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白抿着唇,眼睁睁的看着刺绣上的那块图案在自己的面前放大。
姿态狼狈的小美人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肩膀微微发抖,这般孱弱的小兽,可能不需要他们抓捕也走不出这片密林。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脸颊,下巴被用力的抬起,苏郁白垂下浓密的眼睫不敢与男人对视,微张的红唇用贝齿咬着,因为刺痛小小的吸着气。
“皇子殿下,您怎么不跑了?”
清淡的木香混合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凑近详观。
小皇子脸色苍白眼眶微微发红,和他的父亲兄长的相比,漂亮的少年更像是藏在深宫的公主,引人觊觎。
指尖在苏郁白脸侧新鲜的划痕处轻轻触碰,男人皱了皱眉,声音喑哑的开口,“小可怜,你的哥哥抛下你走了吗?殿下这一身金贵的皮肉就该在宫里好好养着,何苦要深夜到此?”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苏郁白自己乱跑,全然忘了在宫门内屠杀的众多奴仆和侍卫。
下巴上的力道逼迫着苏郁白不得不抬眸看向男人,少年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夜空,湿漉漉的,睫羽被水汽黏糊糊的粘在一起,似乎被画师用毛笔重点描摹过。
脆弱中的表情带着几分委屈,不用别人凶,他就已经快要哭了。
男人声音冰冷,比他想象中要好看许多。
他微微抬着下颚,似笑非笑的凤眸居高临下看过来,像一个上位者在观察着他的宠物,倦怠中又带着几分兴味。
苏郁白抿了抿唇,抖着睫毛不敢多看,嘴上却硬气的反驳着他的话。
“哥哥不会抛下我的。”
晏修戚慢条斯理的笑了,几句话让小皇子如坠冰窟。
“自然,小殿下与皇上关系甚好,不排除您主动跑出来吸引目光可能,我已经派了更多的人去追。。”
他高大的身躯压近,在苏郁白的颊边慢慢悠悠的轻声耳语,“让微臣来帮助你们兄弟二人相聚。”
温热的气息触碰到耳垂,苏郁白红着脸,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想要推开忽然靠近的晏修戚,纤细的手腕却随即被对方轻而易举抓住。諵砜
“你这个乱臣贼子!”
狼狈的美人低声怒斥,眼里闪烁着泪光,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更多更难听的话晏修戚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他神色未变,抬起眼皮细细打量着眼前漂亮的小皇子。
晏修戚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处在权利斗争中的男人远远也见过苏郁白几次,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小殿下碰面,按照他惯有的脾气,本该直接让士兵杀了或者绑了。
他看着少年委委屈屈的跌坐在地上,鬼使神差的又改变了主意。
“微臣一心为国为民,殿下是不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对我有什么误会?”
苏郁白被冻的吸了吸鼻子,轻轻的哼了一声垂下眼帘不看他。
周围的士兵们对晏修戚敬畏无比,想也知道他不会是什么好相于的。
追杀了他们这么久,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先皇的死说不定就是晏修戚干的,偌大的皇城之中他俨然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被捏红的下巴终于被放开,男人看了他一眼,起身招不远处等待禀告消息的士兵过来,
苏郁白在士兵们身后没有看到皇兄的影子,心里有点高兴,只希望他跑的再远一些。
他嘴角翘起一点,视线冷不丁的撞上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晏修戚,少年压平了唇线,垂在肩膀上的墨发将他的面容衬托着娇小苍白,似乎成年男人的一只手掌就能捧过来。
苏郁白打了个喷嚏,不知触到了晏修戚的哪根神经,男人忽然丢下正在汇报的手下,三两步又走了回来。
一件厚重的外袍罩头披下,那股冷淡的木质香味更加浓郁了,更深露重的夜晚被隔绝在外面,这让他稍微好受不少。
苏郁白挣扎了两下探出脑袋,不等他看清,跪坐在地上的身体忽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晏修戚打横抱了起来。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胸口,小皇子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晏修戚皱眉,比想象中还要轻一些,还不如他练武时用的兵器有分量,宫里的下人们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他淡淡的眼神看过来,笑意未达眼底。
“殿下可以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扭断你手腕的动作更快。”
“……你想干什么?”面对这样明晃晃的威胁苏郁白哪里还敢乱动,蜷缩着手指小声质问着男人。
他这一副落水小猫的可怜模样,实在没什么威胁力。
见少年终于老实了,晏修戚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将苏郁白往上抱了抱靠在自己的身上。
“殿下受惊了,微臣带你回宫。”
对于苏恒跑了的这件事,他似乎并不在意,宽大的衣袖将苏郁白的身体挡住大半 ,为他遮去了夜间的风寒。
泥泞的山林间晏修戚如履平地,抱着一个人也走的轻轻松松,苏郁白注意到他几乎脚不沾地,高大的身体敏捷轻盈。
4842小声道:“大反派在全剧情里面是武力值是最高的,抱着一个人跑路不在话下啦。”
苏郁白:“……”
在这个世界他被安排了一个炮灰的身份,剧情刚开始的就去世了,但苏郁白的到来改变了这个结果。
晏修戚不仅没有杀他,反而把小皇子又重新抱回宫里。
主角正是刚刚跑掉的苏恒,登位时间没有多久的新皇,年少轻狂的以为自己可以扳倒积威已久的晏修戚,最终惹的男人耐心告罄。
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皇子,其他几个重要的角色都是会点武功的。
苏恒只是被亲近的人下了毒药才会暂时用不了内力,连带着最爱的弟弟逃跑都做不到。
周围已经被晏修戚派人封锁,若不是被吸引了注意,其实就算主角没有被下毒也很难带着一个拖油瓶逃跑。
这个世界没有女主只有一个主角,他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现在让他跑了无异于是放虎归山,在崩坏的剧情里苏恒压根就没有跑出去。
晏修戚作为全书最大的反派,早早进宫做了内侍,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成了人人畏惧害怕的千岁大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郁白偷偷看了一眼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颚,就算苏恒能带走弟弟他也不会跟着一起逃跑,到时候天各一方,他这任务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他看着男人头顶上百分之九十多的黑化值正在出神,晏修戚抽空低头看了眼缩在怀里娇娇弱弱的小皇子,以为他已经吓傻了,难得善心大发的安慰他。
“殿下大可放心,微臣今天不杀人。”
男人语气似笑非笑,言下之意苏郁白今天算是安全了。
4842:哼,人都被你杀完了,还盯着我家宿主。
苏郁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低下头不说话。
他的宫殿一片狼藉已经不能住人,晏修戚没有送苏郁白回去,而是直接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寝殿。
脚腕上的扭伤让苏郁白刚碰到地面就腿脚一软差点摔倒,晏修戚眼疾手快的重新搂住他的腰,才让娇贵的皇子殿下幸免遇难。
他打量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小皇子殿下,“你受伤了?”
少年摸不清阴晴不定的晏修戚现在是个什么意思,紧张的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鼓着脸小声拒绝。
“不用了,就是脚腕有点疼,休息一下就好。”
晏修戚没听见一样,将他抱到软塌上坐下,皱着眉抬起他微微曲着的那条小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三两下拖去他的鞋袜,将裤腿也撸上去了一点。
软白的皮肉在深宫里被精心饲养着,小皇子没干过重活,也没有习武,小腿上光洁细白漂亮极了。
晏修戚垂着眸子没有说话,指尖轻轻碰了碰苏郁白红肿的脚腕,小皇子生的白,这一处就显得十分打眼,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男人不碰还好,一碰脚腕处一阵阵的发痛,苏郁白委委屈屈的小声开口,“你能不能放开我……这里不用管它,过两天自己会好的。”
这样的伤势在大多数人眼中完全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晏修戚自己身上的刀伤剑伤不知道要比这个可怕了多少,但在小皇子身上,少年好似委屈的已经快要哭出来。
晏修戚轻笑了一声,他五官长得十分俊美,虽是内臣却一点也不显女气,高大的身体即使半蹲在苏郁白的面前也不影响他的气势。
男人灰褐色的眸子看过来,“殿下可不要讳疾忌医,现在若是不管,过两天恐怕就不能下地了。”
太医最终还是被宫女请了过来,他看到殿内的情景没有多说,低着头对晏修戚恭敬道:“启禀大人,小殿下只是受了些风寒,身体并无大碍。”
这里大大小小官职的所有人对晏修戚都恭恭敬敬,眼眸黑白分明的苏郁白在一旁静静看着,对男人的权势又有了更深刻的见识。
太医留下一罐药膏给苏郁白揉脚,行礼告退。
他想自己擦,男人不同意,滚烫的手掌沾了一点油膏,在红肿的地方揉了许久才放过他。
晏修戚洗干净手,抬眸便看见苏郁白已经抿着唇哭到梨花带雨,他碰了一下小皇子的脸,半跪在软塌边居高临下看着眼睛红红的少年。
“哭什么?我给你揉脚还不乐意,殿下是不是太娇气了一点?”
他一口一个殿下,事实对皇权并无半点尊重,愿意哄着少年,却依旧在我行我素。
苏郁白抽噎了一声,抬起眼瞪他,“你摸完我的脚,又来摸我的脸? ”
晏修戚:“……”
苏郁白慢吞吞的将小腿藏在自己身下,手掌撑在软塌上试图离男人远一点,晏修戚垂眸看着他的小动作并未出声阻止。
反正只要还在软塌上面,他一只手就可以把人捞过来。
退到了苏郁白自认为的安全距离,他偷偷松了一口气,仰着头主动和男人示弱:“晏修戚……你能不能不要抓我哥哥。”
晏修戚只是盯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在小皇子殿下紧张害怕的目光中理了理衣袖,淡淡开口,“皇上不待在宫里,又该去哪里?微臣只是在做分内的事。”
苏郁白眼眶红红的看着他,“还不是因为你……”
若不是因为晏修戚的追杀,苏恒又怎么会半夜带着宝贝弟弟千里逃亡。
在小皇子身边待着越久,他身上的那股甜香的味道就愈发浓郁,晏修戚狭长的凤眸让他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他弯下腰将苏郁白逼到角落。
大抵是嫌弃少年躲着太远了,扯着他完好的那只小腿将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拉了过来。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没有谁会挑明了说而已,他对苏郁白的指控不置可否。
晏修戚答非所问的缓缓道:“殿下宫里用的什么熏香,为什么是甜的?”
那味道,还很勾人。
晏修戚从来不贪恋美色,可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位养在深宫里的小皇子有了几分性趣。
明灭的灯光照亮了男人的半边侧脸,明暗之间让他看着有些阴森可怕。
宫中早有各种关于晏修戚的传言,男人在小皇子的眼中和吃人的妖怪没什么区别。
苏郁白被他压着肩膀躺在软塌之上,墨色长发铺散开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模样无助可怜。
不等晏修戚做什么少年自己就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见苏郁白委屈巴巴的抿着唇不理自己,他淡淡道:“殿下不回答微臣的问题吗?书房里还有侍卫等我回去安排寻找皇上的事宜,您觉得我是堵在城门口好,还是把水路陆路全部封了好?”
苏郁白呼吸一颤,主动拉住了男人的衣袖,“你别走……别抓我哥哥……”
晏修戚笑了,扶着苏郁白的腰将他半抱在怀里,垂眸低叹道:“殿下和皇上当真不一样……”
老皇帝有不少儿子,一个比一个看着讨厌,苏恒在这其中全是佼佼者。
偏偏把最小的儿子养成了这副不谙世事柔弱又可欺的模样,这样的人生活在宫里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运……
晏修戚淡淡的想,被我给瞧见了,那是有点倒霉的。
听着小皇子苦苦哀求了一会儿,原本无动于衷的男人忽而转口道:“殿下抱抱微臣。”
苏郁白瑟缩着看他,手指搭在男人的肩膀上愣住了。
晏修戚脸上带着微笑,慢条斯理的开口,“殿下主动一次,我就撤掉所有追查苏恒的人手,怎么样,您同意吗? ”
“只是抱一下就可以了?”
苏郁白偏了偏头,实在是没有想到晏修戚这么便宜的就愿意放过他们了。
他也不是脑子不清楚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虽仗着男人的纵容试图为哥哥争取一点时间,却从来没有想过晏修戚真的会同意直接放人走。
如果苏郁白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正常人都知道不能放虎归山,可偏偏男人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答应了。
晏修戚捏住苏郁白的手腕,在他惊讶害怕的目光中低头轻轻嗅了嗅,意味深长的哑声轻叹,“那自然是因为殿下和别人不一样……”
苏郁白红着脸,似乎看懂了男人的暗示。不等逃跑就被禁锢着腰身哪里也去不了,他仰着小脸哽咽道:“我是皇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少年的自我安慰一点用也没有,晏修戚都敢追杀皇帝了,皇子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也不是没杀过。
晏修戚很有耐心,他等苏郁白呼吸平稳了一点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慵懒的笑意,他挑起小皇子的一缕碎发催促道:“殿下考虑好了吗?”
苏郁白看到对方看过来黑漆漆的眸光时,眼神瑟缩了一下,很小声的和他确认,“你说话算话?”
晏修戚笑了,“殿下大可以出去打听一下,微臣的信誉应该还算可以?”
至少他说过的事,鲜少有没做到的。
苏郁白盯着他,慢吞吞的试探着凑近了一些。
众人面前尊贵无比的千岁大人勾着唇,气定神闲的纵容着小皇子将他的衣领抓皱,像个怕生的小动物,跪在软塌上,一点一点将身体靠了过来。
等少年慢慢抱住他的脖子,僵硬的将脑袋靠在晏修戚宽阔的肩膀上时,扣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微微用力。
男人喟叹一声,将跌坐在怀里的小皇子严严实实的整个抱住,小动物轻微的挣扎被无情镇压,晏修戚捏了捏苏郁白的后颈,轻笑道:“殿下真可爱 。”
少年红着脸又扑腾了两下,不知道被男人抱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记得自己似乎趴在晏修戚的肩膀上打了个喷嚏,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第二日。
苏郁白躺在柔软的锦被中,颇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皇宫里没有发生叛乱,哥哥也没有离开,他还是那个被保护在深宫里小皇子。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谁给他换的,凌乱的长发也被理顺了放在脑后,干净清爽还带着精油的香味,应当是谁帮他清洗又仔细梳理过。
他气息刚变就有守在屋子里的宫女过来查看,陌生的面孔将苏郁白拉回现实。
“殿下醒了,奴婢去找大人过来。”
苏郁白喉咙有些不舒服,哑着嗓子叫住她。
“等一下。”
“殿下有何吩咐?”
小皇子看了两眼毕恭毕敬的大宫女,恹恹的垂下眼帘,他其实不太想见到晏修戚,但想也知道这里的宫人不会听他的。
苏郁白坐在床边低声道:“我肚子饿了,想要吃粥。”
宫女对苏郁白的这种琐事要求没有不应的,恭恭敬敬道:“奴婢这就派人去通知御膳房。”
晏修戚正在书房中和丞相谈论朝中事务,他手里翻阅着奏折,脸上的神色有点漫不经心。
“晏大人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台下之人也看出了他的走神,顺势换了一个话题。
丞相是京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气质清冷出众,弱冠之年高中榜首,因为能力出众一路升职当上了丞相。
由于儿子太过厉害,陆阁老也提前从位置上退了下来。
晏修戚一身金底纹路的玄服,看着有些冷酷无情。
底下规规矩矩坐姿端庄的陆清衣却并未受到影响。
晏修戚扫了他一眼,“老师最近身体如何?”
陆清衣点点头,“家父一切安好。”
他顿了顿,“家父虽然早就坦言要与你断绝关系,但也在时刻关注宫里的消息,今晨我出门的时候他又摔坏了一套茶杯。
昨日里宫中火光冲天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晏大人若是想全身而退,最好还是收敛一点。”
只要朝堂稳定有人干事,陆清衣并不在乎晏修戚杀多少人,最上面的那个位置又是谁来坐,就算晏修戚自己坐上去他都不会有意见。
为数不多的几个反对者,和一些贪官污吏晏修戚处理掉了不是坏事。
可他不在乎,父亲会在乎,大臣们会在乎,世人也会在乎。
现在的朝堂上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众人害怕着晏修戚的权势只能得过且过,但他要是真的明目张胆的谋朝篡位,必然会有老臣一头撞死在石柱上。
想到今天早上皇帝抱病没有上朝,陆清衣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把皇室的人都杀了?”
晏修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也没那么残暴。”
无人知晓让所有人胆寒的晏修戚和丞相大人还是旧识,陆清衣此刻也忘了敬称,“那皇帝呢?”
就算皇室再荒淫无道,哪怕是吉祥物晏修戚也得放一个人在上面,前提是他不想血流千里。
想到这人的性子,陆清衣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晏修戚熟练的批改着奏折,想到睡在他寝殿里的小皇子,唇角勾了勾,心情似乎还不错。
“跑了一个,抓回来关了一个,全都没死。”
陆清衣:“……”
他消化着这番话里的信息,心平气和的深呼吸,“你抓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