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脸的弧度圆润而工整, 看的出来是主人用黑色的水笔很认真地画了一个可爱的三个弧形构成的笑脸。
——画下这个笑脸的人也不言而喻了。
因为鹿见春名对他发的消息“已读不回”而产生的一点沮丧立刻就因为这张纸条而烟消云散,萩原研二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比金子还要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入室内,映照在木质的办公桌和萩原研二的额发间,在他的睫毛末梢、鼻尖和脸颊上形成一块晃眼的光斑。
金色的日光被窗外的树影剪碎, 带着一点燥热气息的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涌入室内, 即使知道鹿见春名此刻不在这里, 萩原研二也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地像是闻到了冷薄荷的气息。
是小诗的味道。
坐在萩原研二旁边的松田阵平一转头就看到幼驯染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容, 忍不住因为这笑容而打了个寒战:“你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换句话说, 其实从和鹿见春名交往以来,萩原研二就经常会露出这种松田阵平想翻白眼的表情来。
萩原研二瞥了一眼松田阵平,发出了十分不屑的笑声:“小阵平你这种到了29岁还在单身的人是不会懂的。”
——松田阵平捂着胸口, 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我才不是不恋爱,”他咬牙切齿地为自己辩驳,“我只是不想谈而已!”
平心而论,他们这关系要好的警校五人组没有一个是颜值在平均水准以下的,松田阵平的那头卷毛、墨镜和周身的气质都让他显得看起来有些坏, 当然很受女孩子的喜欢, 他要是想恋爱的话, 大概现在已经能结婚了。
“嗯嗯嗯,”萩原研二答应地十分敷衍, “是是是。”
他压根懒得听松田阵平的反驳, 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要掩饰自己脸上笑容的意思,盯着那张画了一个小小笑脸的纸条。
黑色的水笔在光滑的纸面上晕开了一点细微的毛边,黑色沁开了来, 只看这个笑脸,萩原研二就能从脑海之中勾勒出鹿见春名抬起头、弯起金色的眼睛笑着注视他的样子。
这当然是某种回应——对他那个沮丧的哭脸的回应。
鹿见春名发来的消息不是通过电子屏幕发来的规整而毫无变化的文字, 被亲手画在纸上的笑脸似乎还沾染着他的体温和冷薄荷的气息。
甚至特地让幽灵来送纸条给他……萩原研二因为这隐秘的举动而产生了某种被压抑着的雀跃。
这就像是学生时代的时候,当着老师的面,偷偷和喜欢的人互相传纸条一样。会在纸条上写一些丝毫没有营养的废话,还悄悄画上可爱的颜文字,当纸条交换过来、将之展开的那一瞬间,在看到在意的那个人亲手写下的文字时就会感到欢欣。
和内容无关,只要得到回应就足够了。
虽然萩原研二没有和鹿见春名一起经历过学生时代,但这相隔数十公里传递过来的纸条,让他觉得好像瞬间就弥补了自己曾经缺失的属于鹿见春名的学生时代的时间一样。
心中如同盛满了温水,又酝酿成了粘稠的蜜糖。
藏太还没有离开办公室,通过藏太的视角,鹿见春名能清晰地看见萩原研二从沮丧到高兴的态度的转变——这也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让他觉得,自己是能改变萩原研二的心情的、是被在意的。
完全和主人心意相通的黑色幽灵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萩原研二的头顶。
高达三米的黑色人形怪物有着比野兽还要尖锐的多的利爪,这利爪无法像猫科动物一样收缩自如,只好在抚摸恋人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以免让利爪伤到恋人。
萩原研二本人却完全不在意这点。
他拿出笔,在鹿见春名那个笑脸的旁边又画了一个颜文字。
=3=
看起来就像在亲鹿见春名画下的那个笑脸一样。
萩原研二满意地再次端详了一下纸条,将之折好,工工整整地叠成了一个小方块。
藏太十分自觉地伸出手来,任由萩原研二将折叠好的小纸条放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但藏太没有立刻离开,因为萩原研二抓住了藏太的手。
爆处班所在的办公室之中人并不算很多,松田阵平在被他气到之后就起身去了吸烟室,更何况萩原研二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有些许异常的动作。
藏太没有试图挣脱,担心会伤害到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看不到幽灵的脸在哪里,他只是凭借着直觉,在透明的空气之中锁定了一个方向,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阳光落进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之中,将浓郁的紫色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浸染了日光的色彩——那是鹿见春名眼睛的颜色。
虽然看不见,但萩原研二却凭借着直觉十分准确地隔空和鹿见春名对视了。
他注视着恋人笑起来的脸,心情雀跃起来,像是跳舞的五线谱。
接着,萩原研二握住藏太的手,和藏太相贴的掌心之中夹着那张被叠起来的纸条。他低下头,十分轻柔地、像风一样碰了一下藏太的指尖。
鹿见春名放在腿上的手指陡然痉挛了一下。
萩原研二唇上的热度是滚烫的,掌心的热度也烫的惊人,这样滚烫的温度通过藏太的感官十分忠实地传递给了他,回馈在他的神经感触之中。
分明萩原研二并不在这里,与他相隔数十公里,但通过那一张小小的纸条、通过藏太,他好像真切地感觉到了萩原研二的这个轻柔的吻。
作为黑色幽灵,藏太最大的凶器就是比野兽还要宽大锋锐的利爪,他的利爪能够轻易地在铁质的表面留下深刻的抓痕,当然也能割开敌人的脖子、切开他们的肚腹,将生命全部收割。
但这样的凶器,却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唇边,烙下了一个像是微风吹拂而过的吻。
鹿见春名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胸腔之中好像盛装不下跳动的心脏了,心口噗通噗通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只觉得包厢之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在瞬间便远去了,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他听不清这声音,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连脸颊也在发烫,带着热度,手指指尖上被吻触的地方如同被焰火滚过,烫的惊人。
这个吻一触即分,萩原研二松开了握着藏太手腕的手,让藏太带着那张被回复了的小纸条,再度展开翅膀飞向了天空。
萩原研二起身走到了窗边。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在藏太张开巨大的翼翅、振动翅膀起飞的那一刻,他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被掀起的风和涌动的气流,他的黑发和衣摆都因此而被风吹拂起来。
藏太离开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但奇异的,萩原研二没有产生恋人抽身而去的失落感。
悄无声息出现的藏太无疑给了他很大的安定,即使鹿见春名不在他的身边、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但在他显露出沮丧的情绪的时候,恋人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拼尽全力地来到他的身边。
——然后认认真真地画一个笑脸,送给他。
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脸来,转身坐回了桌边。
虽然他不知道鹿见春名正在忙碌些什么事情,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他信任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两个同期,当然也信任鹿见春名。
他不会过问太多组织的事情,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了——小诗会回来的。
会回到他的身边。
……
藏太一来一来回的分型时间差不多刚好卡在半个小时左右。
藏太捏着小纸条飞回大厦顶层的酒吧,回到鹿见春名的身边来时,在将小纸条偷偷塞进鹿见春名的手心里之后便消散了。
委实说,这样当着琴酒和一众不知道是真酒还是假酒的组织成员的面,私底下却偷偷和恋人传小纸条的感觉真的很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快感的同时,又显得有点幼稚。
鹿见春名偷偷展开了小纸条,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只看了那一眼,他就忍不住将视线挪开,立刻合上了小纸条。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起来,金色的眼瞳深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光,在酒吧包厢内昏暗的逛下下折射出一点光晕来,让那点灿烂的金色被浸润地更加璀璨。
像是金色的宝石。
鹿见春名的脸红了——那是一个亲吻的颜文字。
只是看着这个颜文字所代表的含义,他立刻就能联想到刚才萩原研二落在藏太指尖上的那个轻柔的吻触。
恋人柔软的唇、嘴唇的温度、燥热的气息……这些细节毫无保留地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原来是这个意思。
鹿见春名这才明白萩原研二刚才那个亲吻所代表的含义。
但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更加觉得心跳加速,脸也红到快要滴血的程度,隐藏在银发下的耳尖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绯红。
很怪,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还做过不少次,但只看到这些用手写下的普通的文字时,他却比之前还要觉得心跳难以克制,连呼吸也紧张急促起来,就算想要努力压制也无法掩饰。
现在这个时候,鹿见春名才觉得之前听很多人说过的一句话是正确的——世界上唯独贫穷、咳嗽和爱是无法掩盖的。
而很显然,连鹿见春名自己都没能克制住的表情管理当然也被琴酒发现了。
作为在场的人里级别最高的行动组干部,琴酒是负责这次临时会议的人,任务也由他来安排。仗着跟站在讲台上一样的身高优势,琴酒很轻易就发现了鹿见春名身上的不对劲。
他脸上的神情喜怒难辨,盯着鹿见春名好一会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告死鸟,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室内参与会议的其他人都停滞了动作,然后十分一致地同时转头,看向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慢了半拍,才茫然地看向琴酒:“啊?”
啊?
啊?
啊?
这个单音节的语气词在室内回响,之前没见过告死鸟的组织成员不禁在心中默默为告死鸟点了根蜡烛——敢在琴酒开会的时候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琴酒高低得赏两颗花生米,让这家伙好好知道什么叫听人话。
但很可惜,琴酒没能让这些想看乐子的家伙如愿。
他确实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对鹿见春名开枪了,手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伯莱塔的枪柄,只是最后的理智让琴酒克制住了——倒不是因为BOSS说要关照鹿见春名的命令。
虽然BOSS确实说过可以满足告死鸟一切合理的要求,但自从知道鹿见春名不会死之后,琴酒就差不多歇下了要开枪给两下让这不听话的家伙长长记性的念头。
想让不会死的人害怕枪是很难的,很多人会在被枪威胁的情况下做出重重违背本心的举动来,本质就是因为对生命的敬畏。
但鹿见春名不会死,他完全不害怕枪,痛觉迟钝更是让琴酒连痛觉教育都无法展开,再加上惹到一个有后台的关系户神经病更是职场之中最可怕的事情,所以琴酒一直没有出手过。
但在这个被诸多代号成员注视着的场合,琴酒承认,他确实手痒了,即使知道没什么用,他也很想扛握着机关枪对鹿见春名来一通扫射,好好发泄一下他这几年来被这个癫鸟折磨的痛苦。
只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场合之中有很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鹿见春名的代号成员,琴酒才没有这么做。
鹿见春名不会死——这个能让全世界都震惊的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就越安全,那么当然也就不能当场做出杀死鹿见春名的举动来了,万一这家伙当场复活,告死鸟这个实验体还能继续被组织掌控吗?
“你啊什么?”降谷零有点汗流浃背了,“难道完全不听吗?这可是任务啊。”
作为这只恋爱脑告死鸟的现任搭档,降谷零很怀疑自己会被琴酒迁怒。
“真没听,”鹿见春名完全没有犯错悔改的态度,“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降谷零闭嘴了。
琴酒终于忍无可忍,握住伯莱塔,将枪口对准了鹿见春名。Top Killer碧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缩小的瞳孔之中淬了冷光,森然地凝视着他。
“你笑的一脸恶心的样子,是觉得这次会议像个笑话?”
鹿见春名吃了一惊:“我可没这么说啊,不过你要是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要是对我实在很不满的话,不然开枪试试呢?”
这显然相当于是某种示威。
在场的除了知道真相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对鹿见春名投以“这家伙不要命了”的目光。
这嚣张的态度瞬间就激怒了琴酒,当着众多露出惊恐表情的代号成员的面,琴酒倏然扣下了伯莱塔的扳机。
子弹从漆黑的枪口之中骤然疾驰而出,咆哮着奔向鹿见春名。
那双格外灿烂的金色眼睛中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甚至连瞳孔都还是波澜不惊、没有触发到危险状态的圆。他被子弹击中的次数太多,多到经验十足,完全能够凭借肉眼判断出子弹射击的轨道。
这颗子弹不会击中他的要害,顶多是洞穿肩膀——得出这个判断的瞬间,鹿见春名侧了一下身体,恰好让子弹避开。
那头长长的银发因为身体偏移的动作而翩飞扬起,子弹将银发洞穿,嵌入了鹿见春名身后的沙发之中。
巨大的枪响声在室内形成回应,除了呼吸声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参与这场会议的代号成员格外多——琴酒、伏特加、波本、科恩、基安蒂、基尔、贝尔摩德,以及鹿见春名本人,朗姆正在通过手机的通话隔空参与这场会议。
大多都是行动组的成员,这足以说明接下来要执行的是一项十分重要、重要到要一次性至少要出动九个代号成员的任务。
作为在场唯一不忌惮琴酒的人,贝尔摩德开口打了个圆场:“好了,继续说正事吧。”
“任务的具体内容现在不会告诉你们,但是这次行动是BOSS十分看重的。”琴酒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任务的内容不告知的话,我们要怎么准备?”基尔忍不住问。
琴酒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这眼神立刻就让基尔抿紧了唇线,“很简单,潜入目标地点、安装程序,然后在特定的时间启动它。”
他说的十分简略,将流程完全简化了,寥寥数语就完全概括了这个计划的本质。但基尔心中清楚,这个任务绝对不止琴酒说的这么简单,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根本用不着出动这么多的代号成员,也不可能被BOSS这么重视。
但琴酒显然没有要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再追问也不会得到回答,基尔便不再追问了。
“任务具体的计划,等当天我会临时通知你们,”琴酒说的很简略,那双碧绿的眼睛缓缓扫视过房间里坐着的所有人,最终在鹿见春名的身上短暂停留,又移开了,“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按了一下遥控器,纯白的墙壁上显示出来了投影,看得出来是卫星抓拍的照片。
照片之中是黑沉沉的海水,时间是深夜,看的不太清晰,只能看出那是一艘航行在黑铁色深海上的巨大游船。
鹿见春名认得出来,这就是那艘被他杀穿了来回的走私船。
显然照片上的走私船还是完好的,没有因为触礁而沉没。鹿见春名看了一眼照片右上角显示的时间,就是他动手前的半个小时。
“领航者号被公安逮住了,”琴酒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来,“船上的人几乎都死了,活口已经被公安转移了,这条线已经废了。”
负责这条线路的代号成员已经因为失职而进了组织的审讯室,琴酒现在说起这件事,必然是怀疑还存在别的内鬼。
“你是怀疑有内鬼么?”贝尔摩德微微笑了一下,“要我说,只能怪那家伙太贪婪了吧。”
她不知道内鬼是谁,但隐约能猜到大概和江户川柯南有关——江户川柯南前脚被绑架,后脚那艘装着诱拐来的小孩的走私船就被公安给抓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口中的那家伙指的就是金城康介——负责交易那些诱拐来的小孩的人,也是他从绑架江户川柯南的绑匪手中买下了变小的鹿见春名。
贝尔摩德变幻了一下坐姿,依靠在沙发上,修长而弧度优美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踩着的尖头细高跟上装点着耀眼到晃人的红水晶。
“组织可从来没有下达过让他诱拐小孩的命令吧?要不是他为了讨好那边的卖家,想自己多拿一些好处,也不会因为诱拐案被警察盯上。”
“就算真的是因为他自己的问题,也不妨碍清查一下组织内部。”琴酒并不认同贝尔摩德的提议,“是时候再清查一次了,谁知道这段时间又混进来了多少老鼠?”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却透着风雨欲来的嗜血的气息。
*
看到了小纸条的萩原研二保持着一整天的好心情,他的情绪外露地十分明显,连打来电话的萩原千速都能察觉出来。
“你听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萩原千速在电话的另一边轻轻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小黛了。”
萩原研二有些茫然:“这和小黛有什么关系?”
“横沟不是跟搜查一课的高木他们认识吗?所以最近的案子我也知道一点……听说柯南被绑架了,一起比绑架的还有叫做‘黛’的孩子,我一想就知道那是小黛。”萩原千速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满,“真是的,我之前来的时候不就告诉过你,最近案子很多,要小心看好小黛吗?”
萩原研二:“不,我没有……”
他百口莫辩。
他倒是想天天近距离照看啊,问题是总不能一边出外勤一边带孩子吧?
再说了,萩原研二稍微回想了一下那艘船上几乎被血洗的惨状,心说到底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萩原千速严厉的语气很快又变得轻快起来:“嘛,不过听你的语气,看来小黛也没什么事。”
“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吗?”萩原研二叹气。
“不,当然不是,我昨天回家了一趟,顺便就把跟小诗见过面的消息告诉爸妈他们了,他们还埋怨我,说为什么不带他回家、偏偏不让他们和小诗见面什么的……”
萩原研二迟疑了瞬间:“所以……”
“所以,”萩原千速咬字清晰地说,“你要不要带小诗回家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