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江枝后的第二周的一天傍晚, 江枝的秘书再一次找到了宋卿的小区。
那天宋卿下午没有排课,十一月过半,秋风里仍旧残有暑气的余热, 她脱了大衣挂在臂弯,刚走进单元门就被拦住了。
“宋卿?”秘书念出名字, 张开手将人的去路挡住:“我们谈谈。”
看着凭空出现的人,宋卿下意识皱了皱眉,因为江枝的缘故, 宋卿也不喜欢这个秘书。
“我叫柳月影。”察觉到宋卿的排斥情绪,柳月影叹了口气自我介绍道:“很抱歉来打扰你, 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但良好的个人教养让宋卿并没有对她说重话, 只是冷着声音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有的。”柳月影将身体堵在电梯门口, 不许宋卿继续向前:“我们可以聊很多,比如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可以让她出现一下吗?”
江枝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坏下去了,清醒的时候几乎为零,每一天都揣着藏下来的食物在街头街尾跑,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她的雪意。
起初柳月影还只是远远跟着保护江枝的安全并不干涉她的行为,可是上周开始江枝过马路已经连红绿灯都不会看了, 几次闯红灯差点被撞到。
吓得柳月影好几天都不许江枝出门,可是状态如三岁孩童一般的江枝被限制了自由后整日整日大哭, 饭也不吃。
没有办法的柳月影只好继续让江枝出门去寻人,只这一次她不再远远跟着,而是时刻牵着江枝的手。
江城凡是上了年纪, 或者爱看新闻的人都认识江枝。
看着昔日市长变成这个样子,每个人都要拉着柳月影问原因, 还有人怀疑柳月影的身份,报了好几次警。
江枝的固执, 路人的问询,警察三番五次的传唤,几乎将柳月影折磨到要疯了。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的柳月影只好来求助宋卿。
乞求她能让江枝再见一面宋雪意,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我不知道宋雪意在哪里。”宋卿摇了摇头,她说的是实话。
自从上次那封诀别信。
宋雪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曾经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被注销,也没有留下任何地址和新去向。
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宋雪意这个人。
“你干什么要跟一个快死了的人计较呢?”得到答案的柳月影并不死心,她垂下头用哀求的声音道:“算我求求你了,帮帮江枝吧。”
再这样下去柳月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撑不住。
更重要的是江枝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
天气渐渐转凉再加上江枝每天大街小巷地乱跑。
从昨夜开始,江枝开始反复发烧,甚至连大小便都开始不再能自控。
江钟国的那些药物试剂,一次又一次的电休克和脑部刺激的电流,已经将江枝彻底整垮了。
医生让柳月影做好心理准备,江枝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即使是高烧到糊涂,江枝今天又一大早就爬起来了,闹着要出门找宋雪意。
实在是没办法了的柳月影只好给江枝注射了安定剂,确认短时间内江枝不会再醒来后才出门来找宋卿。
“呵。”听着柳月影的话,宋卿只觉得讽刺,她冷眼看着柳月影,淡淡道:“将死之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吗?那我也快死了,可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吗?”
对于江枝的遭遇,出于最基本的人伦,宋卿是同情的。
但作为江宜的爱人,这份同情并不能够让宋卿原谅这么多年江枝对江宜做的事情。
江枝现在的样子固然可怜,可是江宜独自在异国他乡自杀的时候,自己一病不起常住ICU的时候。
江枝怎么就没有因为江宜的可怜而放过她们呢。
看着还在啜泣的人,宋卿冷着脸用最后的理智保持着清醒:“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们了,下一次再看见你,我会报警的。”
说完,宋卿也没有再给柳月影哀求的机会,而是径直绕过她上了另一部电梯。
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柳月影并没有追上来。
宋卿叹了口气,看着不断跳动的电梯数字。
她刚刚对柳月影说的话并不是恐吓,因为宋卿的身体状态的确开始糟糕了起来。
每天要吃的药越来越多,嘴唇的颜色也开始渐深。
宋卿知道,这些是因为之前自己偷偷吃的药导致的。
或许是老天为了惩罚宋卿,所以才让她在最想活下去的时候身体变得更坏了。
失去了伏硫西汀的控制,宋卿觉得自己的情绪偶尔会失控,尤其在校园那个充满活力的氛围内,想起自己形同槁木的身体时,总是会想掉眼泪。
电梯叮一声到站了,宋卿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强撑起笑意走回了家。
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宋卿对着监控在的位置挥挥手,笑道:“崽崽,我回家啦。”
最近一段时间江宜变得非常忙。
据说是接了一个和自己病情相似的病人,上周刚结束手术,所以这几天江宜回家的时间总是在凌晨后。
独自一人吃了饭,宋卿拆掉了那套博尔赫斯诗集,捧着书在沙发上看到睡着。
等宋卿再醒过来时,是被人吻醒的。
江宜的动作很轻,就像撒娇讨好的小狗,细细密密的吻落在眼睫和唇上。
“崽崽?”
宋卿眯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呢,就被江宜搂进怀里。
“怎么又睡在沙发?”江宜用了几分力气将人提起来,让宋卿坐到自己腿上,手臂圈住宋卿的腰肢,瘦的似乎一只手都能绕住。
宋卿摇了摇头,软在江宜怀里道:“我没有想睡觉,但是看着看着就困了。”
听着怀里人的撒娇,江宜吻了吻宋卿的发顶。
“崽崽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宋卿彻底清醒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江宜。
窗台天还没黑呢,江宜这个点不在实验室的确是有些意外。
“因为有好消息想告诉你。”想起自己回来的原因,江宜就忍不住语气的欣喜:“卿卿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个病人吗?”
这是江宜近半月忙碌的原因。
宋卿点点头,等着江宜的话。
“上周做的手术,她恢复的很好。”江宜眼中的高兴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病人二十九岁,也没有任何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常见的诱发病,更重要的是病人和宋卿一样,都是先患上重度焦虑和抑郁后才出现的心脏不良反应。
只是后来没有重视,再加上抽烟喝酒熬夜,等终于拖延到去检查时已经是早期IIII级了,情况甚至比宋卿还要严重。
在收到这个病人发来的病例和求治贴后,江宜几乎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实验室已经将治疗方案完善的差不多了,只是江宜并不放心用宋卿当实验品。
现在有一个病人主动上门求助,并且完全不介意被当成方案的试验者。
病人说,能活最好,活不了就拉倒。
但是对实验室来说却是重大的推进,只要方案用在这个病人身上有效果,那么就可以用在宋卿身上。
在和病人前期沟通完了后,争取到了病人的同意并且得到了病人的过往就诊记录。
实验室就开始为病人实行制定好的方案。
更让江宜惊喜的是,病人从确诊后就断了抑郁方面的药物,根本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做药物戒断。
似乎老天都在帮江宜,病人被接到江城,吃住被江宜全权包揽。病人按照方案每天进食规划药剂和饮食摄入。
由实验室对病人进行实时的健康监测,这样准备了小半个月,开始了第一轮手术。
仍旧是江宜主刀,佩妮和薛静鸢接下一助和二助。
手术做的非常成功,不论是开胸还关胸都十分顺利。
现在过了一个星期,病人已经成功从早期IIII降到了III级。
也就是说方案是可行的,宋卿的手术已经被安排上了日程。
听江宜兴奋地讲完,宋卿还是有些恍惚。
“所以卿卿,十一月底请一段时间的假吧,我们做手术好不好?”江宜揉着宋卿的发,收紧手臂将人圈在怀中。
宋卿乖乖地点头,应了好。
......
......
自从确定了手术时间,校方非常体贴地取消了宋卿全部的晚自习。
宋卿开始试着减少自己带的班级。
可实验室的会却越来越多,薛静鸢和佩妮常常忙得在实验室的病床上倒头就睡。
江宜不能回来吃饭的时候都是叫云九纾来陪宋卿。
自从宜程颂换届迁升后公务变得特别繁忙,距离她上次来江城都已经是九月份的事情了。
江钟国的判决处罚在换届后就被公示了。
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狠狠跌落。
“就这样那老登还想上述呢。”云九纾绘声绘色地讲着:“你是没看见他那表情,哈哈哈哈哈简直不能用惨来形容,亲眼看着自己苦苦维护的东西毁于一旦,比直接杀了他还要带感。”
宋卿笑着听云九纾讲完,补一句:“那是他罪有应得。”
“可不是嘛,老东西身子骨硬朗着呢,据说在监狱里几次装病想申请保外就医。”云九纾越讲笑意越盛:“可是呢,你姑姑直接派军医过去牢里给他看病,那些可都是跟你姑姑过命的姐妹啊,当年跟着你姑姑没少被这老东西刁难。”
现在江钟国落在了宜程颂手里,那些和宜程颂过命的姐妹们都盼着出一口恶气。
申请保外就医不成,进去的军医手黑又狠,可面上却又能做得完全看不出来。
监狱里的人平日里没少受宜程颂的照拂,所以对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钟国申请了几次就被折磨了几次,精神状态明显已经恍惚了。
可要命的是他死不了,也活不成。
到后面了,江钟国也不申请保外就医了,只要一看见下去巡视的宜程颂就立马跪地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昔日耀武扬威的人混得连条狗都不如。
“他活该。”听着云九纾绘声绘色地讲着江钟国是如何跪地哭求的,宋卿只觉得心里那口恶气狠狠地出去了。
江枝和宋雪意,自己和江宜,宜程颂和宜程君,大家的悲剧全都是拜江钟国所赐。
现在知道他过得生不如死了,宋卿只觉得畅快。
讲完八卦的云九纾想起正事,收敛笑意问:“宋小卿你手术是什么时候?”
这个话题跳转的太快了,宋卿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别啊呀,难道江小宜没有通知你具体时间吗?”自从知道宋卿要做手术了,云九纾就急得不得了,以每分钟十条语音的输入量骚扰江宜,最后成功被江宜拉黑了。
现在云九纾还在江宜黑名单里躺着呢。
“有通知的。”宋卿沉吟片刻,“好像是11月25号。”
云九纾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惊讶道:“今天21,那不是没几天了!你怎么还在上班呢?”
说完云九纾就要给学校校长打电话,被宋卿拦下来了。
“别别别姑妈,我请好假了。”宋卿双手搭在云九纾手背上,耐心解释:“因为我自己闲不下来,所以现在每天还安排了四节课,但是一点都不累的。”
如果不做点什么,每天都在家等手术的话,宋卿觉得自己会疯掉的。
姚佳瑶已经离职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就连短视频里的恶心土味视频都发得越来越少了。
在学校里宋卿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学生们。
临近手术江宜忙得飞起,宋卿的生活已经单调到有些乏味了,如果这个时候闲下来可能真的要受不了。
云九纾体贴地叹了声,抱怨道:“江小宜也真是的,这段时间都不着家,要不宝宝你跟姑妈走吧?”
她的声音带有哄诱,眉眼间满是期待。
宋卿还没有回答,就听见门口传来滴滴滴的密码锁输入声。
啪嗒一声,门打开了,举着手机的江宜一脸无语地站在门口。
“姑妈,您是不是因为姑姑不在太闲了。”江宜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冷:“居然打起我老婆的主意了。”
被现场抓包的云九纾有些尴尬,她咳了声说:“你哪只耳朵听见了!我可没说......”
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因为江宜将手机转了过来,并且按下了播放键。
云九纾那句江小宜也真是的,这段时间都不着家,要不宝宝你跟姑妈走吧?回荡在房间里。
这下无语的表情转移到了云九纾脸上。
“不用谢,已经帮您发给了姑姑。”江宜抬手关上了门,对宋卿说:“老婆,咱家门锁密码得改一下了。”
听着江宜叫着从来没有叫过的称呼,宋卿的脸腾一下红了。
唯有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像路过被踹了一脚的云九纾皱眉道:“不是,啥人啊你,在家安监控,变不变态啊?”
“就是防你这种爱撬人家老婆的人。”江宜换完鞋,快步走过去拥抱住宋卿。
明明早上才见过,可江宜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各种会要开,手术中的每一项风险都必须要规避。
越是临近宋卿的手术日期,实验室的氛围就越是紧张。
这场手术不止江宜一个人上心。
其她被宋卿小蛋糕收买了的,以佩妮为首的小姐妹个个都干劲满满,经常用中文飙出一些把宋卿当成自己老婆来治的话,气得江宜还得专门开会强调所有权。
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云九纾皱着眉嫌弃道:“宋小卿,你也惯着她?”
从江宜怀抱里仰起脸的宋卿冲云九纾甜甜一笑:“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