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怒斥非常刺耳, 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
江宜已经将手机声音拨到了最高,所以这阵拔高的音调非常刺耳。
一时间不论是录音还是听录音的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闯进来的人声音出来的那一刻开始,身份就已经明显了。
怯懦的卑微的宜程君, 和愤怒的疯狂的江枝。
江宜不知道这条录音是谁发给江枝的,再配合上配文的那句警告, 多半是当年事件的知情者。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段录音会是导致宜程君自杀死亡的诱因吗?
江宜不敢细想,屏气凝神认真听着。
“阿枝,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宜程君似乎是往前小幅度走了一步,拖鞋在地面上发出摩擦声。
与他向前的动作一样, 高跟鞋声也向前了一步。
只是回应他这句话的是一个清脆又刺耳的巴掌声。
听起来似乎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就是不知道扇在了哪个部位。
根据巴掌受力面积和发出的声音分析, 多半是在宜程君的脸上。
这一巴掌将录音里的声音又扇静止了。
足足等了五秒,才听见下一句声音。
“你别靠近我。”江枝的声音冷冷,话里满是嫌弃:“我光是看你一眼就要恶心的一整晚睡不了,你要再敢和我有肢体接触我就死给你看。”
宜程君像是被刺痛了,当真听话地后退了一步:“阿枝...对不起。”
他这声对不起里夹杂着些许悲戚。
宋卿看了眼进度条,才播放了一分钟, 就已经扇上巴掌了,那剩下的九分钟......
搂住江宜的胳膊收了几分力气, 感受着怀中人冷下去的身体,宋卿用了几分力气将江宜紧紧搂住,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录音条还在继续播放着。
宜程君的道歉并没有换来谅解。
江枝停在了原地, 似乎有个抬手的动作,只是没有巴掌声, 大概率是双手环胸的防御姿态。
“说吧,叫我来这个恶心的地方做什么?是故意叫我来难堪的吗?还是想让我再回忆起对你的恶心, 加深对你的厌恶?”
江枝的声音很冷,隔着录音条江宜已经可以脑补出她此刻的表情了。
一定是厌恶的,冰冷的,嘲弄的。
就像小时候对待自己送她的礼物那样,眉间的讽刺像一把冷刀子,一下一下将人凌迟。
而宜程君似乎是熟悉了被江枝这样对待,下意识又是一句道歉。
“对不起阿枝,我没有这个意思。”宜程君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痛苦极了,还能听见隐约的哭腔:“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我本意,如果知道递给我们的那两杯酒里有东西,我是不会喝的,更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不起阿枝......”
当年的事情......
从江枝闯进自己房间的那晚里,江宜依稀能分辨出些许来。
刚被迫新婚的江枝和宜程君去江钟国为她们准备的婚房里吃回门宴。
按道理说回门宴一般是去女方家里吃的,可是江钟国却将宴会定在了自己为江枝和宜程君准备的婚房里。
所以后面的一切,都是江钟国早就设计好了的。
喝了催/情酒的新婚夫妇被关在一间房间里,被情欲剥夺了理智的两个人类变成最原始的动物。
一切的罪孽都是由那一晚造成的。
而正是那个错误的夜晚,给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江宜长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原来自己的存在,真如江枝说的那样,是个罪孽啊。
感受着怀里人的情绪低落,宋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道:“都过去了崽崽,不要想了。”
江宜将脑袋抵在宋卿的下巴下面,感受着背脊处宋卿胸膛的跳动。
听着爱人的心跳声,江宜慢慢闭上了眼睛。
录音还在继续播着。
“有用吗?宜程君。”江枝噗笑出声:“就算你道歉把嘴皮子说破我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和强/奸犯没有区别,还有,谁许你站着和我讲话的?你有什么资格站着和我讲话?”
江枝的话攻击力十足,宜程君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又是片刻的沉默。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膝盖碰到地面上,宜程君真的跪下去了。
“那一晚的酒,不止有我一个人喝了,所以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才回应我的。”宜程君说罢,还是扑下去叩了个头:“但,还是抱歉啊枝枝,对不起。”
脑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地撞击声。
“别这样叫我!你不配。”
“我也喝了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你,就算是无意识地发生关系那属于是你强迫我的,别扯什么我们都喝了那个酒,在家都分房间睡,那晚你为什么不分房睡?为什么要来这间房间!为什么!”江枝的情绪有些失控,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的指责声透过录音,回荡在两个房间里。
宜程君的声音对比起来就弱势很多,他似乎还跪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宜程君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就连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可江宜还是脑补到了宜程君跪在地上,卑微佝偻着腰,头垂着的模样。
似乎是淡去的记忆里经常出现过。
“那晚是岳父将你扶进来的,我有说过不......”
宜程君的话音还没落,高跟鞋又上前一步,一声清脆的巴掌落下,打偏了宜程君的头也打回了他没有讲完的话。
“够了,不许再提那件事。”江枝似乎忍到了极致,就连声音都比刚刚还要冷:“你不嫌恶心吗?这么多年像条狗一样围在我身边,围在江钟国身边,就算是狗也有自尊心吧,难道你们宜家人是生来就要比别人贱一些吗?”
提到宜家人,宜程君的语气似乎要比刚刚强硬一些了:“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这件事和宜家人没有关系,你这样骂,如果叫满满听见了.....”
“满满?”
高跟鞋声音持续走近,江枝上前一步,似乎是抓起了宜程君的头发,发丝被扯动,宜程君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哼。
“你还有脸提那个小贱种?要不是江钟国请来的保姆每天都盯着我,我早就把那个贱种打掉了,她就是面镜子,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犯了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我的美好人生上,她是一个留下来的污点!”
“你和她都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提醒我她的存在?是为了嘲笑我吗?”
江枝还攥着宜程君的头发,玻璃被踩在她的高跟鞋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江枝叫出那声满满时,宋卿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江宜的耳朵。
果然如宋卿预料的一样,江枝一提起江宜,就是这样不堪入耳的骂词。
明明江宜也是受害者,可江枝却将全部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了无辜的江宜身上。
“要不我们睡觉吧崽崽。”宋卿倾身吻了吻江宜的侧脸,耳垂的温度已经冷了下去,即使被自己搂的这样紧,即使盖着被子,江宜的身体仍旧是冰凉的:“不听了好不好?”
这样带有谩骂和攻击的过去,宋卿宁愿江宜不要再回想起来。
可江宜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听完好不好姐姐?我想听。”
我想知道江枝那样恨的过去。
我想知道宜程君为什么会自杀。
我想知道这段缺失的记忆是什么。
见人态度坚决,宋卿轻轻吻了吻江宜的发顶,叹了声:“好。”
录音没有人按暂停键,被保存下来的痛苦仍旧继续着。
但宜程君却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江枝微微用了几分力气,扯着宜程君的头发逼迫跪着的人仰望着自己。
头皮的痛和心脏的痛都刺激着宜程君,让他只能仰着脸看着江枝,却发不出声音来。
“对不起。”宜程君似乎除了这句话再讲不出别的来了,他仰头看着江枝,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别说这三个字了。”江枝用力挥开手,宜程君的头重重磕上边沿的桌角,发出很响一阵撞击声。
“我听着恶心。”江枝后退一步,似乎踩在了照片上。
头还倚在桌角上的宜程君似乎突然失控了,扑上前去哀求道:“别踩,不要踩。”
他似乎是在求江枝挪开脚,那张照片对他好像很重要。
可江枝却并没有听他的,反而是用高跟鞋根碾转了几下,冷冷道:“怎么?我现在还踩不得这个贱种的照片了?要不是她在江钟国那里我动不了手,你以为我还会留她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恶心我吗?”
原来踩在脚下的照片是自己的啊。
江宜勾了勾唇,讽刺一笑。
怪不得江枝看不上自己的讨好,怪不得找不到五岁前的照片。
原来她竟然恨到这种地步,就连自己的照片都要踩上几脚泄愤。
那么多年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还真是辛苦她了。
“不要,不要。”宜程君失控地扯着照片,不顾碎裂的相框上的玻璃碴,拼命地用手护着那张照片:“这是满满四岁生日的照片,你为什么连孩子的照片都容不下?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我说过了,她就是个贱种,我江枝没有女儿。”高跟鞋微抬,又猛地跺下去。
鞋跟踩在手背上,在皮肉里碾出声响。
江枝不仅踩在了照片上,还踩在了宜程君护着照片的手背上。
吃了痛的宜程君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哀求道:“你随便怎么对待我,但是你不要对满满动手,孩子无辜,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该殃及到她啊,她才不到五岁!”
“我管她几岁?”江枝失控地冷笑起来:“被迫嫁给你的时候有人管过我几岁吗?她无辜,我难道不无辜吗?我的爱人难道不无辜吗?”
“都是因为你们父女俩,逼得我和我的爱人分离,现在还要用什么孩子无辜的话来绑架我?她无辜谁又来可怜可怜我啊宜程君。”
江枝的脚没有挪开,居高临下地看着爬在自己脚边如蝼蚁般的男人。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每天一睁眼想着要和你这样的人过下去就想死啊。”江枝发着脾气,呼吸都被气得不稳了:“你说她无辜,那我也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也很无辜啊。”
手背的痛在此刻已经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
宜程君不再挣扎了,他似死去一般静下来。
就连呼吸声都是微弱的。
“装死?”江枝用了几分力气压着脚下的手背,直到尖锐的鞋尖将手背压出血印子:“你什么时候能真的死就好了,我做梦都在期盼着你死的那天,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陷入自己情绪里的江枝自说自话着:“你每天都在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可是你只会说对不起吗?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弥补我吗?”
“你想我怎么做?”宜程君的声音很轻,带有几分绝望的沙哑:“只要你好好对满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确定?”江枝似乎是没想到身下的男人会说这种话,她后撤一步终于挪开了那只被踩踏的不成样子的手背。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宜程君像是点了点头,录音带里有晃动的声音。
“那你为我去死好不好?”江枝的声音软了下来,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哄:“只有你死了江钟国才会放过我,联姻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死了他就不会再逼我嫁人了,你死了他就会放我自由,你死了我就可以和我的爱人团聚了,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江枝已经陷入了一种自说自话的状态。
就如同她那夜闯进江宜房间时,光是通过声音,江宜都可以脑补出江枝讲这话时的模样。
猩红的眼睛,惨白的脸,还有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江枝还在循循善诱着:“程君哥哥,你不是说你从小就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你暗恋我了一整个青春吗?你不是说你最爱我了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吗?”
“那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宜程君被这一连串的话逼的没有回应的空隙。
他看着眼前已经陷入疯狂的江枝,仍旧是漂亮的脸,熟悉的声音。
这是被自己暗恋了一整个青春期的人。
从小二人就是被人羡艳的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时宜程君就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娶江枝为妻。
直到江钟国主动找到自己的父亲说两个孩子到年纪了,要不要考虑结亲家。
原本以为是这辈子都不可及的梦,被江钟国一句话就给实现了。
结婚前,宜程君幻想过婚后的幸福生活,他以为江枝肯同意和自己结婚那就说明她对自己也是同样有感情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终于成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宜程君以为自己就要过上令人羡艳的生活了,殊不知婚姻才是他痛苦的开端。
结婚那晚,江枝不允许宜程君碰她,甚至还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刀自我防卫。
看着妻子如此抵触自己的靠近,宜程君没有选择继续靠近,而是非常体贴地选择了分房睡。
宜程君不是急色的人,他从小所期待的婚姻是你情我愿的,夫妻间应当相敬如宾,彼此爱慕。
所以在江枝表现出对自己的抵触后,宜程君选择了尊重。
从小接受的教育和极高的个人修养,宜程君不希望夫妻间的感情是带有强迫的,只要江枝不愿意,他一辈子都不会去违背她的意愿。
可一切都被江钟国的那两杯酒给毁掉了。
宜程君所期待的幸福生活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吧。
宜程君终于从漫长的回忆中晃过了神,他问:“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结婚呢?”
这个问题日日夜夜困扰着宜程君,折磨了他长达五年,扰得他每一夜都无法安睡。
“因为江钟国啊,他没有告诉你吗?”提起往事,江枝冷冷地笑了起来:“他为了逼我嫁给你,把我关在阁楼里关了整整半年,那半年里我寻过死,绝过食,可是怎么都死不掉。”
“最后折腾不动了,就被洗漱装扮成一盒精美的礼物送给你了啊。”
江枝讲这话时是笑着的,只是她的笑比哭还要难听,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情绪。
“他居然没有告诉你吗?”江枝看着宜程君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有些诧异:“你该不会以为我也喜欢你吧?宜程君,你跟我的爱人比起来连她的一根脚指头都不如,哦不,你甚至不配和她比。”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完美的存在。”提起宋雪意,江枝的声音终于正常了:“我们本来都要拥有未来生活了,可偏偏江钟国要把我嫁给你。”
江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像是被从幻梦中惊醒,语气也恶了下去:“而你们宜家人生来就是下贱种,你是,你的女儿也是,因为你们骨子里都流的是同样下贱的骨血。”
“生生世世的下贱种。”
刺耳的骂声听得宋卿都有些受不了了,她紧紧捂着江宜的耳朵,不敢相信此刻宜程君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被自己的妻子咒骂厌恶,连带着整个家族一起受辱。
从江枝的语气和宜程君的反应里可以猜出来,这样的咒骂似乎经常发生,以至于宜程君都已经麻木了。
又是死一样的安寂。
跪趴在地上的人似乎慢慢地坐了起来。
缓慢地一阵动作后,宜程君终于从肺腔中挤出了回应的声音:“我答应你,不过。”
他似乎累极了,讲起话来声音都是虚弱的。
“我们先把婚给离了。”宜程君的声音很轻,听得出来他讲这话时的艰难:“如果我在婚约期自杀的话,你会被警察带走调查的,那个时候岳父也会被波及到,他今年不是要上会吗?”
宜程君的话是宋卿没有想到的,似乎也是江枝没有想到的。
高跟鞋的声音向后退了一步,江枝的声音里有惊喜:“真的?你真的同意离婚?”
“真的。”宜程君咽了咽口水,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从小到大我答应你的事情不是都做到了吗?”
宋卿无法想象江宜父亲是怎么讲出这样的话的。
明明被精神打压到都要自杀了,居然临死前还在替江家人考虑。
“好,今天是工作日,现在才下午一点,我们现在去办手续还来得及。”江枝大喜过望,转过身就去拨电话联系律师拟定离婚协议。
丝毫没有注意到宜程君越来越惨白的脸。
跪在地上的宜程君慢慢地向前挪动了下,手拨弄开那堆玻璃碎片,轻轻地将被江枝踩踏的不像样子的照片给捡了起来。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开朗,还没张开的眉眼间满是稚气。
水汪汪大眼睛直直看着镜头,似乎透过照片正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宜程君将照片揉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廊上江枝讲电话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对比着的是怀抱着照片的宜程君压抑的哭声。
一喜一悲,发生在同一间房子里。
全然不同的心绪。
一个兴奋地期待着新生活,一个怀抱着女儿的照片,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在接下去的两分钟里,都是江枝和律师沟通着离婚协议的合同,宜程君隐忍着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变成微不可闻的哽咽。
“合同初稿马上拟定好了!”江枝踩着高跟鞋折返回来,对着还跪着人说:“换身衣服吧,体面一点。”
抬手擦去眼泪的宜程君抬起眼,声音彻底哑了:“离婚可以,我还有一个要求。”
“宜程君!”江枝怒喝一声,丝毫没有刚刚的喜悦:“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
宜程君摇了摇头,“我不会耍花招的,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但就这一件事,算我求你。”
江枝没有讲话。
“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放过江宜。”宜程君的声音哑到了极致,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嗡鸣:“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她讨厌,就把她留给阿姐好不好?你去追求你的幸福生活,也给江宜留条活路。”
“你什么意思宜程君?”江枝的声音冷了下去:“你是不是不想离婚在这里拿我寻开心?”
宜程君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的,其实我还想见一面江宜,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只求你,能不能给江宜留一条活路,她才不到五岁,不要像对我一样对她好不好?”宜程君边讲着话,边磕着头:“所有的罪孽和恨,跟着我的死全部结束好不好?”
一下一下,替江宜祈求着生的希望。
一直磕到江枝都厌烦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敷衍道:“知道了,她毕竟是我亲生的,我还能掐死她不成?你到底离不离?”
“好。”宜程君最后重重地磕了下去:“对不起啊枝枝,你的幸福人生全被我毁掉了。”
江枝最烦宜程君这一套了,皱眉催促道:“对不起没有用宜程君,你要是真心想补偿我就现在起来和我去把婚离了,死不死随便你啊,不要再来打扰我就好了,神经病。”
说罢江枝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
刚刚宜程君磕了那么多头,说了那么多话,却没一句落进江枝的耳朵里。
音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戛然而止的对话,迅速空寂下去的四周。
江宜窝在宋卿怀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短短十分钟的音频,却浓缩了宜程君的一生。
可悲又可叹的潦草一生。
江宜长长地叹了一声,似乎是想通过叹气的方式将堵在心口的浊气给驱逐出去。
抱着她的宋卿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拍抚着江宜的背。
无声的长夜里,爱人的拥抱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有用。
江宜倚靠在宋卿的怀里,茫然地抬眼看着天花板。
房间里只留了两盏壁灯,暖黄的灯光在夜色里掀起两个温暖的角落,可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旧是黑暗的。
“我不难过的姐姐。”江宜的声音闷闷地,她蜷缩起四肢,将整个人都缩在宋卿的怀抱里:“可是我好冷。”
好冷,真的好冷。
从心底深处蔓延起来的寒意席卷了四肢,这种冷意几乎要将江宜逼到窒息。
对于宜程君的死,江宜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
记忆里对这个父亲的印象也不深刻,只记得小时候如果提起宜程君,那就会换到江枝的一顿打。
久而久之,江宜也就不提了。
刚到江城的那段时间是江宜挨过最多打的日子。
因为宋雪意不让江枝靠近,在宋雪意那边吃了闭门羹的江枝无处发泄,回到家后就会抓起江宜打。
迎头下来的耳光,不管江宜在干什么,写字也好玩玩具也好,只要被江枝抓到了就是一顿毒打。
打多了,江宜也就麻木了。
这样的痛苦随着搬到宋卿家里后就结束了。
江枝不打了,那个时候的江宜以为是自己够乖了才不挨打的。
其实只是因为江枝需要在宋雪意面前维护住自己温柔善良的人设。
那个时候能呆在宋卿身边就是江宜最幸福的时刻,可以被当成小孩子照顾,可以玩儿没见过的玩具,可以想睡觉就睡觉想吃零食就吃零食。
宋雪意很温柔,讲话永远都是笑眯眯的,还会做好吃的饭,最重要的是宋雪意不会打小孩。
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明明都是幸福的记忆,可江宜却觉得眼眶发酸。
原来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原来不考满分也可以有饭吃,原来小孩也可以被疼爱。
江宜依偎在宋卿的颈窝,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滴进了宋卿的衣服里。
“崽崽乖,乖崽崽,你已经很棒了。”宋卿不太会安慰人,看着江宜难过的样子也忍不住鼻酸了起来。
她的心脏跟着江宜的一起疼,眼眶跟着江宜一起掉眼泪。
宋卿抬手将江宜搂在怀里,两个人并肩躺了下去。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崽崽。”宋卿的声音染上哭腔,她顾不得自己的眼泪,抬起手轻轻擦拭掉江宜的泪水:“糟糕的事情也不是你导致的,你没有错,所以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江宜已经没有回应宋卿的能力了,只是轻轻摇着头,任由眼泪掉落。
平日里傲气张扬的人哭起来总是很小声。
宋卿被江宜的眼泪搞得心都要碎了,她轻轻地为江宜擦去眼泪,有些痛恨自己只会掉眼泪不会安慰的笨嘴。
“小孩子是没有选择来不来这个世界的权利的。”宋卿将江宜搂紧,希望用拥抱帮她分担一些难过:“痛苦的根源是江钟国,他才是最该死最该承受这一切的人,你不要苛责自己。”
任何的话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连安慰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但宋卿不想停下,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江宜的话,她想拉一把江宜,她不想看见江宜沉溺在痛苦的旋涡中。
宋卿的怀抱和她的人一样是温暖的。
江宜紧紧搂住宋卿的腰,将自己往宋卿的怀抱里缩。
“想哭就哭吧崽崽。”宋卿轻轻抚摸着江宜的发顶:“有我在呢。”
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线,彻底将江宜的情绪引爆。
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在此刻化作细小的哭声。
随着宋卿拍抚的动作,原本压抑克制的哭泣声终于一点一点放大了。
那积压在心底的乌云被宋卿拨开,藏在乌云后的一场大雨落下。
宋卿的安抚搅散了江宜心口的浊气。
她紧紧搂住宋卿,仿佛想要通过拥抱让撞在一起的肌肤融合到一起,即使撞在一起的骨骼有些发痛。
江宜不会爱,因为没人教她爱。
但江宜知道被爱,这是宋卿教会她的。
江宜将脸埋在宋卿的锁骨处,任由眼泪垂落,在心里轻轻地和宋卿讲谢谢。
谢谢你来爱我,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因为你的到来。
我学着和世界和解。
感受着锁骨的湿润,宋卿并不在意这一点痛,她同样用了所有力气去回应着江宜的拥抱。
长夜漫漫,二人紧紧相拥,捱过难捱的夜。
......
......
被关在窗外的无声骤雨从后半夜落到清晨。
天将破晓时,骤雨停,日拨云出。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宋卿睁开眼时,江宜还蜷缩在自己的怀里。
她昨夜似乎是维持着这个动作哭到睡着的,即使是在梦里也紧紧搂着宋卿没有松开。
被江宜枕了一夜的胳膊有些酸麻,宋卿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被压到失去知觉的手臂,慢慢地坐了起来。
窗帘还没拉开,房间里是被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四周仍旧还沉寂在黑夜中,一切都显得那样安详。
宋卿小心地捡起江宜昨夜掉下床的手机,亮起的屏幕还停留在播完的录音条界面,宋卿将手机关机,放回床头柜。
医生开得药是一日三餐,宋卿空腹吃了药,开始纠结着给江宜做什么早餐。
今天是周末,二人都没有出行的计划,所以不出意外是在家宅着的一天。
将阳台的窗帘拉开,把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为贴着阳台墙壁放的植物架浇水,绿萝的叶片承接着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晨起的空气都是清新的,宋卿站在阳台上伸着懒腰,闭着眼晒了会儿太阳。
一直到口袋里的闹钟震动了会,宋卿才关掉闹钟,转身折返回客厅吃药。
自从江宜来到身边,宋卿突然觉得活下去似乎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尤其是暖呼呼的太阳晒到身上的那一刻,好像活过今天也不错。
宋卿仰头将药剂咽下,又掰出今日份的剂量。
江宜今天一整天都会呆在身边,肯定不能像这样子明目张胆地掏药箱。
最近江宜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既然自己的状态也不错,实在是没必要说出来给她添堵。
还是等缓一下,过完这一阵再说吧。
将药箱遮挡住,宋卿干脆坐在了地毯上,仰头看着自己眼前的书墙。
阳光从窗台跑进来,落在书的背脊上,一本本立起来的书就像是一个个活过来的人。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故事。
宋卿看了眼时间,干脆从书架上抽下其中一本。
这是上次和江宜在那个女性书店买的书,很独特的蓝色封面,书里的内容宋卿已经看过一遍了。
可就是想在此刻再翻阅一下。
一个人的时间是安静的,就连阅读都变成了私密的事情。
再次读到在书店里写给江宜的那段话时,宋卿的心态已经和第一次读时全然不同了。
书里写的爱恨嗔痴在此刻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自己的爱就在身边吧,所以免嗔痴,收余恨。
宋卿意识到自己的分神,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正当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这是宋卿给宋雪意专门设置的专属铃声。
平日里响起来宋卿都会第一时间接听,但在此刻宋卿却并没有接通的想法。
一直到铃声自己响完挂断,宋卿才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妈妈:大宝呀,是不是还没起来?】
【妈妈:今天周末呀,要不要叫上邹晋,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婚纱店(捂嘴笑)】
【妈妈:我在医院里呆的好无聊哦。】
和宋卿能猜到的信息完全对上了。
好像自从宋雪意出车祸以后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催婚催婚这一件事。
似乎除了这件事外再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了。
明明才出了车祸的身体不应该操劳,可现在却一条一条催命符似的催婚。
宋卿眼神暗了暗,将手机灭屏又收回了口袋。
既然妈妈这么希望自己可以结婚,又口口声声打着希望自己幸福的旗号。
那么自己也该做点什么,让她知道自己过得很幸福。
看书的欲望已经没有了,宋卿将书塞回书架,站起身去洗漱。
今天周末,许意应该也会在家。
尽管家里的隔音很好,但宋卿还是将所有声音都控制的很小。
因为是在家,所以宋卿并没化妆,只是将头发随意挽起,戴了副黑框眼睛。
除了看书练字,宋卿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做饭了。
她转到厨房,查看着冰箱里的余粮。
工作日不是三明治就是贝果,实在是吃腻了。
宋卿的指尖往下拨,滑到了冷冻那一栏。
这里面塞着满满的饺子,都是宋雪意包的,饺子上还贴心地打着标签记录着口味。
看着熟悉的饺子形状,宋卿轻叹了口气,将饺子取了出来解冻。
宋雪意在吃饭和催婚这两件事上抓得格外紧。
像是怕极了宋卿吃外卖,所以每周都会叫同城快送给宋卿寄吃食。
有的时候是手工包的饺子馄饨,有的时候是新鲜做的热菜,还有的时候会送一些外婆宋白梅腌制的香肠和腊肉。
宋卿平时工作忙,这些存货积在家里一个人也吃不完。
偌大的冰箱里被塞的满满当当。
宋卿叹了口气,站起来边拨手机边接水。
“醒了过来吃早餐,今天早上吃饺子。”宋卿没想到给许意打去的电话这么快就被起,笑着问:“这个点是没睡还是醒了?”
少女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刚好饿醒了,卿姐您的电话就过来了。”
“那快洗漱好了过来吃饺子吧,有你爱吃的鲅鱼馅。”宋卿声音温柔,将接好的锅放好。
“好嘞卿姐,十分钟。”听见爱吃的饺子馅儿,许意的瞌睡瞬间醒了。
宋卿笑着应了句好,然后挂掉了电话。
等许意敲响门时,宋卿已经将饺子捞出来分好碗了。
洗漱完了的少女也穿着睡衣,卡通玩偶的明艳颜色将人衬得更加白皙。
“嘿嘿,卿姐真好。”许意自如地换好拖鞋,然后往餐厅走。
宋卿笑着看向眼睛发光的人,到底是小孩子,即使再沉稳,偶尔的孩子气还是藏不住。
“尝尝看,好不好吃?”宋卿托着腮看着许意进食,周身散发着些许慈母的光环。
许意在宋卿家不仅有专属的拖鞋,就连碗筷勺也是专属的。
少女轻咬下一口,鲜香的汁水在舌尖蔓延,有些许微烫。
许意眯了眯眼,宋卿被她逗笑。
二人正吃着饺子,卧室门突然被拉开了。
睡眼惺忪的江宜闭着眼皱着眉走向客厅。
正吃饺子的许意一愣,咀嚼的动作都停了。
出来的江宜还穿着睡衣,小熊睡裤短一截,漏出白皙漂亮的脚踝骨。
似乎是没睡好,还带有些起床气,走出来时哼哼唧唧的。
这个人好像是宋老师的妹妹?
许意和江宜有着同样的优点,都不爱八卦也不好奇。
所以只是礼貌望了一眼就低下了头继续吃饺子。
宋卿见人揉着眼睛走出来,怕客厅里的许意会吓到她,连忙走过去。
“睡醒啦?饿不饿?我煮了饺子。”宋卿准备将江宜往房间里带。
谁料刚走过去就被人环抱住,江宜手臂一收就将宋卿搂入怀中。
一个吻随之而来。
宋卿被亲得一愣,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这个吻并不像昨夜那样激烈,但还是将宋卿亲得气息紊乱。
一吻结束,江宜还在轻轻啄着宋卿的唇。
“姐姐...”江宜将尾音拉得很长很长,语气里带有些许娇蛮:“怎么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宋卿瞥了眼正一脸懵地看向这边的许意,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怀里人还闭着眼睛撒娇,唇落在锁骨上细细吻着。
从来不吃瓜的许意一双眼粘在二人身上挪不开。
许意在脑海里搜寻着宋老师跟自己介绍过的关系。
这个睡眼惺忪的人是妹妹没错啊。
等等......怎么是会亲嘴的妹妹?
许意有点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