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薛静鸢惊呼出声, 连忙伸手去扶她:“你还好吗?”
彻底脱力的江宜跪坐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去回应薛静鸢的问询。
剧烈的高压状态下,江宜连呼吸的频率都紊乱了。
手术过程中, 江宜时常忘记呼吸,在闭气到快要窒息时, 身体发出抗议后又开始大口大口呼吸着。
这是江宜人生第一次,紧张到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抬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处,抑制住不断翻涌的生理性恶心感, 强压下想呕吐的反应。
薛静鸢看着江宜的状态,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抬手将江宜半拉半抱了起来, 十一个小时的精神□□双重高压下, 江宜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非常糟糕了。
“莫淮水已经去买早餐了, 我们吃了饭就睡一觉吧?”薛静鸢将人搀扶到病房外的椅子上,让江宜倚靠在肩膀上。
守了一夜的云九纾被宜程颂强制带回家休息,今天是工作日,姚佳瑶要回去赶一个早自习。
整个病房外的休息区无比安静,静到能听见仪器工作和人的心跳声。
“痛不痛啊?”薛静鸢看着双眼失焦的人,视线落在了江宜的左手手臂处。
一道巴掌长的创口,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血液已经凝固住了, 又被闷在不透气的手术服里,边缘外翻的皮肉都已经泛白了。
凝固的血色和外翻的肉。
薛静鸢不敢想象江宜是如何忽略掉□□的不适,顶住精神的高压完成了这档堪称教科书般的抢救手术。
倚靠在薛静鸢胳膊上的江宜摇了摇头, 没有讲话。
伤口不被发现时是感受不到痛的。
即使现在被薛静鸢问出来,江宜仍旧觉不到痛的感受。
她满脑子都是宋卿现在的状态, 虽然人是救回来了,可是今天一整天都是高危期。
宋卿随时会心脏骤停, 死亡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给我的团队打电话了,她们在回来的路上了。”江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
上手术台前,江宜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佩妮,为实验室里的人包了飞机连夜赶往江城。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等她们到了以后,宋卿的状态应该也会平稳了。
只要撑过今天这一天的危险期,那么就一切好说。
薛静鸢看着江宜通红的眼眶,心里泛起没由来的酸疼和怜惜。
“这个病没得治,江宜。”薛静鸢长叹了一口气,尽管这话非常不好,甚至不该在此刻说出来。
可薛静鸢还是说了。
她看着身侧已经精神恍惚的江宜,既不肯处理伤口,又不肯停下休息。
颇有一种要在ICU外面守一天的架势。
薛静鸢于心不忍,人不是机器,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会坏掉的。
起初薛静鸢并不理解,这个医学天才为什么会突然回国。
放弃过去十年累积下来的成就,光环和地位,就这样回了国。
毕竟以江宜的资历,如果被聘请回国的话,接任副院长的位置甚至是取代陈茉的院长位置也不为过。
就是这样傲的人,要做只做主刀,不接助手位的人。
却甘愿屈居于一个小科室,甚至还被安排进急诊室,帮自己带学生,查文献。
但现在薛静鸢知道了。
江宜此刻的状态让薛静鸢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也刚到江宜的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坐在病房外,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
那个人躺在病床上的脸和此刻宋卿的脸交叠。
让薛静鸢有些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回忆。
想起爱人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的身体,薛静鸢也是这样死死守着,苦苦熬着。
仿佛拼命透支自己的生命就可以为爱人换取生机一般。
但.…..
现实生活中没有续命这一说。
所以薛静鸢也没有奇迹发生。
刚刚还疲惫的人突然坐直了身子,转过眼看着薛静鸢,认真道:“所有人都跟我说,这个病没得治,可是我不信——”
薛静鸢的呼吸停滞片刻,她看着江宜通红的眼睛,倔强的神情,突然不敢接这句话。
“鸢姐我不信。”苦熬了十几个小时没休息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江宜的嘴唇泛白,不知道是因为紧绷的高压精神还是因为胳膊上的伤口失血过多,她现在看上去脆弱极了。
像一触即破的美丽瓷器,全靠最后一口气儿撑着。
素来张扬傲气的眉眼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倔强。
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江宜看着薛静鸢,一字一句道:“她刚刚给了我一场盛大的婚礼,现在却让我等在这个地方,随时有可能接到她的死讯......鸢姐我不信。”
“我不信这个病没得治。”江宜咬着牙,眼尾通红:“我江宜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行这两个字。”
“就算真的要到那种地步,我也要拆了阎罗殿,把人捞回来。”
薛静鸢被她眼神中的倔强给震撼到,这样傲的话从江宜嘴巴里讲出来,薛静鸢竟然没有半分想反驳和怀疑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狂妄自大的话被江宜讲着,薛静鸢只觉得理所应当。
江宜就是江宜,她往那边一站,就是底气。
薛静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我陪你。”
陪你,也算是陪那个时候的薛静鸢。
这个病像刺一样扎在薛静鸢心里已经十几年了。
久病不愈的伤疤像烙铁似的滚烫印记落在心上,表面平淡结痂的伤口内里早已经腐烂。
每每夜深人静时,伤口总是会反复发痛。
“这么些年我手里的资料也足够了,我陪你。”薛静鸢看着江宜的眉眼,痴迷又眷恋道:“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江宜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回廊上安静极了,江宜闭上眼睛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撑住啊江宜。
你不能倒下。
为了姐姐,也为了自己。
薛静鸢看着江宜隐忍的情绪,纤长的鸦睫在眼睑下投射出阴影,颤动的长睫似振翅欲飞的蝶,仿佛随时会惊碎眉间的脆弱。
电梯门叮一声停下,急促的叫声从电梯口传来。
“出事了江江!”
莫淮水的两边尾指分别勾着三碗热干面和豆浆,其余指节握着手机,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尖叫。
听见动静的薛静鸢忍不住回头皱眉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小点动静,你要吓死她吗?”
从昨夜到现在,江宜连眼皮都没闭一下。
超负荷的□□和高度运转的大脑,整个人的神经都极度脆弱敏感,被莫淮水这一嗓子叫出来,薛静鸢都觉得心脏痛,就更别提江宜了。
看着面色苍白的两个人,莫淮水抿了抿唇,轻声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对比起薛静鸢的严厉,江宜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她冲莫淮水伸出手接过手机。
莫淮水边说边将手机界面递过去,入眼是几条热搜。
#江城教堂突发车祸,江城市长被困车内,生死不明
#教堂车祸
#江宜 医德
#江城医院江宜
这几条刺眼的字叠在一起,看得江宜有些头疼。
她只瞥了一眼便将手机丢开,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般闭了闭眼睛。
薛静鸢接过手机,被为首的几条热搜给吓到了。
她颤抖着点进去江宜的词条,是一个营销号发布的一段音频。
江宜的声音传出来,听背景似乎是在讨论某一次手术:“没必要救啊,什么人都送到我们医院来,我们医院又不是垃圾桶,这样的人救来做什么?”
尽管音量控制的很低,但是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上仍旧十分清晰。
薛静鸢皱了皱眉,忍不住切掉了这个界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薛静鸢皱眉点开这个营销号发布的内容,评论区的人似乎是受了某种煽动,一水的对江宜进行辱骂。
肮脏不堪的骂词,网络暴力的重拳砸下来,看得薛静鸢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场会议是什么时候开的?”薛静鸢退出去,看着营销号的文案——江城医院内幕大曝光,海归高人气天才医师竟然没有医德?内部音频流出,大厂程序员案有反转?
莫淮水急急道:“这明显是AI合成的音频,我仔细听了八次,有细微的电流声,而且和江江平时的音调也不同,就连咬字的侧重音节也不同。”
至于是内部流露,肯定是某一次开会时,江宜的发言被人录下,然后导入了AI语音库,生成了这么一段荒唐滑稽的内容。
这条音频是营销号半个小时前发布的,现在已经成功登顶上了热搜前三。
看来背后的人是有备而来。
薛静鸢皱了皱眉,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动手,对方也太黑了吧?”
宋卿的状态刚刚稳定,现在网络上舆论一边倒,如果继续这样发酵下去江宜很有可能被停职调查。
一旦停职,宋卿如果发病,很有可能错过第一救治时间。
挑在这个时候下狠手,明显是想彻底弄死江宜。
到底是谁在背后做推手?
听着薛静鸢和莫淮水的小声讨论,当事人江宜却始终没有讲话,甚至都没有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
倒是江宜的手机先一步响起来了。
看着海外的号码,江宜垂眸,按下接听键。
江宜团队的律师在看见热搜消息后第一次时间联系了过来,尽管中美时差有十二个小时。
按照现在的时间,美国正是半夜时分。
但自从接到了江宜那天的电话后,律师团的人就十分谨慎,直到抓住这次异动,事情刚刚发酵半个小时,正是舆论的最高峰。
听着律师的理智分析和应对手段。
江宜只是闭上眼睛,捏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淡声道:“不用留情。”
“把背后的人全都揪出来。”
她的声音冰冷,回荡在走廊,落在莫淮水和薛静鸢的耳朵里,冷漠的有些惊心。
“告、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