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TX4869, 一种不知道该说是失败品还是黑科技产品的药物。
鹿见春名抬手捂住额头,心情复杂。
“你还好吗?”萩原研二问。
“有点头晕……“鹿见春名低声回答,“我想我需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黑色的亚人粒子从身体中涌出, 在桌边形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怪物。
鹿见春名走进了被深色门帘遮掩住的洗手间里。
留在桌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松田阵平神色迟疑:“他……该不会想跑吧?”
伊达航回忆了一下这家烧鸟店内的洗手间结构, 笃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洗手间的通风口很窄, 连小孩子都爬不出去,他如果真的要跑,也不可能从洗手间出去。”
“你们也发现了吧?”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他的异常。”
在刚才握住鹿见春名的手的一瞬间,他摸到了手指上一层很薄的茧……那绝不是握笔写字时留下来的痕迹,一定是长久地握枪才会留下这样的枪茧。
但日本只有□□和猎枪才是能合法持有的,像鹿见春名这个年纪的人想考到持枪证几乎不太可能……其实他也有可能只是某个射击俱乐部的爱好者,但萩原研二向来信任自己的第一直觉。
鹿见春名的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
松田阵平颔首, “显而易见。”
鹿见春名快要摔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的时候, 松田阵平看到了一点血迹。
鹿见春名的耳后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血痕, 很小,连衣袖的内侧也有。衣服很明显是新换上的, 沾着一点皂角的味道, 蹭上的血只有可能来自于鹿见春名自身。
血和枪茧,组合在一起很难不令警察多想……更何况,鹿见春名还是莫名其妙地晕倒在烧鸟店门前的,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着他不管吧?
“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的话, 实在对不起在警校上学的那段时间啊。”伊达航笑了起来。
萩原研二揶揄道:“不愧是当年警校的全校第二啊。”
“我只是第二而已,zero可是第一……说起来, 他和诸伏两个人居然一毕业就消失了……”伊达航叹了口气,咬断了叼在嘴里的牙签,“就算只是偶尔发个消息报平安也好啊。”
说起这个话题时,连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沉默了下来。
……
“zero和诸伏?”鹿见春名低声自语,“是他们的警察同伴吗……”
藏太坐在他的位置上,忠实地将看到的一切传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那个自我介绍为萩原的人的具体职务,但从他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这必然也是警察。
他撑在洗手台上,瓷质的釉面通过贴合的掌心,将冰凉的质感一并传递过来。
鹿见春名默不作声地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将脸埋进去。
水阻隔了用来摄取氧气的通道,窒息的感觉立刻便蔓延开来。静止几十秒后,鹿见春名才松开了手。
他回到了七年前……七年前的时候,这几个警察还不认识他。
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曾经”尚未开始的时候。
原来从头到尾,鹿见春名都只是鹿见春名而已,每个人口中所说的“鹿见诗”和“告死鸟”都是他自己。
并不是记忆丢失了,而是这一切本来在他的时间中就还没有发生。
他的时间和所有人都颠倒了。
七年前并不是过去,而是他的未来。
但很不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一个月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谜语人,嘴还很紧,压根套不出话来。
除了知道自己加入了某个……不,两个组织之外,鹿见春名几乎对自己曾经的经历一无所知。
但是没关系。这个时候,鹿见春名会掏出那句四字真言——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他能怎么办?反正都不在原来的世界了,在哪活不是活?鹿见春名面无表情地想,有本事就再让他多穿两次啊!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银发被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颊上,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出半透明的质感来。那段氤氲的金色之中因为窒息而蒙上了朦胧的水汽。
鹿见春名眨了眨眼睛,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来,用手指拭去,眼眶敏感的肌肤立刻泛起一尾浅淡的红色。
鹿见春名伸出手,用掌心贴着镜面,手指与手指的影子重叠。
他的眼神倏然间一凝,通过镜子看向倒映出来的洗手间隔间。
将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由于被烧鸟店里本身的烧烤香气所掩盖,所以并不明显。
洗手间隔间的门下,隐约可见一点刺目的血色。
用膝盖想也知道,大概又发生了什么杀人案。
明明这里也没有侦探啊?难道警察也自带buff?
鹿见春名开始思考,他要不要走个流程,尖叫一下呢?
他权衡了几秒,觉得尖叫这件事委实不太符合人设,最终只镇定地走出了洗手间,回到了方桌的位置。
“那个……”鹿见春名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萩原研二十分贴心地开口,“怎么了?”
“洗手间里好像不太对劲,我看到有个隔间里有血,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事件,”鹿见春名的谎话张口就来,“但是我胆子比较小,所以没敢仔细看……要不你们去看看呢?”
松田阵平冷不丁地问:“你不报警吗?”
“你们……”不就是警察吗?
鹿见春名下意识说。
他只说了一半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将没说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又再度接上。
“……你们先去看看吧?如果确定了真的是案件的话再报警也不迟吧?万一是误会一场,也很浪费警察先生的时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几个人是警察——他们穿着的都是便服,也没有配枪和手铐之类的东西,理论上来说他不该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才对。
伊达航与松田阵平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洗手间里。
萩原研二敏感地察觉到了鹿见春名没说完的那句话。
这个自称是鹿见的年轻人,显然很清楚他们三人的警察身份,那一瞬间的迟疑分明就是察觉到自己的话中露出破绽之后的掩饰。
疑点重重啊。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当然知道自己的露出的马脚被眼前这三个警察察觉到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脱离了原本的世界、不再被通缉、也不用再跟厚生劳动省的那帮鹰犬斗智斗勇之后,他在这个世界显然松懈了许多。
这样可不行。鹿见春名告诫自己。
伊达航从洗手间内走了出来,靠近松田阵平后才低声说:“报警吧,确实有人死了。”
他一字一顿。
“是命案。”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走到店外去打电话。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真是的,明明那两个人都不在,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说的也是,以前一起出门的时候,好像总是会遇到案件。”伊达航嘶了一声,显然想起了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短短半年的警校时间,只要聚餐的人里包含降谷零——那么很不幸,这代表着本来应该很愉快的假期时光会充满血色,遇到的不是便利店抢劫就是杀人案。
虽然能破案当然也很好,但没有谁会希望假期加班的吧?
——就比如现在。
警视厅的速度很快,接到报警后立刻就来了。
在拉起黄色的警戒线后,店内的食客陷入了小小的骚动之中,很快就被安抚了下来。
死者是这家烧鸟店的常客,塚崎贤一,和他一起来的客人分别是他的前女友饭岛美莎、前男友江川博、以及现女友堀內澄子。
塚崎贤一之前同时和饭岛美莎、江川博两个人交往,被发现后三人大吵一架之后分手;之后塚崎贤一追求堀內澄子并且和她交往,然而堀內澄子发现了塚崎贤一的不堪的过去并要求一个解释……这就是四个人同时出现的原因。
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很抽象,问清楚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心中对死者塚崎贤一先生升起一种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
通常来说,第一发现人有时会也会是凶手——只不过鹿见春名显然不是,十分钟前他还在烧鸟店门口扑街,怎么也不可能是凶手。
不是嫌疑人、也不参与破案的鹿见春名充当背景板和吐槽役:又是经典三选一。
伊达航向前女友饭岛美莎确认:“塚崎贤一先生之前是牛郎?”
塚崎贤一能让他的现女友、前女友和前男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还没有大打出手,不得不说在做牛郎这件事上十分有天份。
“是啊是啊,那种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家伙也只能去当牛郎了。”饭岛美莎没好气地回答。
现女友堀內澄子是个看起来相当文静的女士,披着黑色的长发,柔弱地坐在座位上抹去眼角的泪水。
饭岛美莎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堀內澄子。
堀內澄子接过手帕的同时握住了饭岛美莎的手,将脸轻轻贴在饭岛美莎的手背上。她温柔地注视着饭岛美莎:“谢谢。”
江川博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饭岛美莎和堀內澄子,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饭岛美莎那只被堀內澄子握住的手上,许久之后才移开了视线。
他移开视线时,才发觉到伊达航和他看的是同一个地方,于是立马便换上了警惕的神情。
“这几个人之间怪怪的吧?”萩原研二低声说。
松田阵平吐槽:“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都不正常吧?”
“塚崎先生挺厉害的。”鹿见春名委婉地说。
“你们不觉得饭岛小姐和堀內小姐之间很奇怪吗?”凭借着在联谊会上混迹多年的经验,萩原研二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与其说两人是情敌……不如说是更像恋人。”
鹿见春名点头:“把对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这么亲密的行为,情敌之间不可能发生的吧。”
“要这么说的话,”松田阵平端详着江川博的脸,“那个江川先生……好像对塚崎贤一的死并不在意啊?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的放在堀內小姐的身上。”
鹿见春名:“突然开始同情塚崎先生了,这么看来三个恋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关心他的。”
“四个人的故事,他却被排除在外。”萩原研二说。
“凶手是谁已经差不多能搞清楚了吧?”松田阵平的手搭在伊达航的肩上。
伊达航对松田阵平比了个大拇指:“当然。”
他走到垂泪的堀內澄子面前,垂下眼睛看着她。堀內澄子迷茫地抬起眼睛,下垂的眼角透出一种软弱无辜的意味来。
“凶手就是你吧,堀內澄子小姐。”
“诶……?”堀內澄子怔了怔,“我怎么可能会杀贤一呢?他可是我的恋人呀!这位警察先生,请你不要说这么胡来的话。”
“不,你其实一直都想分手吧?但是塚崎先生不肯,一直在纠缠你。”萩原研二的视线落在饭岛美莎的脸上,“你真正爱着的人,是饭岛美莎小姐,没错吧?”
堀內澄子沉默了。
她的手指攥紧饭岛美莎的手帕,揉出几道深刻的折痕来。
“……我只是想和美莎在一起而已。”她用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这有什么错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现女友爱上前女友、前男友暗恋现女友、现男友对现女友纠缠不休不肯放手的四角恋爱情悲剧,弯弯折折非常复杂,看的鹿见春名叹为观止。
案子顺利结束,但聚餐还在继续。
警察的抗压水平确实不错,还能在命案现场旁若无人地吃东西。
“为了庆祝案件解决,来拍张照片吧?”萩原研二提议。
“好啊,”松田阵平赞同了,“刚好拍完发给那两个一声不吭就消失的家伙看看,以后聚餐可没他们的份了。”
圆脸老板娘接过萩原研二的手机,按下了快门键。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那张照片时,鹿见春名才惊觉——这就是那张被他藏在匣子里的照片。
同样的烧鸟店、同样的衣着、同样的三个人,以及坐在桌边拘谨的他。
“小鹿见的联络方式可以给我吗?”萩原研二转头看向鹿见春名,“稍后我把这张照片也给你传一份。”
鹿见春名摸了摸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摸到。
在吃下那颗APTX4869之前,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根本就没能和他一起穿过来。
他只好说:“抱歉,我的手机好像弄丢了……”
“这样啊。”萩原研二摆出遗憾的表情,“没关系,那我把我的邮件地址留给你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尽管来找我们。”
萩原研二江双手一左一右地搭在伊达航和松田阵平的肩上,对鹿见春名露出笑来。
“我们警察可是很靠谱的!”
鹿见春名收下了萩原研二的纸条。
“对了,你——”松田阵平端详着鹿见春名的脸,神情产生了一些迟疑,“成年了吧?”
鹿见春名挣扎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没有,我18岁。”
“18岁?高三生?”伊达航问。他神情严肃,看起来就差管鹿见春名要学生证来看看了。
“不,我已经是大学生了!”鹿见春名义正言辞,随后又心虚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学生证没带,不会开车所以也没考驾照。”
他现在可是实打实的黑户。
萩原研二没有深究他的身份问题:“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鹿见春名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刚才的饭钱,下次会还给你们的。”
他转身离开了。
不管是既定的事实、不可偏转的历史轨迹、还是别的什么的……鹿见春名确信,他之后一定还会跟这几个警察再次相遇的。
松田阵平双臂环保着注视鹿见春名走远的背影,“就这么放他走了?”
“他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洗手间里是尸体,但是一点害怕都没有……一般市民看到尸体可不是这样的反应。”伊达航咬着牙签说,“而且,他大概从一开始看出来我们是警察了吧?”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他许久之后才轻声说。
“我总觉得……他好像认识我们的样子。他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看认识的人一样。”
松田阵平匪夷所思:“哈——?像他那样特别的长相,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吧。”
“我并没有见过他,也没见过有相似特征的人。”伊达航搜寻了一遍记忆之后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松田阵平语气怀疑:“该不会是你在哪次联谊会上见过的吧?”
“没有啦,”萩原研二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见过,我怎么会不记得?”
不过……总觉得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他在心里低声说。
萩原研二拿出手机,找到备注为“zero”和“小诸伏”的联系人,选中刚才那张拍下的照片,点下了发送键。
[我们一起去吃了烧鸟,很美味,如果你们也在就更好了。]
*
鹿见春名现在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他,现在是一个身无分文、并且无家可归的社会游荡人士。
要来钱快也不是不行……鹿见春名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
他可以……倒卖自己的器官,反正能再生,这岂不是0成本的买卖!
据他所知,就有一个亚人武装团伙为了买军火,集体卖自己的器官,割了一茬又一茬。
还没等鹿见春名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就有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来人是个打了唇钉的不良,染了一头黄毛。
黄毛不良将鹿见春名逼入手边紧窄的暗巷之中,掏出刀来对他比划。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他恶狠狠地威胁。
鹿见春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黄毛不良——手上带着纯金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也是潮牌,从低腰牛仔裤的口袋中露出了钱包和手机的一角。
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