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声刚一落, 坐在等候区的宋雪意连忙擦掉眼泪站了起来:“在,在这里。”
护士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进来吧, 病人醒了,只是现在的状态有些虚弱。”
宋雪意连声应着, 有些紧张:“请问需要手术吗?会留下后遗症吗?”
“病人是右腿侧骨骨折,左肋下断裂三根,未来三个月时间都需要卧床休息。”护士翻了下手里的病历单, 确认道:“病人确认是无意识的情况下向后跌坐摔的吗?”
宋雪意被问得微怔,擦了把眼泪应道:“是的, 当时她在浴室洗澡, 我推门进去时她就是这样跌在地上, 疼得满头是汗。 ”
护士察觉到些许不对,但也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看着正在对话的两个人,宋卿放弃了继续拨打江宜的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后径直走了过来。
病房门推开,江枝躺在床上,右腿打了石膏高高掉起, 整个人陷在枕头里,看起来脸色苍白很是虚弱。
一看见爱人这副虚弱样, 宋雪意立马红了眼圈,颤抖的双手捂住嘴巴,抑制住心头的难过。
“雪意。”江枝看着爱人的泪眼, 有些心疼地朝她伸出手道:“别哭,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宋雪意难过的讲不出话, 朝她走去握住那只提起的手,在她床畔坐下。
“妈。”后脚进来的宋卿将病房门关上, 轻声安抚道:“江妈已经很难受了,咱们坚强点好不好?”
看见宋卿,江枝虚弱地笑了笑招呼道:“大宝来了呀?”
宋卿看着眼前穿着病号服,面白如纸的江枝,有些心疼地点点头,“我来了江妈。”
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江枝永远是光鲜亮丽的,衣服和饰品从来都是当季最新款的高定。
每月定期两次的发丝养护,每周一次的脸部护理,半个月更换的美甲款式。
哪怕只是普通的出门逛超市买菜都是淡妆和搭配好的衣服,七厘米的高跟鞋衬得她高挑又耀眼。
所以即使江枝已经年近五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因为年岁的增长增添了成熟韵味。
江家基因好,都是肤白腿长的高个型明艳美人,是随意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锁定的绝色。
唯一有不同的是,江枝眉宇间没有江宜的那股子傲劲儿,反而更多的是几分精明感。
看着永远带妆的精致美女突然散着发,未施粉黛的模样,倒是增添了几分病弱美感。
“饿不饿?”宋雪意心疼地抬手将散在江枝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轻轻用掌心覆盖住江枝的额头:“还好,体温是正常的。”
“我们不是吃过晚饭了嘛。”江枝努力冲她笑得轻松一些,宽慰道:“不饿的姐姐。”
她最后一声姐姐念得很轻,似乎恋人撒娇惯用的呢喃。
宋卿一心都在江枝的伤和为什么联系不到江宜上,所以并没有发觉二人有些许暧昧的瞬间。
这是急诊的病床,隔壁床位上躺着一个穿着迷彩服,捧着大腿龇牙咧嘴的中年男人,身边围着一群着急的工友。
似乎是从工地来的,迷彩服上沾着血,男人捂住的腿根处穿透着一整根钢筋,看上去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工友和受伤的男人似乎都不是本地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聊着这算不算工伤,这病医保能不能报,腿还能不能保住之类的话题。
血液混杂着消毒水味,耳畔是随时会响起的急促铃声。
宋卿还没有挂过深夜急诊,听着隔壁不断发出隐忍的痛呼声和小声报出存款凑钱的声音,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有几次想要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却又总担忧自己太过唐突,语气和表情不对,会让好心变成了施舍。
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江宜,刻意忽略着隔壁的声音。
江宜现在是还没下班吗?
她是不是遇到了棘手的病人?
一般江宜如果有什么急事都会提前给自己发消息了,今天实在反常。
宋卿不自觉地又拿出手机,打开和江宜的聊天框,斟酌片刻敲下字——
【看见消息请到急诊室3号房,1床位。】
【江妈摔......】
“大宝。”宋雪意突然轻声唤道:“过来一下。”
宋卿应了一声,将手机按灭收进口袋,打了一半的第二句还停留在输入框。
她抬起眼,看见了江枝紧皱的眉和嫌弃的表情,似乎是对环境的很不满意。
“怎么了妈妈?”宋卿将遮挡帘拉上,将江枝的病床与隔壁间给隔开。
看着被拉上的帘子,宋雪意轻叹口气压低声音说:“宝宝你去问问医生,安排的病房还需要等多久可以入住?我们需要单人病房。”
隔壁的人实在可怜,宋雪意最看不得这种事情了,现在江枝又摔伤了。
这种氛围总是让她想掉眼泪。
而睡在床上的江枝本就不舒服,被隔壁的动静和血腥味一冲击,脸色更加难看和苍白。
宋卿看着江枝的脸色,点头应了声好。
拉开遮挡帘,宋卿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可余光和耳朵却总不自觉被吸引。
躺在正中间的男人因为失血过多,古铜色的肌肤已经变成惨白色,乌青的唇因为剧痛哆嗦着。
那群工友们似乎怕影响安静,讲话都压着声音。
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偶尔有几个能辨认的发音传到宋卿耳朵里。
‘加班’‘程序员’‘没接’‘儿子’
应该是有通知家人吧。
宋卿刻意压制着心里泛起的怜悯感,强迫自己不要转身,现在江枝的事情最要紧。
可是如果没有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冒头,宋卿到底还是无法忽略同理心,在即将出去前停住了脚,又折返了回去。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宋卿的声音很轻,眉眼间是与生俱来的温柔。
宋卿今天一整天的课,接到宋雪意电话后家都没回就直接赶来了,还是白天上班时的装束。
听见这声温柔的问询,原本还小声讨论的人都噤了声,纷纷转眼看着她。
宋卿今天穿了身纯白长裙,裙长至脚面,外面穿了件浅蓝色的开衫,长发被编成麻花辫放在一侧,看上去十分温婉。
失血过度的伤者似乎没想到宋卿会主动过来询问,感激地瞬间涌上泪。
“姑娘,您能帮俺们挂个号吗?俺们没有文化看不懂机器。”男人颤着唇,眼泪汪汪:“俺们都没有文化,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就别说机器了。”
宋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您方便给我证件吗?我母亲就在您隔壁床,您可以放心。”
她话音落,宋雪意将遮挡帘掀开一角,探出头道:“我是她的母亲,我女儿是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就在这个医院工作。”
看见宋雪意温柔的脸,母女眉目间相似的温柔让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工友也放下心。
受伤的男人忙不迭诶了声,催促着工友掏证件。
沾着血的证件和人民币被一起递过来。
压在身份证下的是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上面还有一张二十的和一张五块的,剩下的就是零零散散的一元纸币和硬币,最上方还有两个一毛和五毛的硬币。
似乎是几个人临时从身上凑出来的现金。
宋卿双手接过证件,没有拿钱,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道:“挂号不需要钱,我帮您叫医生,挂了号直接面诊。”
“谢谢您!”男人感动得要掉眼泪,旁边几个工友们也感激地不停冲宋卿道谢。
现在的医院都是高级仪器,救护车将伤者带到急诊后,就转手给了医护人员。
急诊室忙得热火朝天,护士将人安置在了病床上就交代他们挂号后面诊。
可伤者没有念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有几个工友挤不上救护车,是大半夜里骑着摩托车追着救护车赶来的。
一群穿着迷彩服带着满身臭汗的中年人挤在一起,局促又狼狈。
他们是被这个社会抛弃在角落的枯木头。
时代列车发展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即使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极致也无法追上。
宋卿为他挂完了号后,还贴心地在服务台帮忙询问了外地医保是否能报销后才回到病房。
有了挂号单,病床很快被拖走去治疗。
走前男人连声道着谢,一群工友也跟着鞠躬,只是其中一个鞠躬完了后又看向宋卿,有些欲言又止。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却能换到如此感谢,宋卿有些受之有愧。
快速发展的科技带来了便利,也同样残忍地剥夺了一些人本该拥有的权利。
病人走了,病房里恢复安静,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江枝终于肯睁开眼,轻声问:“满满还没来吗?”
.......
.......
亮着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手术灯终于灭了。
江宜走出手术室时,长舒了口气。
今晚这个手术实在难做,病人的身体被熬夜透支的太厉害了,内里亏损严重,身体机能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手术。
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休克了好几次,手术被迫中断变成抢救,但好在次次都被江宜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突发情况太多,整个手术过程中精神都必须高度紧绷,丝毫岔子都能出。
但好在手术顺利完成,病人转去了ICU①,生命体征平稳。
薛静鸢伸了个懒腰,哎哟了声叹道:“我离开心外好多年了啊,没想到再次重返手术台的第一把就连着做了快十个小时,人都熬成苕②了。”
听到后半句突然变成方言的感叹,江宜忍不住轻笑了声。
“江姐,你不累啊?”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没反应,被吓到了:“十个小时啊,我脑子里的弦儿都要绷断了,还以为我的小瓶子里要再攒一颗豆子呢。”
二人脱下了防护服,并肩弯腰在洗手台消毒。
“豆子?”江宜捕捉到关键词,侧过脸看她:“什么豆子?”
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抓的关键词是这个,轻笑了声关掉水龙头,一扬手将水甩了江宜满脸:“你猜呀!”
被扬了一脸水,还带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江宜立马关掉水龙头,将还没有干的手直接凑到薛静鸢的脖子上:“我猜不到。”
深绿色的手术服上晕开水渍,薛静鸢被凉的打了个哆嗦,笑骂道:“小混蛋,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鸢姐教得好。”江宜淡淡一笑,怕薛静鸢报复似的快着步子往外走。
二人笑闹着走出更衣室,江宜关掉了飞行模式的等着弹消息。
满屏的信息刷刷刷地弹,在看见熟悉的名字时,江宜的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Echo:看见消息请到急诊室3号房,1床位。】
消息发至半个小时前,江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脑海里瞬间被不好的预想挤满,她忙不迭地点进通讯录,准备拨电话。
可拨电话的手一顿,江宜愣住了。
自己好像没有宋卿的电话号码。
十年前专属于二人彼此的情侣短号早已经被宋卿弃用了。
自己发过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拨出去的电话从未有人接听过。
唯一能联系到宋卿的好像只有眼前这一个方法。
追着江宜出来的薛静鸢正低头拍着面前的水渍,没抬头直直地撞上了江宜的背。
“哎哟。”薛静鸢揉着脑袋抬起头,嗔怪道:“祖宗诶,怎么停这儿了?”
心外今晚一共排了三台手术,江宜她们做完的是最后一台,现在手术室外的通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长廊的灯灭了一半,只有幽幽的绿光,光影落在江宜的肩膀上,将人衬得有些落寞。
“怎么啦?”薛静鸢察觉到江宜状态不对,语气有些紧张:“出什么事儿了?”
江宜将无人接听的通话记录挂断,转过头问:“鸢姐,您能拿到今晚急诊挂号的病人信息吗?”
她的声音急切,甚至染上了些许哭腔的颤。
看着一贯傲气的人这幅样子,薛静鸢立马反应过来了,掏出手机说:“别急别急,姐打个电话,很快。”
电话刚拨打出去,对方就接听了,薛静鸢报出一串代号,强调了日期,然后挂了电话。
“别急啊,姐托同事了,马上就能搞到。”薛静鸢捏着手机,轻轻拍着江宜的背,安抚道:“没事儿的,江城医院的急诊是最厉害的,别担心。”
江宜不可能不担心,她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
上次宋卿的反常就已经让江宜警惕了,只是当时莫淮水将病例调给自己的行为被人投诉了,直接威胁到了莫淮水是否还能留下任职。
投诉的病人是一封匿名信直接递交给了陈茉,要求陈茉退回此次就诊,举报人提供的信息很全面,包括那份被泄露的复印件版本。铁证如山,陈茉无话可说,病人的态度十分强烈,威胁说再敢泄露就直接曝光医院的行为。
私下泄露病例是犯法的行为,而且当时江宜并未入职江城医院。
好在病人的要求只是退回此次就诊,抹除就诊记录,并不要求责罚。
所以江宜至今都未能拿到那份未被隐□□理的病人的全部信息。
而那个病人也再没有来复查过了。
所以再次看见病房号的瞬间,直接将江宜连轴转了十个小时的大脑轰懵了。
宋卿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接电话?
江宜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电梯,不断按着下行按钮。
“来了。”薛静鸢点开传来的文档,指尖飞速划过界面,终于锁定了关键信息。
“10:39:3″,江枝,49岁,女,右腿骨折,左下肋断裂三根......”
薛静鸢的话音未落,手上一空,手机被人拿走。
江宜逐字逐句将急诊信息看完,最后确认了位置——急诊室3号房,1床位。
和宋卿发给自己的信息是同一个位置。
江宜悬着的心终于松懈,她长舒了口气的同时,电梯也到了。
“没事的,只有这两处有伤口,打个石膏卧床静养就好了。”薛静鸢猜出了江枝的身份,斟酌着用词,安抚着江宜。
跟刚刚的手术比起来,这个骨折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江宜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鸢姐,我自己去就好了。”
薛静鸢看着江宜的表情,体贴道:“好,那我先回家,你有交通工具回吗?”
“我打车就好。”江宜轻叹了声,整个人颓然地靠在电梯上,眉眼间满是倦意。
连轴转了一整天,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现在母亲又出了事情。
薛静鸢有些心疼她,轻轻拍了拍江宜的肩膀道:“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姐打电话。”
说罢她用自己的手机和江宜的手机碰了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共享给了江宜。
电梯停在急诊室,薛静鸢继续下到车库,冲江宜挥了挥手。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薛静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十个小时的手术,江宜滴水未进,现在肯定饿了吧。
薛静鸢点完外卖,特地贴心地备注放在前台护士站。
这个点的急诊床位都是临时的,等手续和病房空下来了就要转入病房。
薛静鸢叫完外卖后又给前台值夜班的小护士打了电话,叮嘱外卖跟病人,亲自送到江医生手上。
做完这一切,电梯门也开了,薛静鸢掏出车钥匙朝着车库走去。
.......
.......
江宜出了电梯,径直就往病房赶。
半夜的急诊十分热闹,挤满了不同衣服不同年纪不同伤势的病人。
江宜几乎是跑起来的,赶去病房时,床位都住满了人。
三床是个抱着女儿的母亲,孩子头上贴着退烧贴窝在母亲怀里哭着,二床是两人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一个倚靠在另一个的肩膀上,左手像是被抽出支柱的玩偶,无力地垂在一旁。
而最里面的一床位拉着隐私帘,从外面并看不清楚。
江宜闭了闭眼,长舒了口气,她一晚上没吃东西,又因为奔跑过度有些发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等她走近拉开隐私帘,一躺一坐的二人纷纷抬起头。
坐在椅子上泪眼婆娑的宋雪意看见江宜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而一晚上都没怎么开口讲话的江枝此刻也掀起了眼皮,静静看着江宜。
二人一躺一坐,手机放在被子上,共用着一对插线耳机。
宋雪意温柔慈目,江枝病弱凄美,二人的高颜值让这画面看上去竟然有些唯美。
但江宜没工夫细细赏,淡声问:“怎么搞的?”
听见女儿没有丝毫关切的问询,江枝张了张嘴,试图讲话,却被宋雪意轻轻拍了拍阻止了。
“小宝下班了?”宋雪意试图挤出笑让自己看上去活力一些,可笑比哭还难看,声音也有些哑:“妈妈晚上在家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医生看过了已经打石膏固定好了,但是要等床位下来。”
宋雪意耐心地解释着。
“宋妈您没伤着吧?”江宜并未对她说的话完全信服,话题一转关怀着宋雪意。
“宋妈没事。”宋雪意摇了摇头,轻声叹:“只是妈妈她可能需要卧床了。”
江宜抿了抿唇,应了声好:“入院手续办了吗?我去催一下。”
江枝可怜兮兮地看着江宜,神色间不经意流露着渴望得到关心的脆弱。
可江宜却像感知不到母亲渴求的眼神似的。
她耐心地听完宋雪意的话后便不再开口,只是神色晦暗不明,微微皱起的眉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一直到江宜准备出病房时,她的视线都没落在江枝身上。
尽管从江宜进来的那一刻起,江枝的眼睛就没从江宜的身上挪开过。
江宜急着走出病房的原因有二,一是急着找宋卿,二是累极了的江宜实在是没兴趣配合江枝去演什么模范母女,唱一出母慈女孝的大戏。
她刚拿出手机准备给宋卿发消息时,就在回廊上看见了自己寻觅的身影。
宋卿站在回廊的一间病房门口,手里拿着病例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和身边人耐心地解释着什么。
而站在宋卿身侧的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脖子不自觉前倾眯着眼似乎很努力在听着宋卿讲东西,但同时又十分拘谨地揣着手努力和宋卿保持着距离,看上去像是很怕自己身上的污垢染脏了宋卿的白裙。
江宜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站在门口沉眸看着走廊处的人。
悬挂在上空的计时器的红色大字已经归零了,在无尽的永夜中诞生出了新的黎明。
站在顶光灯下的人眉眼温柔,光落在她的发丝,侧边的发型露出她一整个清晰的下颌线,浅蓝色的圆领针织短开衫将她的锁骨衬托的很美,微微弯腰的动作让白裙垂地,宛若神女降福。
江宜一时间看得有些痴,只觉得一天的劳累都随着这一刻的放空而消散。
她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宋卿轻柔的声音,唇边的笑意,以及那双似秋水柔的眼眸
这个询问宋卿问题的人就是刚刚受伤病人的工友,他攥着一把收费单请问着宋卿这些价格和能报销的额度。
宋卿耐心地解释完,等着下一个问题。
“姑娘,俺刚刚听您妈妈说,还有个女儿是医生吗?”将收据小心地揣进口袋,那个工友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的问题。
宋卿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对,她是外科医生,怎么啦?”
“俺想打听一下,说是今天有个程序员猝死了拉到二院没救了又拉到这个医院来了,是真的吗?”工友问完,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宋卿今天是满课,还没有时间看手机了解新闻,但是确实听姚佳瑶提过一嘴这个信息。
是中午吃饭时,姚佳瑶来自己办公室摸鱼刷短视频,随口念了几句后又感叹说那人才三十几岁,就为工作卖了一辈子命,太不值得。顺便又抱怨了一下现在资本家对员工的压榨。
但当时宋卿忙着改高三的月考卷,便没有搭话,姚佳瑶嘟哝了一句后又刷掉了那条视频。
在这个短视频将信息压缩成快餐的时代,即使是人命这样重要的新闻也只能留住人几秒。
三秒后,视频划走,悲伤或喜悦也随之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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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视频的播放,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抱歉,这个我不太知道。”宋卿有些歉疚,早知道就多问几句姚佳瑶了。
工友却像是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本来就麻烦您了,今天多亏了您,真的是谢谢您了。”
宋卿摇了摇头,轻声道:“能帮助您就好,如果后续需要帮助,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谢谢谢。”又是一连串的感激,工友边鞠躬边说:“耽误您时间了。”
好不容易和不断弯腰道谢的工友道完别,宋卿长舒了口气,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一抬眼,和走廊那段的人对视上。
江宜似乎是直接从手术室赶下来的,深绿色的手术衣外穿了件白大褂,长发被绑成低马尾,鼻梁上架着银框眼镜。
不知道江宜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站在门口微微歪着头,看着自己。
二人对视上的时候,江宜勾了勾唇,有了笑意。
宋卿还没见过穿白大褂的江宜,一时间有些微怔。
她不得不承认,江宜是天生的衣架子,那张清冷的脸似乎生来就该穿白大褂。即使是和别的医生穿的一样的白大褂,但在江宜身上却别有一番韵味。
明明是学数学的,可宋卿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用来形容现在的场景倒是十分贴切。
似乎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文艺病给肉麻到了,宋卿也弯了弯唇,沉步朝着江宜走去。
“才下班?”
“没回家?”
二人的声音撞到一起,这份默契将二人逗笑。
“江妈摔伤了,你看过了吗?”宋卿的声音很轻,看向江宜的视线格外柔和。
明明早上才见过,宋卿却觉得此刻的江宜憔悴了些许,本就白皙肤色,只是现在江宜的脸色有些过于白了。
“我知道。”江宜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我有给你发消息,但是关机太快了,好像没发出去。”
知道信息没法出去的那一刻江宜的脑子有片刻空白,尤其是宋卿的那句话,更是将她的理智炸了个七零八落。
“没关系的。”宋卿掏出手机才发现江宜给自己打了电话,解释道:“我设置了睡眠模式,晚上十点后就自动屏蔽消息了,声音没接到。”
江宜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轻柔,视线落在宋卿脸上不愿移开分毫。
“进去吧,江妈等了你好久。”宋卿被她这样直白的爱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搂了搂发丝遮住泛红的耳尖。
看着她害羞的模样,江宜不自觉地勾起唇。
回到病房,气氛瞬间就冷下去。
江宜出去后,江枝似乎哭过,眼角红红看上去很是可怜。
“大宝小宝都回来了。”宋雪意柔声安抚着爱人:“都去给你忙病房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江枝抬手擦拭掉泪,有些不满:“她都不关心我。”
她的话是娇嗔,比起埋怨更像撒娇。
只是江宜不吃这一套,她淡声道:“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我说什么你就做吗?”江枝的声音渐小,因为她发觉自己说完后,江宜的表情微变。
江宜轻哼了声,双手环胸,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说个什么所以然来的模样。
江枝还是试探着说:“反正家里是空的,要不你们姐妹俩回来一个人在家里住?”
“如果不愿意和我们俩住一起的话,反正家对面的房子也是出租的状态,下个月赔了租客钱把房子收回来,到时候一个人住在对面也是好的。”
听着江枝支支吾吾的话,江宜冷冷一笑,笑意里满是讽刺。
早在赶来时,薛静鸢就找同事要来了江枝的诊断记录。
诊断书上显示江枝只有肋骨和腿受了伤,并且在摔伤时并没有出现神志不清或者低血糖的的情况。
这就说明江枝摔跤时是清醒的,最起码在她受伤的时候是有能力规避风险的。
如果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跌伤,身体会做出最基本的反应伸出手去抵住降低伤害,这是生理反应,人下意识的举动。
可江枝巧就巧在只伤了腿和肋骨,手腕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擦破皮或者碰出来的淤青都没有。
所以她这一跤摔得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更加巧妙的是,今天刚好在自己搬去和宋卿同住的第二天。
江枝就在自家浴室里摔伤了。
“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是傻子啊?”江宜语气冷冷,话说的毫不留情面。
她的眼神更是锐利,盯着江枝的脸,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剥了个干净。
江枝没想到江宜这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机,脸色渐白,支支吾吾道:“满满...妈妈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妈妈也不是故意想摔跤的。”
她的声音弱下去,垂着眉眼可怜极了。
宋卿有些看不下去了,嗔怪道:“江宜,不要这样子对妈妈讲话。”
虽然江宜和江枝的矛盾从小就存在,但宋家母女俩并不知道真正导致母女俩剑拔弩张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的原因。
这么多年,宋家母女夹在江家母女间左右周旋,试图为母女俩瓦解矛盾。
可看上去效果并不显著。
“我没空和你过家家。”江宜冷冷道,“你要找人伺候,我会给你请护工保姆,你要是想天天见我,那就在医院住着,我去找院长给你空一个VIP病房出来,你别在这里占用公共资源。”
“你!”江枝没想到宋卿讲话也不管用了,眼看着对峙无望,抬手捂住心口皱眉闭上眼睛。
她这模样把宋雪意吓坏了,脸唰一下就变了,颤着声问:“枝枝?你怎么了?”
看着江枝突然躺下去,宋卿也被吓坏了,准备上前查看却被人扣住手臂。
“别演了。”江宜不留情面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就是心内的医生?在我面前装心脏病是没有用的。”
宋卿有些不认同地看向江宜,眼里满是对江枝的担忧。
听着母女俩的矛盾和呛声,宋雪意并不开口训斥江宜。
从小到大,不管江家母女吵得多严重,宋雪意也只是会私下教育江枝,对待江宜总是温柔的安抚和引导。
她用这一套把宋卿驯化的很乖,便以为所有小孩都适用,可偏偏江宜生来反骨。
“小宝...”宋雪意看着爱人实在是难受得不得了了,也只好叹了口气转头道:“别气你妈妈了,她难受。”
她话音刚落,病房里就进来了医生,念着江枝的名字,说能转病房了。
见医生进来,宋雪意也开口,江宜就知道宋雪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便不再呛声:“宋妈,那我和姐姐先回去了。”
江宜今天忙了一整天,上午挂诊又做了一下午的手术,整个人的精力都已经耗到极致。
一开机就看见了宋卿的短信,吓得江宜以为宋卿出事了。
直奔急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宋卿看着江宜有些泛白的唇色,担心她又低血糖,于是将被江宜拉着的手改成了牵。
“妈,那江妈今晚就拜托您了。”宋卿牵着江宜,与人并肩道:“江宜今天忙了一整天,估计都没有吃饭。”
一听到没吃饭,宋雪意就立马紧张起来了,催促道:“那就别耽搁了,快回去,你家里还有菜吗?要不要妈妈给你们叫个外卖?要不等下你江妈睡着了我去帮你们做。”
“不用了妈。”宋卿轻声道:“家里有菜,我们会自己吃的,您们晚上也早点休息。”
医生等人寒暄完,利索地将床给解体,推出了病房。
急诊室就在大门口。
江宜也懒得去换衣服了,直接牵着宋卿的手就往外走。
现在已经半夜了,路面上没有车沿街的商铺和住宅都关了灯,只有医院灯火通明。
甚至还有些热闹,江宜和宋卿刚到大厅,就赶上一辆救护车回来。
着急的救护车灯没来得及关,后门打开医生将担架卸下推出车,躺在担架上的病人面色惨白,受伤的部位不断冒着血。
担架和宋卿擦身而过时,江宜突然抬手将宋卿搂入怀中,避开了她的视线与血肉模糊的伤口接触的可能。
就在二人转身避让担架的同时,也与匆忙赶来的外卖小哥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