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原因, 萩原家的门被敲响之后很快就开启了。
来开门的是萩原研二的父母,萩原千速跟在他们的身后,踮起脚,从萩原父母脑袋之间的缝隙中投来视线, 在看到鹿见春名之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而萩原父母的视线从萩原研二的脸上扫过, 落在了鹿见春名的身上。
这一家人都十分一致地忽略了萩原研二, 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还在酝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该说的话, 愣了一下之后才开口:“初……”
他想说初次见面, 然后简单自我介绍一下的。
但萩原父母出乎意料地热情,尤其是萩原妈妈,上来就给了鹿见春名一个拥抱。
他被抱了个满怀, 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也没办法回抱一下——他的两只手,一只手牵着萩原研二,一只手拎着给萩原研二的父母初次见面准备的礼物。
两只手都满满当当,让鹿见春名只能无措地待在原地。
萩原妈妈的拥抱很快就分离了, 接着来拥抱的是萩原爸爸。萩原爸爸的拥抱要宽阔许多, 他甚至还有力地在鹿见春名的背上拍了拍。
鹿见春名被拍得一愣一愣的——委实说, 他很少在日本这个国度得到这样热情的拥抱。
日本人向来讲究含蓄和委婉,他们擅长阴阳怪气而不是直言直语, 上一辈的更是如此。按照鹿见春名自己的设想, 大概得流程就是他和萩原研二进了门之后和萩原父母客气地寒暄一下,然后在饭桌上一边聊天一边被盘问,之后再礼礼貌貌十分客气地道别……这十分符合日本人见家长的一天就结束了。
但萩原父母一见面就给出的热情拥抱着实是鹿见春名计划外的。
“你就是研二经常说起的小诗吧?”萩原妈妈笑眯眯地开口,“果然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他踌躇了一下, 才接着将刚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是,初次见面, 我是鹿见春名,是研二的……”
在说出这句话时,他忍不住偏了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萩原研二。
神奈川的天气很好,此时接近正午时分,阳光已经渐渐偏移到了头顶,金子般灿烂的日光洒落下来,为萩原研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的发梢和睫毛都被阳光染成温暖的金色,像是在烈日下发光。
他去看萩原研二的时候,萩原研二也正在看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看他,视线永远会为他而停留。
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是此世间最名贵的宝石,在光芒之中倒映出他的剪影,眼底流淌着温和的笑意。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鹿见春名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他忍不住从唇边露出一点微笑,将没说完的那句话接着说了下去,“……是研二的恋人。”
没错,他们是恋人,是分享着一个秘密的恋人,是彼此之间关系最亲密的共犯。
这样小小的互动当然被萩原千速和萩原父母注意到了,他们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纷纷露出了一点欣慰的表情——家里最小的孩子在七年的爱情长跑之后终于修成正果,他们当然会觉得高兴了。
萩原妈妈立刻拉着鹿见春名的手,将他拉近了室内,至于后面那个萩原研二,只得到了萩原爸爸一句十分敷衍的“你回来了啊”。
好像他是顺带被问候的一样……但明明他才是亲生的吧?
萩原研二满心想吐槽的欲望,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落在最后面进入了这个曾经居住了十八年的家中,顺手带上了门。
这个点正应该吃午饭了,午餐是萩原父母早就准备好的,他们家习惯传统的日式午餐,各种各样的碟子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桌,还有特地从高级寿司店买回来的一大盘寿司,看得出来是用心准备的。
不是敷衍随意的对待,他是被看重的——从萩原父母的这些细节之中,鹿见春名能看出来这一点。
鹿见春名给萩原妈妈准备的礼物是那条银杏手链,给萩原爸爸准备的则是一个奢侈品牌的打火机,两样礼物都被装在精美的包装盒里,他一坐下就拿出了这两个拎在手中的礼物。
礼物是被当场打开的,被雕刻地十分精美的淡金色手链躺在黑色绒布的盒子之中,打火机是暗银色的金属质地,浮雕出了精美的图案和logo。
鹿见春名不知道萩原研二的父母到底喜不喜欢这两个礼物,但至少他们表现出来的都是十分惊喜的样子,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当然是有回赠的礼物的——他们准备的见面礼是一对袖扣,是金色的,和他的眼睛有着一样的颜色,形状被精雕细琢成了振翅欲飞的飞鸟。
“你喜欢就好,我和研二的爸爸一起精心挑选了很久哦,”萩原妈妈笑眯眯地说,“然后看到这对袖扣的时候就觉得——呀,真的太符合我们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时的印象了,所以就选择了这对袖扣。”
“谢谢,”鹿见春名立刻就将袖扣戴上了,“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了,”萩原爸爸稍微显得有点严肃,但在面对鹿见春名时就将态度软和了下来,“我们想见你很久了。”
“是呀,”萩原妈妈责怪地斜了一眼萩原研二,“都怪研二,这么晚才带你回家。”
萩原研二默默承受了一切,好像他突然就变成了从外面捡来的孩子。
三年前的时候萩原研二就说过想带鹿见春名回家,那个时候他虽然没有和鹿见春名交往,但他的父母和姐姐都知道鹿见春名是他喜欢的人——这一点实在太过明显,哪怕萩原研二自己没有对他们说过,他们也能看的出来。
但这个见面延迟了三年,直到现在他们才正式地见到了鹿见春名。
萩原研二带他回家这个举动本身就代表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意思,这意味着在恋人之上,鹿见春名将要成为萩原研二的家人,当然也就是他们的家人。
萩原爸爸开口了:“听千速说,你在跨国贸易公司工作?”
“是的,”鹿见春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是他上次用来糊弄萩原千速的说辞,“我是对外部门的经理,也算是业务员。”
“平时工作忙吗?”萩原妈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你看起来太瘦了。”
其实鹿见春名也是有肌肉的,但他跟萩原研二那种因为要出外勤而锻炼地有八块腹肌的身材不太一样,他的肌肉只有很薄一层,覆盖在身体表面,整个人白而纤细,站在萩原研二身边的时候感觉战斗力都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我……”鹿见春名沉默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我天生吃不胖。”
萩原妈妈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真好啊,我也想拥有这种体质。”
这个氛围实在过于和谐,好像他不是萩原父母第一次见面的儿子的恋人,而是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了好几年的亲生孩子一样,无论是谁,和他说话时的语气态度都显得娴熟而自然。
“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的见面,但对我们来说,其实七年前就已经认识你了。”萩原妈妈笑眯眯地接着说下去,“研二还给我们看过你们的合照呢,七年前的那张照片,当时看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啊,怪不得研二会喜欢小诗。”
萩原千速毫不客气地揭了萩原研二的老底:“研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啦,从小就喜欢和长得好看的小孩一起玩,长大了也这样。”
“哦,”鹿见春名了然了,“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承认,他急了:“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呢?我对小诗超认真的!对吧?”
像是寻求认同感一样,他直勾勾地盯着鹿见春名看。
鹿见春名对他的眼神表示了躲闪,含含糊糊地应答:“嗯……呃,对吧?”
“对吧这个回答好敷衍。”萩原研二十分不满。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热恋期情侣之间的玩笑,谁也没有要闹别扭的意思,所以萩原父母和萩原千速都只是带着欣慰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萩原爸爸打量着鹿见春名的脸,神情之中带着点若有所思:“不过,七年过去了,好像都没什么变化啊……年轻地像是大学生呢。”
萩原爸爸只是随口一说,萩原妈妈闻言才开始仔细打量鹿见春名的脸——萩原研二给他们看过的合影是七年前在烧鸟店拍摄的那一张,当时的鹿见春名和现在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到什么变化。
但按理来说,时间走过了足足七年,照片中七年前的萩原研二和现在当然是不同的……照片里所有的人都和现在有着明显的区别,只有鹿见春名和七年前被拍摄进照片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像他是从相片之中走入了现实世界之中一样,时间的流逝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时间永远停住在了照片拍摄定格的那一个瞬间。
这是当然的了,毕竟对其他人来说,这七年的时间是实打实地度过的,但对鹿见春名来说,他在每一个时间的夹缝之中都只短暂地存在了几个月,这些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左右,还有重置这个外挂能帮他刷新身体的状态,一年前的他和一年后的他看起来当然不会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了。
萩原千速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到底遗忘了些什么——她在回家和父母说起和鹿见春名的见面时,只大概说了工作之类的内容,还展示了鹿见春名送给她的见面礼,却完全忘记了那个致命的年龄问题。
她顿时有些气弱,完全能想象的出来自己的母亲接下来会怎么发问了……而在得到答案之后,说不定会当场将萩原研二这个知法犯法的不孝子赶出家门吧?
“是呀,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完全想象不到是工作了那么久的人呢。”萩原妈妈注视着鹿见春名微笑。
她当然不会觉得鹿见春名七年前和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只相差了一岁,在她看来这大概是基因之中先天的优势——童颜。
接着萩原妈妈话锋一转,问到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研二也29岁了,我和孩子他爸都很操心关于他的事情,现在知道你们好好地在一起就很满足了。”她微笑,“不过,结婚的事情……你们有考虑过吗?”
似乎是担心这么问会让热恋期的情侣感觉到局促,萩原妈妈又开玩笑般多加了一句,“要不是知道小诗已经和你认识七年了,我肯定会担心他这个年纪没办法去登记呢……小诗是25岁吧?”
“他……”萩原千速十分慎重地开口,“……19岁。”
萩原爸爸脸上的神情变得一片空白:“嗯?”
萩原妈妈大概觉得自己的耳力出了一点问题:“什么?”
萩原研二破罐子破摔了:“是19岁,不是25岁。”
鹿见春名的户籍上按照出生年份来算是19岁,但萩原研二估摸着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是25岁吧?
他是这么想的——七年前认识小诗的时候,小诗是18岁,而小诗又因为吃下了那种该死的药物而导致了身体出现异常,就连年龄都不再增长,一直停留在吃下药的年纪之中,但如果要按实际增长的岁月来算年龄的话,应当是25岁才对。
但他知道没用啊,即使鹿见春名现在去医院测骨龄,也只会测出来一个20岁以下的结果。
萩原父母这次终于听清了年龄,表情呆滞的同时在心里进行着简单的两位数加减法——今年19岁,按照七年前算……12岁?这怎么可能?
照片上的鹿见春名怎么也不像是12岁的样子,难道是发育地太快了?
面对萩原父母陷入混乱之中的表情,鹿见春名立刻出言解释了:“其实……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孤儿院了。”
他说话时才引起了一点萩原父母的注意力,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萩原父母还是十分配合地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十几年前的时候,孤儿院的管理还比较混乱,那段时间又刚好收养了一批因为地震而失去亲人的孩子,在户籍的重新登记管理上有些疏忽,导致将我的出生年月日弄错了……所以户籍上的年龄并不是我实际的年龄。”鹿见春名说,“只是按照户籍上来说,我应该是19岁。”
他的谎话张口就来,在面对萩原父母时脸不红心不跳,就连语气和表情都那么诚恳,完全看不出是撒谎。
要不是萩原研二知道真相,他估计真的就信了。
“咦?”萩原千速愣了一下,“是这样吗?既然这样的话,上次为什么……”为什么不解释呢?
“因为……我出身孤儿院,我没有正常的父母、也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鹿见春名垂下浓密的睫羽,神情落寞,“我担心你们会因为这个……”
他的话没说完,但其他人瞬间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萩原千速神情一滞——我真该死啊!
萩原父母在心疼的同时松了口气——好好好,儿子没犯罪就好,不然七年前就喜欢12岁的小男孩未免有点太有判头了。
只有萩原研二知道鹿见春名是撒谎……但又不全是撒谎,至少出身孤儿院这一点是真的。
他觉得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麻痒感,在桌子的遮掩下,伸出手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指尖,又扣入他的指缝之间。
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属于萩原研二的滚烫的热度透过相贴的肌肤滚入心间。
鹿见春名察觉到了萩原研二心中的一点担心,他偏过头,对恋人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
“我们不会因为这个而特别看待你的。”萩原妈妈的语气十分郑重。
她伸出手,握住了鹿见春名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神情严肃而认真,和萩原研二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睛之中蕴含着温和的柔光。
“以前没有家人也没关系,至少现在,研二和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我喜欢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鹿见春名忍不住想。
所以……能培养出很好的萩原研二的人,当然也是很好的人。
……
本来鹿见春名是打算订酒店住的,但是萩原父母十分强势且热情,硬是让他留了下来。
萩原家是典型两层小楼的日式独栋,家里刚好是三间卧室,多出来的两个房间被改造成了书房和杂物间,也就是说,这栋房子里是没有客房能给鹿见春名睡的。
那么他能住的地方当然就只有一个——萩原研二的房间。
虽然他的房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住过,但仍旧保持着干净整洁。
既然是住在家里,那么两个人理所当然不会乱来,毕竟众所周知房子的隔音条件十分一般,所以两个人就真的只是单纯地盖着棉被纯聊天。
比起单人宿舍的1.2米宽的单人床,萩原研二自己房间里的床要显得稍微宽敞一些,至少他们两个成年男性躺在上面时并不会觉得十分拥挤。
即便有了宽松的余裕,萩原研二还是喜欢和恋人贴在一起,俨然被他当成了大型抱枕。
空调运作时不断吹出冷气,但萩原研二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是温暖的,像是源源不断燃烧着的火炉。
鹿见春名躺在他的臂弯之间,鬓边的一缕长发被萩原研二捏在手中,一圈一圈地绕着手指,将他缠绕起来。
萩原研二正在跟他商量明天的行程:“既然好不容易来神奈川一趟了,不如就去海边玩一趟吧?神奈川这边的海还是很出名的,可以看到富士山和很美的日落,刚好附近还有我和小阵平在上学的时候经常去的冷饮店,招牌的奶昔应该会是小诗喜欢的口味,我记得店主还养了一只有金色眼睛的小猫,这么说起来感觉跟小诗长得有点像,那只小猫也是银白的毛……”
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些时就有些没完没了。
他是分享欲十分旺盛的人,恨不得将在神奈川生活的曾经十几年人生之中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都一股脑地告诉喜欢的人,毕竟那是十几年的时光,他叙说起来无比漫长。
鹿见春名是很乐意听这些的。
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属于萩原研二的人生,他都很想知道。
他来到了萩原研二长大的故乡,即使时间已经拭去、无法转圜,他也想去尝试萩原研二吃过的美味的冷饮店、去摸一摸他曾经可下痕迹的柱子、找到那张也许被他幼稚地用笔写过字的课桌。
想让萩原研二从过去到未来的所有人生之中都留下属于他的影子。
他听得很认真,但是躺在萩原研二身边时,暖烘烘的感觉从心底蔓延上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温水一般的爱意包裹了,恋人说话时的声音也放的很轻,像是摇篮曲的余韵,很快他就昏昏欲睡。
等萩原研二说完话却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时,他低下头,才发现鹿见春名已经睡着了。
他失笑,垂下眼睫,低头轻轻碰了一下鹿见春名的眉心。
*
在燥热的盛夏,去海边当然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就像诸多游戏都会在夏日来临时开启夏日限定的活动一样。
神奈川的海是十分著名的景点,很多人都会特意来到海边游玩,而今天是周末,海滩边挤满了人。
为了避免走散,萩原研二牵着鹿见春名的手,带着他踩过细腻的金黄色的沙滩,来到了远离人群的一片沙滩,将小腿没入被日光照射地有些温暖的海水之中。
这片沙滩没什么人,喧哗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只剩下海浪翻滚的水声、以及海鸥的鸣叫。
鹿见春名抬起头,有些惊诧:“真的能看到富士山啊。”
“当然了,”萩原研二笑了起来,“我才不会骗人。”
隔着云雾和刺眼的日光,鹿见春名能隐约看到远方富士山模糊的轮廓。
似乎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海水没过了他的腰,又逐渐加深。
鹿见春名没有很担心——他会游泳,就算不会也没事,反正淹不死他。
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放松,他在往海中走去的时候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空,整个人都栽倒进了海水之中。
萩原研二一惊,下意识扎入海水之中。
他在水下睁开眼睛——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在深蓝的海水之中漂浮,周围漂浮着海星,沙滩之中镶嵌的贝壳闪闪发光,连带着那双眼睛也熠熠生辉。
细密的气泡从鹿见春名的唇边溢了出来。
萩原研二划过海水,朝鹿见春名游了过去。
他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银色的长发缠在他的手指之间,比起落水的人,也许更像是生活在海中的鲛人。
带着咸涩意味的吻印在了他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