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道传送法阵出现在洞穴中的第一刻，凯里安就感应到了。
但他并没有抬眸，只是侧着身坐在石座上，指节托着脑袋，语气散漫。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出现在法阵中的亡灵骑士长沉默着走上前，揭开了手中的黑布，露出了那一直被笼罩着的球状物体。
一个闭着双眼血淋淋的头颅出现在深渊之主的眼前。
坐在石座上的男人眉梢微挑，抬起骨爪，指了指台阶下戴着眼罩的少年，示意他道。
“朱利安，你去检查一下。”
“是。”
朱利安欣然领命，来到亡灵骑士面前，拨开了那头颅面前晃荡着的铂金色发丝，仔细检查这颗断首的容貌。
随后，他转过身，朝着石座上的男人行了个礼。
“主上，这确实是普林霍尔的头颅。”
深渊之主勾起唇角，“很好。”
朱利安低下头，语气恭敬，“恭喜主上，圣枢已死意味着三位一体已破，这个世界上无人可以再将主上重新封印。”
“嗯……”深渊之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亡灵兵士推着餐车经过。
餐车是往石室的方向去的，自从上次从圣骑士房间出来之后，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惹怒了，深渊之主下了禁令，这几天除了这些变成了傀儡的死尸以外，没有人见过那个被软禁的圣骑士长。
“停。”石座上的男人忽然抬起了一根手指。
亡灵兵士应声停下了脚步，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男人看着餐车，慢悠悠地说道，“达伦，把头颅放到餐盘上去。”
亡灵骑士长微微抬起了头，头盔下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沉默便足以表现他的质疑。
“这是命令。”
深渊之主的语气好像只是要让他在餐盘上放一块小蛋糕。
“……”
见眼前的堕化骑士没有反应，朱利安直接夺过了他手中的头颅，将其放到了一个空着的餐盘上，然后罩上了银质的餐罩。
“主上，已经放好了。”朱利安转过身回复。
“放到主菜的位置。”
朱利安露出犹疑的神色，“……这样会不会惊吓到他？”
面对信徒的质疑，凯里安不以为意，“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如果他不愿意留下，所有光明教廷的人……都会为他偿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锗红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凌厉的杀意。
“我明白了。”少年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将盘子放到了餐车最显眼的位置。
“两个疯子。”
一道嘶哑的声音从亡灵骑士长的头盔下响起。
深渊之主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怎么？你心疼了？”
“……”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
“可惜，道恩不知道为他疗伤的人是你……”深渊之主缓缓地将身体靠到椅背上，像是故意一般，对着另一位信徒说道，“朱利安，这次送餐，就由你亲自去吧。”
站在餐车前的少年瞥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亡灵骑士长，对方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死寂的雕塑。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
“是。”
……
朱利安推着餐车走进石室的时候，银发骑士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地上锻炼。
他将右臂背在后腰上，右臂支撑着身体，手肘弯曲，身体下沉，便是一个姿势标准的单手俯卧撑。
在朱利安将餐车推进来的过程里，圣骑士也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在呼吸间，身体便起伏了数次。
朱利安不知道他已经运动了多久，只看见男人赤倮的后背上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摇曳的火光下，他的身体好像被上好的羊脂涂抹过一样，闪烁着一层别样的光泽。
主上好像忘记给圣骑士长准备替换的衣物，莫非他这几天，都没有穿上衣？
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想道。
“既然知道，就拿几件衣服来。”
正在做俯卧撑的男人忽然出声，他的气息仍然平静，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
朱利安一惊。
怎么回事？难道圣骑士对他的傀儡术已经深入到可以掌握他的心声了？
“是你的视线太明显了。”
男人一边抬起手肘支起板直的身体，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咳咳……”朱利安用咳嗽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知道了，我一会儿让傀儡替你拿来。”
“眼睛怎么了？”圣骑士又道。
“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我被主上惩罚了……”朱利安抚上自己的眼罩，用埋怨的语气说着。
片刻之后他蓦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对方，“等下……你连头都没抬，怎么知道我眼睛的事？”
“如果你有两只眼睛，盯着我的就是两道视线了。”
“你还能分清楚一道和两道视线的区别？”
“你不能分清楚一根手指和两根手指的区别吗？”
“……这是一码事吗？”朱利安感到疑惑。
圣骑士似乎并不是很想和他解释自己是怎么感知到不同的，只道。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朱利安可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还想要欣赏圣骑士打开那个餐罩看见普林霍尔的头颅时的表情呢。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吃完再走。”
少年在室内晃悠来晃悠去，发现这个石室确实无聊得连本书籍都没有。
他来到了圣骑士面前蹲下，双手托腮，“你准备再做多少个？”
圣骑士没有回答。
朱利安看着在面前起起伏伏的宽阔脊背，突发奇想。
“我可以坐上去吗？”
“……你很闲？”
“对啊。”朱利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一起做。”
沈莫玄这样说着，便发动了傀儡术。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道恩！”
体内的傀儡线操纵着朱利安的动作，少年半不情愿地和圣骑士面对着面，张开双手趴在了地上。
好在圣骑士没有给他上难度，只是让他跟着一起做双手俯卧撑，但即便是如此，身体羸弱的朱利安还是歪歪斜斜地做了十五六个就气喘吁吁了，做到第十七个的时候就“吧唧”一下腰肢一软，肚子贴到了地面上，只剩下臀部和手肘还在听从圣骑士的支配继续做着“趴”卧撑。
“呼呼——我不行了！道恩！快停下！”朱利安满脸通红，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羞的。
沈莫玄本来还想让他跟着锻炼锻炼，见他没做几个就连手臂都开始打摆子，也没勉强，就解除了傀儡术。
他将剩下的一百个俯卧撑利索地做完，完成了每日一万个的小目标，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而朱利安还像条死鱼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莫玄还是第一次见到体力这么差的人。
“……你太缺乏锻炼了，既然腿好了，以后就多运动运动。”
少年用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幽幽看着他，“我可是亡灵法师！”
沈莫玄已经走到了餐车边上，看着被餐罩遮挡的餐盘。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餐盘下冒出来，而那餐盘边缘的血迹和几缕暴露在外的金发更是明晃晃地说明了里面的陷阱。
银发骑士瞥了一眼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发现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眼中露出了几乎无法掩饰的期待。
“……”
有什么好期待的，餐盘又没有加魔力屏障，他已经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沈莫玄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了一番四周，张开手放下了一层屏蔽魔力窥伺的结界，然后才掀开餐罩，仔细端详盘子上正对着他摆着的头颅。
“普林霍尔”的脑袋和脑后的头发一起被从脖颈处整齐地切断，截面刚好可以立于盘子上，他的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已经流尽了，只剩下铂金色的发丝上还残留了一些血液。
这颗头颅的主人哀戚的神情和微蹙的眉毛仿佛诉说着他死亡之前的悲伤和绝望，如果倒个模做成雕塑，应该还算是件不错的艺术品。
沈莫玄端详了几秒这颗头颅，然后道，“深渊之主怎么说？”
“你都不害怕吗？”
见他反应平静，朱利安有些惊讶。
银发骑士扭过头，看了他几秒，然后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发出了一声：“……哇，好可怕。”
“……”朱利安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如果这时候他再反应不过来这也是圣骑士安排的一环，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这颗头颅是假的？”
男人点了点头。
朱利安瞪大了眼睛。
“就连让普林霍尔假死你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到底提前布置了多少计划？”
“不告诉你。”圣骑士说道。
“……哼，不听就不听。”虽然心中好奇的要死，但黑发少年还是倔强地抱起双臂，没好气地说道，“心机深沉的腹黑圣骑士！”
“噗。”
一声异响从盘子上响起。
朱利安一个激灵，蓦地扭头看向在盘子上的头颅。
“你听见了吗？他刚刚笑了！”
“……你听错了。”
见圣骑士神态自若，朱利安半信半疑地走到盘子正前方，凑近了一点，看着似乎和刚刚的神情有些不同的头颅。
“怎么可能……我亲自检查过，这颗头颅没有任何呼吸和生命的迹象……如果不是死人，就是假的道具……”
就在他靠近的那一刻，被摆在盘子上的那颗头颅倏地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双紫红色的瑰丽眼瞳，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啊——唔！”
黑发少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被身后的银发骑士未卜先知般的一把捂住了嘴。
但这却无法阻止他拼命晃荡着双手指着面前的头颅向圣骑士示意。
“唔唔！唔唔唔唔！（道恩！这头会动！）”
眼看再这么下去朱利安就要对这颗“诈尸”的断头发动魔法攻击了，沈莫玄出声阻止。
“好了，塞拉斯，不要吓他。”
只剩下一个头颅的血族将双眼缓缓移动到站在少年身后的银发骑士身上，眼神缱绻如丝，语气柔媚如烟。
“……悉听尊便，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