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 琴酒一定会用学到的所有最脏的脏话辱骂一遍鹿见春名;如果鹿见春名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琴酒敢肯定,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但最后,琴酒只是在长久地沉默之后, 十分含蓄地在手机里骂了一句:“你有病?”
他一点都不想和鹿见春名再次搭档。
和鹿见春名散伙之后, 他选择的鱼塚三郎——如今的代号成员伏特加, 虽然在整体素质上不算十分出色, 但胜在听话, 叫他干嘛就干嘛,也从来不像鹿见春名那样跟他呛声顶嘴、更不会使唤他。
和鹿见春名一对比,他看不顺眼的所有人都被自动美化了一个level。
所以琴酒对自己现在和伏特加搭档的非常满意——没有鹿见春名, 不管做什么任务都很轻松幸福。
就比如现在,琴酒刚刚处理掉一只老鼠,正站在海风席卷的港口边抽着雪茄,心情轻松而愉悦。
直到他接起了鹿见春名的电话。
现在琴酒满脑子想的都是:早知道就不接了,装作不在好了。
被他辱骂为“有病”的鹿见春名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琴酒的恶意, 他哼着歌回答:“我有没有病你还不清楚吗?”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琴酒忍不住说, “苏格兰怎么你了?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在组织这个充满不法分子的犯罪集团里, 外围成员想成为骨干、素质出色的人想获得代号、代号成员想往上爬……使什么手段的都有,琴酒看的太多了, 所以完全不在乎苏格兰是用什么手段讨了告死鸟的欢心。
对他来说, 只要苏格兰能把告死鸟看住就行,别让他再来接手就好。
可是……苏格兰你在干什么啊苏格兰?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抓不住告死鸟的心吗?简直白瞎了那张脸!
琴酒十分恨铁不成钢。
鹿见春名没有立刻回答琴酒的问题。
他对应激状态下的诸伏景光抬手虚按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姿势, 随后打开了扩音器。
“我是很喜欢苏格兰啊,苏格兰又听话又会做饭, 人长得还好看,我超喜欢的。”
琴酒皱眉,抖落雪茄的烟灰,白雾从唇缝之中缓缓弥漫开来。
“那你……”在发什么病?
“可是,”鹿见春名出声,打断了琴酒的问话,“如果苏格兰有问题呢?”
琴酒被打断的半句话戛然而止。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什么意思?你是说……苏格兰是内鬼?”
他冰冷的声音在电流处理之下被轻微地扭曲,夹杂着一点电音,在室内响彻。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琴酒的声线缓缓压低,脸上显露出了格外危险的表情。
在听到鹿见春名这么说之后,诸伏景光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愕然——明明前一分钟,鹿见春名还说要帮他一把,但后一分钟,却又将这件事告诉了琴酒。
这么做不是加快他暴露的速度吗?
告死鸟到底想干什么?
诸伏景光惊疑不定,但没有立刻就对鹿见春名做什么。
在看到他警服照片的时候,诸伏景光就知道自己绝对已经暴露——这个情报传到高层只是早晚的事,而告死鸟现在打电话告诉琴酒无疑只是加快了事情的进程。
更何况告死鸟是当着他的面打的这个电话。
如果告死鸟心口不一,打算为组织除掉他这个叛徒,根本不用这么做,是在太过大费周章——明明只需要背地里把情报告诉琴酒就好了,最厌恶老鼠的琴酒一定会亲自来处决他。
既然敢当着他的面告诉琴酒这件事,至少诸伏景光心里有数了。
听琴酒的语气,在告死鸟拨出这通电话之前,他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
那也能说明一件事,那张导致他暴露的照片大概还被那个圆源头的人握在手中,尚未上报。
但什么时候上报,就是不确定的事了。如果不知道组织对他是卧底这件事做出的针对行动,即使每天都提心吊胆地防备,也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
……难道这就是告死鸟的用意吗?
诸伏景光沉思。
既然不知道对方会什么时候行动,那么就干脆自己将这件事捅出来,反而更能掌握好组织的动向。
思考之后得出了相对靠谱的结论,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没再拿那块碎玻璃片抵着鹿见春名的脖子。
鹿见春名完全就是不怕死也不怕威胁的态度,既然都能放任他威胁致命的地方了,那么至少跟他谈判时的态度是真心的。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的理解能力发挥正常我很欣慰。”鹿见春名微笑。
琴酒听地火大,很想现在就挂了鹿见春名的电话、然后将手机捏碎了丢进海里,这样就不会再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了——但在面对很可能是卧底的代号成员的事情上时,他竭尽全力地压制了腾升而起的怒火。
琴酒咬着牙:“说清楚。”
鹿见春名开口,“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发现苏格兰经常偷偷摸摸地行动,所以我跟踪了一下——发现和他接头的人是公安警察,我看见那个人进了警视厅的公安部。”
在说慌。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想。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代号成员,但成为代号成员之后的资历还浅、同时也根基不稳,在不能确保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的情况下,诸伏景光十分谨慎,很少会主动联系自己的联络人。
至少和告死鸟成为搭档之后,诸伏景光一次都没和联络人联系过。
“公安的性质你应该比我清楚。”鹿见春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只是普通的警察的话,也许还可以用时收买了黑警这样的话搪塞过去,但公安可不一般,和公安沾边只有一种可能性——他是卧底。”
“你觉得呢?琴酒。”
琴酒在思考。
公安并不是铁板一块,至少他知道警视厅的公安部就有人是组织安插的卧底……虽然琴酒并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一个代号而已。
组织的存在时间长达半个世纪,而那位先生显然十分的未雨绸缪,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计划着渗透这些国家机构。
被安插在公安中的卧底是从组织掌控的孤儿院之中精挑细选的孩子,洗脑培养之后又送入警校、在优异的表现之下被公安挑中,是他们非常宝贵的情报人员。
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至少苏格兰去收买一个公安的可能性非常小。
对待卧底,琴酒的行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毫无疑问,诸伏景光的这种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红线。
“苏格兰现在去哪里了?”琴酒问。
“我哪知道。”鹿见春名说,“我让他给我做完饭之后,他就走了啊。”
琴酒语塞。
虽然不是吐槽役,但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吐槽些什么……明知道苏格兰是卧底,你还敢吃他做的饭?难道不怕里面放点什么料吗?
……哦,如果是告死鸟这个拥有怪物一样体质的家伙,那他确实不用怕。
琴酒很不耐烦地质问:“你不是发现他是卧底了吗?为什么没动手?至少……”
“那又不是我的工作。”鹿见春名理直气壮地打断了琴酒。
琴酒:“……”
“我只是配合实验、顺便做做你们安排给我的任务而已。”鹿见春名十分理直气壮,“我知道苏格兰是卧底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你天天想着逮老鼠,这也不是给我的任务,我多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琴酒:“……”
“再说了,我能把这件事告诉你就已经很尽职尽责了好不好,要怎么处理苏格兰那是你的事,不要推给我好不好。”鹿见春名给了琴酒最后一击,“你要是什么不满,就去跟BOSS说啊。”
鹿见春名冷笑。
诸伏景光在流冷汗——他第一次看到琴酒吃瘪,也从来没想到过鹿见春名的态度会这么嚣张。
……该不会真的是关系户太子爷吧?不然琴酒到底是怎么忍住了没崩了他的?
诸伏景光对琴酒的忍气吞声十分不解。
组织内派系林立,琴酒之前也不是没有穿小鞋暗中使绊子,杀过其他的代号成员,但唯独对鹿见春名忍让地过分。
面对鹿见春名的呛声,琴酒决定不再跟这个神经病计较。
“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我会确认的。”琴酒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的疑心病虽然非常严重,但也不至于说但凡有人告诉他“谁谁谁可能是卧底”,然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另一个人——如果这么干的话,谁都可以来找他空口诬陷其他的代号成员了。
琴酒动手还是会进行确认的,至于确认这件事情,理所当然要去询问一下那位潜伏在公安之中的卡宁顿。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联系卡宁顿的权限,想从卡宁顿那里得到情报还得通过朗姆。
一想到要去找朗姆,琴酒发出了很不爽的咂舌声,用指腹直接掐灭了手中的雪茄。
通话被挂断的嘟嘟提示音响起之后,鹿见春名摁灭了手机屏幕。
他转头看向诸伏景光,“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说了。”
“我能理解你将这件事告诉琴酒的原因。”诸伏景光直视着鹿见春名的眼睛,“但提前知道了件事,我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不需要你来插手。”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但是,你今天帮我一把这件事我不会忘记……如果之后你有需要,在不违反公众利益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我会用公安的渠道帮你。”
他凝视着那双灿若阳光的金瞳。
“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鹿见春名干脆地回答:“我觉得不怎么样。”
诸伏景光眉头紧皱:“你对组织其实并不忠心吧?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如果你是提前在为组织会被覆灭这个结果做准备的话,日本虽然没有像FBI那样的证人保护计划,但如果你愿意提供情报,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可以……”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隐藏的暗示足以让人明白。
对公安来说,覆灭组织这个影响力极大、并且无恶不作的犯罪集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这个组织里有重要成员能够被策反,反而像公安提供帮助,那么在最后公开审判时放他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而那位先生最看中的告死鸟显然有这样的资格。
“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公安的协助人?”鹿见春名有些诧异,他想了想,没有立即反驳诸伏景光的提议,“我倒是不反对,不过你最好别想着靠自己逃脱组织的追杀。”
“你要是现在就跑了,组织一定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鹿见春名将手指指节屈起,轻轻敲了两下桌面,“你也大概猜到了那张照片是从哪里泄露的吧?别忘了这一点。”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出声:“心慌之下,遗漏了重要的事情。”
到了此时此刻,诸伏景光终于可以完全地确认了——鹿见春名对他根本没有敌意,哪怕知道他是卧底。
该说不愧是曾经叛逃过的人吗?对组织的忠心确实少的有些可怜。
就像鹿见春名刚刚提醒的那样,他现在不能马上就逃。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个潜伏在公安之中的卧底大概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否则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已经暴露了公安卧底的身份呢?
变成惊弓之鸟的那个组织成员大概会在公安之中龟缩起来,想再揪出来就难了。
既然现在已经告知了琴酒他是公安卧底的事,那么直接掌握处理他这个叛徒的行动动向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将计就计……
“假死。”诸伏景光脱口而出,“这才是你的计划吧?”
“没错,让组织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样以后就不会再追杀你了。”鹿见春名满意了,他身体前倾,露出欣慰的表情,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今后,你会活在组织的视线盲区里……然后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狠狠咬住组织致命的脖颈,这不是更好吗?”
“你这种说法,真的让人怀疑你对组织的忠心到底有多少。”诸伏景光哽住了,“你真的是代号成员吗?”
“货真价实。”鹿见春名面色诚恳。
组织有你真是组织的福气啊。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随后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认真地注视着鹿见春名微笑的脸。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好心。”
鹿见春名当然没有这么好心——诸伏景光确实人很不错,做饭也好吃,但论感情属实深厚不到哪里去。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似乎都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救诸伏景光。
但他的好心是会分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
“如果要说什么代价的话……”鹿见春名想了想,“那在假死成功后,你用料理作为回报就好了。我很喜欢你做的饭——这一点不是谎言。”
公厨便私厨,就算是救了诸伏景光的报酬吧。
鹿见春名很满意。
但诸伏景光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你在开玩笑吗?
诸伏景光对自己的料理水平很自信,但也没有自信到有组织成员吃了一口他的饭就愿意为饭背叛的程度。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告死鸟总不可能真的喜欢他吧?如果真的是因为爱,那也只可能是因为他那两个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同期……但鹿见春名显然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同期。
因为要去卧底,所以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没有参与毕业合影,只是他们五个人拍了单独的毕业纪念照。
但这照片甚至没在公安网络里留下电子档,只有一份纸质的照片被小心的留存了下来,一人只有一张。
哪怕是黑客,也不可能查出根本不存在于电子档案上的东西,鹿见春名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五人的同期关系。
看诸伏景光根本不信,鹿见春名在心里骂了一句真难缠。
他思考了一下,选择了更靠谱的说法:“——我说让你料理只是附加条件。其实我是未雨绸缪,觉得这个组织迟早要完,所以提前给自己找个退路……我觉得公安协助人蛮不错的,要是组织真的完蛋了,我对公安这么忠心耿耿,应该不会清算我吧?”
鹿见春名的字里行间都写着“我不想坐牢”。
这一点诸伏景光确实能接受。
他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可以答应你,但具体怎么做,得在脱身之后询问我的上司——当然,是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后。”
既然知道警视厅公安部可能有卧底,那他之后就会谨慎行动,绝不会做出任何可能导致打草惊蛇的事情来。
鹿见春名微微一笑。
“现在,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具体的假死计划了。”
*
挂断了鹿见春名的电话之后,琴酒转手拨给了朗姆。
朗姆是组织的二把手,又是整个情报组的老大,而且比贝尔摩德那个女人更喜欢神秘主义,从头到脚都是心眼子,一句话能分析出十八种含义——而琴酒顶多是已读不回。
两相对比,琴酒当然十分讨厌情报组里所有不说人话的谜语人。
“我接到情报,苏格兰很有可能是公安卧底,”琴酒懒得跟朗姆寒暄一些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卡宁顿那边有消息么?”
“这么巧吗。”朗姆在电话里传来的机械合成音平静无波,琴酒却从中听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我也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哦?”琴酒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么说,这个消息确实是真的了。”
“没错。”朗姆回答,“只是很可惜,没能查出这个公安警察的真实姓名,否则还能拿他的家人当做筹码,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能来当卧底的人嘴都很硬,他们完全不怕死,想套出有用的情报并不简单。
“老鼠而已,我会处理的。”琴酒冷笑一声,“不过,你们情报组才是负责审查成员资料的人吧?代号成员之中出了卧底,你们难辞其咎。”
琴酒挂了电话。
朗姆盯着显示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有些可惜——如果琴酒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打算自己派人活捉苏格兰、审问情报的,这样刚好能抵过资料审查时的失误。
但既然琴酒已经知道了,就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不过没事,琴酒再如何也只是个杀手,虽说行动组干部这个名头很大,但说到底他才是组织的二把手。
等他成为新任BOSS,琴酒也会是他手下一把好用的刀。
……
琴酒先将苏格兰是卧底的事情上报给了BOSS,随后才开始思考解决的方案。
第一目标当然是杀死,比起因为活捉而心有顾虑地放跑了老鼠,琴酒更倾向于不留任何风险地直接抹杀。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琴酒打算把暗杀苏格兰的这个任务安排给莱伊和波本。
他倒是很想亲自出手,但他人在大阪,要处理更重要的事情,无法及时赶回来。
至于为什么让莱伊和波本去处理这件事——莱伊、波本,以及被确认为卧底的苏格兰是差不多同一时期获得代号的成员,他们三人经常一起行动,认识的时间要远远超于告死鸟。
但那只该死的鸟都能发现问题,莱伊和波本却一无所觉,到底是蠢得过分、还是存心包庇?他们之中该不会还有卧底吧?
没错,琴酒的疑心病又发作了。
为了试探,他才决定让莱伊和波本去完成这个任务。
莱伊和波本的综合素质都高的出奇,在成为代号成员之后更是毫无失手,他们两人一起行动,苏格兰更是毫无防备,几乎不可能失败。
如果能杀死苏格兰,那么莱伊和波本就还算暂时可用。如果出了问题,放跑了苏格兰……那这两个人也必须重新严格地审查背景资料。
但这个任务他不会提前就告知莱伊和波本,临时安排任务才最能看出他们临时的反应。
握在手中的手机再度想了起来,琴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贝尔摩德。
他接起电话,率先响起的便是贝尔摩德的声音:“听说苏格兰是叛徒,我想你应该是打算马上处理掉他吧?”
“是又怎样。”琴酒皱眉。
贝尔摩德在不知道在电话的另一端做些什么,隐约能听清被拨动的水流的声音。
“苏格兰不是公安么?BOSS知道了这件事,打算安排我也参与这次行动任务……我来通知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