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震惊, 萩原研二不解,萩原研二迷茫,萩原研二大为震撼。
从警七年来,萩原研二第一次遇见胆大包天、敢当着警察的面肆无忌惮讨论犯罪计划的人。
他张了张嘴, 又不太敢出声, 只好用无声地口型来询问鹿见春名, “这种事情让我听, 真的好吗?”
他好歹也是个警察吧!
鹿见春名同样也做出了无声的口型。萩原研二辨认了一下, 发现他说的是——“没问题”。
萩原研二心说怎么没问题?这明明有很大的问题!
麦高伦根本没意识到电话的这边除了鹿见春名还有其他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寺崎幸治这个家伙绝对不能落到公安的手里,想要干掉他, 只能趁公安转移的时候下手。”麦高伦冷冷一笑,“到时候,就送寺崎幸治下黄泉,那些公安看到落进手里的嫌犯死了,一定会被气死吧。”
他丝毫不掩饰话语之中对警察充斥着的恶意。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这真的是我一个警察能听的东西吗?你们这些犯罪分子不要太猖狂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鹿见春名。
虽然鹿见春名向来厚脸皮, 但被萩原研二现场听见犯罪计划, 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尴尬。
他心虚地避开了萩原研二投过来的视线,眼神游移地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萩原研二。
“你怎么不说话?”麦高伦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电话中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和警惕,“而且,我怎么感觉好像听到了有其他人的声音?”
“哪有第三个人?是风声吧?”鹿见春名咳嗽了两声,“咳咳, 你继续啊,具体的计划呢?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具体的计划我已经大致想好了, 等下见面我再告诉你具体的。”麦高伦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麦高伦当然没有好心到这么关心鹿见春名的身体状况,他只是担心行动受到影响——虽然是组织成员,但身为情报组的代号成员,麦高伦在单纯的武力上是弱项,只有15个降谷零的水平,如果到时候有需要搏斗的情况,那就只能由鹿见春名来动手了。
“没什么,嗓子不太舒服而已。”鹿见春名说。
“是吗。”麦高伦笑了一声,“你最好别给我拖后腿,否则……”
鹿见春名诚恳地询问:“否则你怎么样?”
否则他也不能拿鹿见春名怎么样,毕竟琴酒都没办法对鹿见春名怎么样呢。
麦高伦意识到了这点,由衷地感到一阵憋屈。
鹿见春名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用温和的语气进行威胁:“而且,寺崎幸治就算被抓了,到时候有事的也是你不是我,我劝你对我放尊重一点,不然明天抵着你脑门的就是伯莱塔了。”
伯莱塔是琴酒惯用的枪。
麦高伦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寺崎幸治真的在公安那里把所有事情都倒出来了,那么他大概也会被组织放弃……到时候等着他的,就会是琴酒的伯莱塔中的子弹。
他的语气立刻便阴沉了起来:“这种事情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手机中传来几声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萩原研二挂断电话,将手机屏幕按灭。他走到鹿见春名的身边,弯腰牵起鹿见春名的手,将手机放进他的手心里。
鹿见春名接过了手机,萩原研二却没有立刻就松开手。
“小春名,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萩原研二微笑着温和地问,“炸了公安的车是怎么回事?”
“这个……”鹿见春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说那是游戏里认识的网友你信吗?我们打算一起去游戏里炸了公安的车。”
这个借口委实有些拙劣。
“原来是这样啊——”萩原研二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又很快地将神情收敛,“——你猜我信不信。”
“我猜你也不信。”鹿见春名叹了口气,本来坐直了的身体又怏怏地躺了回去。
他将被子揉成一团抱在怀里,银色的发丝落在颊侧,在日照下浮动着辉光。
“我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七年前的时候,我不就拿枪指着你了吗?也不是没当着你的面做过炸弹,现在我床底下还安着一颗炸弹,你要不要看看?我家工具箱里的东西稍微加工一下,我现在就能现场给你装一把枪出来……”
鹿见春名开始掰着手指,仔仔细细地给萩原研二细数他的罪证。
“等等,你别说了。”萩原研二坐在床边,无力地抬手捂住脸,“我倒也不是很想听你说你的那些犯罪经经历……再说了,这些跟炸了公安的车是两回事吧!”
鹿见春名想了想:“单从判刑的严重程度来说,确实是两回事。”
不管是私自造枪还是炸弹,基本上是十年以下;要是袭警……袭的还是公安押运犯人的车,那就是十年起步了。
萩原研二满脸麻木:“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事情真的是可以当着我这个警察的面说的吗?我真的会逮捕你的哦?”
“是吗?”
鹿见春名哦了一声,支起胳膊将身体撑起来。他伸手,将银色的鬓发拨至耳后,似笑非笑地对萩原研二伸出双手来。
他穿着长袖的睡衣,从袖口下显露出一截手腕,日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凝聚成光斑,落在他的手腕上,青紫蜿蜒的血管格外显眼。
“研二警官,你要逮捕我吗?”鹿见春名用挤兑的语气说。
“就算你再叫我研二警官也没用了,身为警察听到这种事我没法放着不管啊。”萩原研二伸手往后腰一摸,动作却僵住了——他从宿舍里直接出来的,穿的是便服,标配的手铐压根没有带在身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伸手将鹿见春名伸出来的手按了下去。
萩原研二长叹一声,从喉咙之中溢出苦笑来:“小春名,你可真让我难办啊。”
他的确早就知道鹿见春名是犯罪组织的成员……虽然并不算是纯粹的坏人,但委实说鹿见春名的道德底线也就只是刚刚擦着刑法过去而已。
萩原研二的确重视鹿见春名,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模糊不清、摇摆不定的情绪,但自从进入警察学校时、戴上那枚樱花徽章时,他就明白自己是个警察。排除私下里的心情,他和鹿见春名毫无疑问是完全对立的两方。
在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身为警察的萩原研二理所当然无法放着不管……也不可能真的放任鹿见春名去炸公安的车。
更可悲的是,萩原研二知道自己打不过鹿见春名——想通过武力压制拥有“超能力”的鹿见春名就是做梦。
“你连这种事情都让我听了,这份信任虽然让我很感动啦,可是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个警察?我可是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哦?”
“说出去就说出去了,没事的。”
反正麦高伦也活不久了,这个计划多半也不会成功。鹿见春名在心里补充。
“……还有件事,其实你不知道吧?我是公安的协助人。”
为了安抚萩原研二警官,鹿见春名决定临时征用一下诸伏景光给他安排的身份。
“协助人?”萩原研二愣了一下。
“没错。”鹿见春名深深叹了口气,“我虽然身陷犯罪集团,但我的心是向着国家的,所以我心甘情愿潜伏在组织内,成为了公安的协助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彻底铲除组织。所以这次计划,我也会告诉公安,不会让这些邪恶的计划得逞的。”
他的语气十分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看起来十分像是一个正义市民。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你了,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萩原研二头痛地叹了口气。
鹿见春名打了个哈欠,赤脚踩在了光洁的木质地板上。他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来扔在床上。
萩原研二迟疑:“等等,你现在就打算出门吗?”
“对啊,刚刚你不是都听到了?”鹿见春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炸车了。”
“……倒也不用强调是去炸车。”萩原研二朝鹿见春名伸出手,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感受了一□□温,“太烫了,你现在发着烧,真的不要紧吗?”
他也没说不让鹿见春名去。
先不说他做不到阻止鹿见春名了,鹿见春名身为组织的成员,不可能不听命行事,他强行阻止只会害了鹿见春名。
“小事。”只要在萩原研二不在的时候重置一下就好了。
鹿见春名将外套穿上,捏着金属的拉链拉到最顶端,竖起的外套衣领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他捂着唇咳嗽了几下,略显单薄的身体因为咳嗽而轻微震动起伏。
萩原研二沉默。短暂的几秒钟之后他才无奈地让开挡住卧室门的身体,仗着身高优势按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
“既然不去不行,那就注意安全吧。”
“放心,该注意安全的是公安的车。”
萩原研二和鹿见春名一起出了门,他看着鹿见春名远去,犹豫了一下,最终拨通了降谷零的电话。
因为知道降谷零成为公安后一直在卧底,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装作不知道安室透等于降谷零的,偶尔因为案子而产生牵扯也是一副根本不熟的样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萩原研二根本不可能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但犯罪分子想炸公安的车,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正被迫被伊达航挟持着坐进了搜查一课的休息室。
刚刚睡醒的伊达航忙活了一晚上,又骤闻案子被可恶的公安抢走的噩耗,只接了一杯冰美式来提神,顺手从储物柜里掏出一盒可能是高木涉存货的杯面,用热水泡开。
等待杯面煮好的时间里,伊达航对降谷零微笑:“既然你在咖啡厅工作,我想肯定是吃过了,就不准备你那一份了。”
作为下令调走伊达航、抢走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降谷零面对班长十分心虚,在这窒息的氛围中有些坐立不安。
他在心里谴责了一番见死不救跑的比谁都快得诸伏景光,口袋里的手机随后便响了起来。
降谷零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并没有被他备注姓名,但他良好的记忆力能认出这串数字的主人——萩原研二。
自从曾经警校的同期都知道他和诸伏景光在卧底之后,就默契地开始配合他进行演戏,为了防止暴露,也几乎不会和他联系。既然萩原研二打电话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降谷零接起了通话,手机听筒之中传来了萩原研二的声音:“zero?”
“我在听。”降谷零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没错,是有事情想跟你说。”萩原研二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语气显得有些急促,“我刚刚知道的,有人像去炸公安的车……是押送一个叫寺崎幸治的犯人的车。”
不算很大的休息室内只有降谷零和伊达航两个人在,虽然没有开免提,但伊达航良好的耳力足够他听清萩原研二在通话里说的话。
“什么?”伊达航十分诧异,“炸公安的车?”
“我知道了。”降谷零语气平静,脸上的神情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任何波动。
虽然并不参与告死鸟和麦高伦的计划,但他早就猜到麦高伦不会希望寺崎幸治活着落进警方的手里了。
特别是在公安还有内鬼的情况下。
他昨夜下了命令让公安提走寺崎幸治,转移犯人的时间初步定在上午十点半,而现在是上午九点。那位内鬼的反应很快,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了麦高伦。
在这样的情况下,麦高伦只能选择在转移寺崎幸治的途中动手,不是劫车就是炸车,总之都是麦高伦干的出来的事情,降谷零对此早有防备。
“你早就有计划了?”伊达航看见降谷零的表情后,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公安做事还真是周全。”
“班长,你真的很不适合阴阳怪气。”
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的萩原研二也松了口气:“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不愧是zero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降谷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小春名的家里听他打电话说的。”萩原研二即答。
伊达航听到令人震惊的发言,忍不住也凑近了降谷零的手机屏幕,语气微妙:“大早上的,你怎么在鹿见家里?……你知道鹿见他才18岁吗?”
伊达航的言下之意——你真不是个人啊!
降谷零也神情复杂:“他连这种事情都让你听了?”
他很清楚鹿见春名的性格,这是只警惕的告死鸟,不可能在自己家里还毫无防备地让人偷听。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萩原研二被鹿见春名划分到了“己方阵营”。
虽然萩原研二从警校时起就是统治各种联谊会的存在,但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总不能是鹿见春名见色起意因为男色昏头了吧?单纯论脸的话他和景光也没有差到哪里去吧……降谷零开始思考honey trap失败的原因。
萩原研二只能无奈地澄清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警察绝,“我只是听小春名好像生病了的样子,所以早上去看看他而已。”
他话音一顿,又叫了一声降谷零的名字:“zero。”
听到声音,降谷零回过神来:“怎么了?”
“我刚刚从小春名那里知道了一件事,”萩原研二好奇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协助人的?”
萩原研二已知,降谷零、诸伏景光和鹿见春名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又都是公安。
身为组织成员,鹿见春名不太可能接触到很多公安,所以如果他是公安的协助人,最有可能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协助人。
但诸伏景光在三年前就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去世了,鹿见春名口中的“协助人”必然是现在进行时,所以排除掉诸伏景光,剩下的那个人选就只有降谷零了。
萩原研二因此而推理出了一个十分符合逻辑的结论——鹿见春名就是公安警察降谷零的协助人!
伊达航首先呆了:“鹿见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协助人了?”
降谷零也呆了:“啊?”
他怎么不知道鹿见春名是他的协助人?
*
鹿见春名在路边一个大型商场里找了个洗手间,在隔间内挂上维修中的牌子,准备把自己重置一下。
发烧确实会让思维变得迟钝,鹿见春名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口袋——只掏出来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
鹿见春名低头一看,躺在他掌心的里的玻璃小瓶是装着银色子弹的瓶子,并不是装氰化物的那个。发烧果然烧坏了脑子,他连拿药都拿错了。
算了,反正只要死一次就行,银色子弹就银色子弹吧,无所谓了。
叹了口气,鹿见春名将最后那颗银色子弹的存货咽了下去。
咽下去不过两分钟,熟悉的灼烧感便从胸腔之中升了起来,连带让心脏也烧地生疼,心脏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心跳频率骤然加快,让鹿见春名的额角渗出了一点汗水。
和以往不同,这次身体有种被撕扯的感觉,是极端的、好像要令人碎裂开来的痛感。鹿见春名一拳锤在隔间薄薄的木质隔板上,牙齿已经在无意间将下唇咬出了血痕。
这次死亡前的前戏格外漫长,鹿见春名感觉时间过去了足足有五分钟——他还没死。
疼痛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会儿便逐渐消弭了,鹿见春名因为忍耐疼痛而出了一身的汗。
他又等了十分钟,然而……无事发生。
搞什么?鹿见春名忍不住看向那个已经没了药的空瓶子,怎么没死?
要说这个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小概率事件吧……好像也没有。他既没有返老还童,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唯一的好处就是好像不发烧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出的那一身汗。
难道是药放的时间太久,过期了?鹿见春名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去深究了——反正不管这药到底有什么歹毒的作用,对他来说只要死一次就好,非常简单。
既然没有继续发烧,鹿见春名也不强求现在就非得死一次了。主要是没有携带刷新专用的氰化物,用别的方法不是太难受就是会搞出一身血来,很麻烦。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一一动视野很好的高楼,高层开了一家射箭俱乐部,休息区的四周都是透明的落地窗,十分开阔,而且刚好能看到不远处的警视厅。
麦高伦坐在窗边的卡座上等他。
鹿见春名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戴着棒球帽的麦高伦。他在麦高伦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瞥见了麦高伦面前放着的笔记本电脑。
麦高伦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屏幕中显示的是警视厅门口的实时画面,偶尔还会360度旋转视角。鹿见春名辨认了一下这段实时画面的来源,发觉出这个画面似乎不是麦高伦入侵了哪个监控才看到的,监控的位置更像是在空中。
“……无人机?”鹿见春名有些诧异。
“没错。”麦高伦看着电脑屏幕,“这么短的时间,想对公安的车直接做手脚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并不知道去押送寺崎幸治的车会是哪辆,无法精确地针对某一辆车,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不如用无人机带着C4炸弹,直接去追踪那辆押送寺崎幸治的车。”
“到时候,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砰’的一声,爆炸了。那些警察和寺崎幸治都逃不掉。”
麦高伦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苍白的脸色中透出不正常的潮红色来。
他压抑着激动说完了自己简单粗暴的计划,这才抬头去看鹿见春名,视线在他被咬出一道血痕的下唇上停住了。
很显然,那是被咬出来的,饱满的唇肉上能看见清晰的齿痕(自己咬的),再加上这有些泛红的眼睛和绯红的脸(发烧发的)……
电光石火之间,麦高伦猛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他疑心在电话中听到的疑似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麦高伦懂了,但麦高伦不是很想懂。
“大早上的,你倒是挺有兴致的。”
麦高伦阴阳怪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