺地被他捏在手心里，张开身后的龙翼，包住了圣骑士的手。
“这算不算将功赎罪？”塞克塔斯低声道。
“继续保持。”
沈莫玄用拇指搓了搓黑龙一侧的龙角。
刺激的电流从龙角的一端传来，塞克塔斯眯起了一侧的眼睛，明亮的黄金瞳熠熠生辉。
“在龙族的传承里，触摸龙角就是求偶的意思。”他愉悦地晃动着尾巴，得意道。
“……”沈莫玄面无表情地收回拇指，将黑龙从手上撕下来，丢出了窗外。
这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蠢龙，就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黑龙在空中顺着气流打了个旋，又飞回了屋内，想要落到银发骑士的肩膀上，却一头撞在了他身周忽然出现的半透明护盾上，只能委委屈屈地落在窗台一侧，收拢翅膀，垂着脑袋反思自己为什么又惹他不高兴了。
门被打开了，达伦·拉尔夫站在门外，朝着银发骑士行了个礼。
“雷蒙德大人。”
沈莫玄侧过头去。
他的视线和对方交错了一瞬，紧接着栗发青年便垂下了头。
“他们已经在等您了。”
……
依旧是昨夜的餐厅，但那些地板上的污秽都已经被打扫干净，被破坏的家具和桌椅都已经被修理好了，整个餐厅变得焕然一新。
留着一头短寸的秩序骑士站在桌面前，对着进入餐厅的圣骑士恭敬地行了个礼，态度与昨天截然不同。
沈莫玄看向餐厅内，发现尤莱亚已经在那里了。
“圣子殿下，骑士长大人，既然两位都已经到了，那么请听在下汇报此次食物中毒事件的调查结果。”
尼尔森单膝跪倒在地。
“昨夜发生了中毒事件之后，我与其他几名食用了自制食物的骑士都出现了中毒的迹象，而其余的圣骑士，包括用来作为对照组的小白鼠均无异常，这足以证明毒只出现在了我们为圣子殿下准备的食物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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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们难辞其咎，还请圣子殿下与骑士长大人责罚！”
“道恩……你觉得，有必要责罚他们吗？”
金发少年看了眼身后的银发骑士。
“圣子殿下遵从自己内心即可。”
沈莫玄不置可否。
尤莱亚想了想，来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尼尔森身前。
“不知者无罪，尼尔森·柯林斯，对于圣餐被人下毒这件事情，你本身也并不知情，我不会责怪你。”
“但是，昨天在餐厅，你与我的守护骑士发生争执，言辞之中多有不当，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向道恩道歉。”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尼尔森偏过头，朝着站在一旁的银发骑士弯下腰，对他再次道歉，“雷蒙德大人，昨天多有冒犯，请您恕罪！”
沈莫玄沉默着看了几秒在他面前诚恳认错的金发骑士，说道。
“尼尔森·柯林斯，你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我很欣赏你的性格。”
“你推荐了达伦进入十字守卫军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可见你是个明理之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生和外貌而对他人妄下评价，我说的，没错吧？”
尼尔森额角微微冒汗。
“是……”
“言语是把双刃剑，以后说出口的话，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沈莫玄淡淡道。
“多谢大人海涵！”
尼尔森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尼尔森，既然道恩已经原谅你了，那你就接着说吧。”
金发少年并没有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而是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昨天的食物，究竟是有什么问题？”
“回禀圣子殿下。”尼尔森强自镇定下来，继续汇报道。
“考虑到这些食物并没有经过他人之手却被下了毒，那么便是原材料有问题，但我们重新检查了用来制作食物的荞麦，蔬菜，水果和羊奶，但均未发现异常。”
“因为我们一开始准备了富余的份量，这些剩余的食物也被储存在厨房中，但奇怪的是，被储藏在厨房中的食物并没有出现腐坏问题。”
“因此，我们怀疑，是在处理食物的过程中，混入了有毒物质。”
“我心中有一些猜测，所以也准备了一些样本，想请雷蒙德大人再帮忙掌掌眼。”尼尔森挥了挥手，立刻有秩序骑士将一盆清水端了上来。
“想请问雷蒙德大人，这盆水，是不是也不干净？”
沈莫玄低下头，望着那被盛在木盆里的澄清透明的水。
在真实之眼下，这盆水却泛着幽幽紫色。
“这水是哪里来的？”
“这是从基茨山脉流下的雪水，是整个诺厄最主要的水源。”
尼尔森回答。
他又挥了挥手，另一名秩序骑士端上了一盆清水。
“请大人再过目。”
沈莫玄看向这盆新端上来的清水。
“这盆水没问题。”
他道。
“刚刚端上来的这盆水，是我派人去山脚下新取来的水。”尼尔森回答，“而之前的那盆，则是昨天清晨取来的，为圣子做圣餐的水。”
“昨夜发生了异常之后，我带着秩序骑士去巡逻了村庄，果然也发现了一名出现类似中毒症状的村民，好在处理及时，没有人受伤。”
“巧合的是，出事的村民昨天清晨也在山脚下取过水，而其余的村民则没有，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提前获悉了圣子到来的时间，预测到我们会提前准备圣餐，所以故意在水中投毒。”
尼尔森的话不啻惊雷，一时间所有留在餐厅中的人都神色严峻。
“不知道大人是否有所耳闻，在早几个月，就有流言在村民中传播，说在山中发现了亡灵骑士，但之前里德·柏宜斯大人与……那位主教出国巡访的时候，也曾经留下来探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这才不了了之。”
“我担心，这件事情，与之前一时盛行的流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尼尔森压低声音道。
沈莫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所说的水源在哪儿？”
“这个……”尼尔森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栗发青年。
“大人。”达伦·拉尔夫躬了躬身，“本次行程拟定要经过的山谷，也就是雪水融化后，汇聚的地方。”
……
寒风呼啸，裘皮披风上的绒毛被吹拂着盖在了银发骑士脖颈的银色颈环上，擦过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银发骑士单手扶剑，屹立在雪白的山崖之上，俯首鸟瞰从下方的山谷中经过的车队。
一道黑影从半空中掠过，停在了银发骑士的肩膀上，压住了披风上的绒毛。
“有什么发现？”
男人头也不回地问道。
作为深渊巨龙，塞克塔斯对死灵和黑暗的气息极为敏感，如果这座山上真的有亡灵存在，他势必是最早发现的那个。
塞克塔斯回答，“……这座山很安静。”
他一路飞来，竟然连只鸟都没有看见，整座山脉都死气沉沉的。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亡灵生物的气息。”他道，“就连活物都没看见。”
“没有异常……”沈莫玄喃喃着，“那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看着下方山谷，车马正绕过溪流，继续向前。
现在是冬天，入目皆是一片雪白，冰雪冻结，树木干枯。
这样寒冷的天气，山谷中融化的雪水，竟然汇成了一条溪流。
圣骑士扶剑而立，银白的发丝在寒风中擦过眉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透出冷静的思索。
而在他的脚下，是经年不化的冻土和层层叠叠，在上万年的演变中沉积成黑色的坚硬岩石的山体。
在数千米之下的山体当中，有座不为人知的宏大工事，炎热的锻造炉在魔力符文的加持下全天不断地熔炼着铁水，矮人工匠抡击锤子的敲击声如同低沉的鼓点，和披着黑袍的巫师们的念诵声此起彼伏地交错成诡谲的曲调。
昏暗的坑道中，穿着黑色盔甲的亡灵骑士们手持兵器，整齐地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暗合金盔甲上的猩红魔纹在摇曳的火把中流动着幽暗不祥的光。
他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黑色头盔下空无一物，只等待着一位能够统率他们所向披靡的将领出现，将他们从无尽而又冰冷的死亡中唤醒，以亡灵的姿态，重新降临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