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声音回荡在走廊, 莫淮水有些畏惧地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江宜周身都散发着极强的压迫感,眉宇间的张扬也变成了狠戾, 多了几分危险感。
可是......好帅啊。
莫淮水把自己跑偏的想法给拉回来,暗暗唾弃自己, 这个时候居然还在犯花痴。
因为太长时间没人滑动屏幕慢慢的暗下去了,莫淮水和薛静鸢都默契地没有提另一条热搜。
江枝的车祸。
“吃点早餐吧。”莫淮水想起什么似的,将尾指的热干面拿下来:“不要葱花香菜, 多一勺芝麻酱再淋一点醋,江江这是你的。”
就在江宜加班的那半个月里, 她和莫淮水已经成了早中晚餐的饭搭子。
彼此间的口味已经记得非常熟悉了。
“鸢姐这是您的, 把碱面换成汤粉, 就是您得拌一下,没有加辣椒,还有热豆浆。”莫淮水将早餐分完,挨着薛静鸢身侧坐了下去。
三人坐在ICU外的家属椅上,只需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见隔着玻璃,躺在床上的宋卿。
她的生命体征一切平稳, 现在正在药物的作用下进入了深度睡眠。
热腾腾的热干面搅拌开,焯过水的碱面裹满了浓稠的芝麻酱, 点缀着橙红色的酱菜。
面的香气很快散开,压住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
三人并排吃着面,谁也没讲话。
她们并不知道同一栋楼里的手术室里, 也在上演着一场生死救援。
......
......
宋雪意记不清第多少次把手机按亮,看着没有新消息的通讯平台, 静静地等着屏幕熄灭。
距离上一条宋卿发来的消息还是十几个小时前。
刚收到消息时,宋雪意正一个人坐在宋卿的房间里, 手边是宋卿初中时期的日记本和看过的书。
这个长达十年没有人踏足过的房间,尽管每周定期打扫,可空气里仍旧有种陌生的味道。
是一种长久无人居住过的空旷感。
宋雪意听完婚礼宣誓以后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偌大的江城,竟然没有一个能让宋雪意躲一躲的地方。
这么些年来,宋雪意一心都拴在家庭里。
她将人生的目标重心全都落在宋卿身上,每天操心着两个孩子和江枝的一日三餐,守着自己和江枝那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又或者在某天会突然消失的感情。
等宋雪意回过神时,已经打车回到了自己家门口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家来了。
素来乖巧的女儿今天居然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出柜,明明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毫无隐瞒的女儿,居然瞒着自己和江宜恋爱了这么多年。
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以前宋雪意只是以为两个孩子关系好,所以才形影不离总是黏在一起。
现在想来,当初江宜出国,宋卿大病,竟然已经明显到了这种地步,可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不论是在和江枝的感情还是在和宋卿的母女关系里。
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愚弄的蠢货。
宋雪意抬手推开了宋卿的房间门。
这个许久不曾有人居住的地方,宋雪意每周都会进来。
可大都只是清洁地板和擦拭灰尘,房间里的所有东西还全都保持着宋卿离家前的那一晚留下的布置一样。
书桌前还贴着百日誓师大会的励志卡片,宋卿用来喝牛奶的小猫形状的水杯,以及写完的教材和书本卷在一起垒在角落。
墙壁上贴着已经褪色了的世界地图,贴在门后的挂钩上还挂着宋卿高中背的书包。
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停滞了,一切都还停留在宋卿高三那一年。
宋雪意按照记忆走到书桌旁,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熟练的从挤满高三教材的空隙里抽出了一个樱花图案的本子。
这个是宋卿的日记本。
宋卿的日记本是一个并不私密的秘密。
因为宋雪意总是会趁着宋卿去上学的时候进她房间,去偷偷看日记内容。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宋卿似乎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日记里大都只写开心的事情以及记录学习进度。
到后期的日记,直接变成了学习笔记,根本窥不见宋卿的半分真心话。
看着日记本上稚嫩的笔触,被宋卿精心捏造出来的每日好心情,宋雪意只觉得愤怒充斥着胸腔。
原来宋卿从这么早就开始欺骗自己了。
将毫无内容的日记本合上,宋雪意暴躁地将本子甩了出去,飞回去的本子撞上书桌旁的书架。
放在书架最上层的摆件被撞得直晃,一个奖杯跌了下来,砸在了宋雪意的脚边。
这是宋卿十一岁那年参加芭蕾舞比赛,获得江城儿童之星的奖杯。
偌大的书柜最上层,摆放着宋卿从小到大斩获的荣誉。
这些昔日里的荣光在此刻却让宋雪意觉得无比讽刺和刺眼。
自己居然亲手培养出来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视线落在书架第二层的音乐盒上,宋雪意的愤怒终于到达了顶点。
她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抄起那个水晶球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由于年代久远,水晶球里的水已经全部干涸了,玻璃应声而破,不再闪亮的亮片在空气中飞舞着。
宋雪意沉眸看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于定格的水晶球底座。
玻璃残骸中镶嵌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仙女。
这是宋卿三岁生日时,自己送她的礼物,整个百货商城里这个水晶球是最昂贵最华丽的款式。
可现在,褪色落灰的仙女变成脚下泥,破碎了满地的玻璃瓷片是宋雪意伤透了的心。
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给宋卿的全都是自己小时候最渴望拥有的。
可宋卿为什么还是不知足。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东西,就连房间的布置和装饰全都是由宋雪意精心挑选出来的最贵最好的东西。
可就是这么多东西,养出了个不听话的宋卿。
有了第一个礼物的破碎,宋雪意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爆发点,她像疯了似的捞起宋卿书柜里的东西砸了起来。
那些曾经被宋雪意珍视的荣光,奖项,还有充满爱意的礼物在此刻都变成了泄愤的工具。
宋卿牵着江宜出柜的画面不断重现在脑海中。
这么久的催婚,这么久的期盼,居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不论自己怎么提防小心,宋卿最终还是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甚至也栽在了姓江的身上。
昔日里的母慈女孝在此刻变成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宋雪意心在滴血。
她像不知疲倦一般,把这些由自己亲手打造布置的美好一一砸烂。
宋卿不过自己给的人生,她无法完成自己的宿愿,养了这么多年,居然又养出来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失败品。
打砸声,破裂声,刺激着宋雪意的心。
等她将书柜和书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部砸完,没东西可丢了的时候。
宋雪意像是终于缓过了劲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脱力一般慢慢地坐了下去。
窗外的天色已晚火红的霞光蔓延至整片天际,今日骤雨竟然罕见地出现了晚霞。
宋雪意跪坐在一片狼藉的残骸中,没有力气去看窗外的霞光。
她想不通,明明自己已经力所能及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了宋卿,她为什么还是要和自己对着干。
变成废墟的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曾经的宋雪意最想拥有的。
一张大到可以随意铺写稿纸的书桌,一个打通整面前的书柜上摆满的书籍,一堆数不胜数的钢琴,芭蕾,小提琴的荣誉。
可偏偏还是养出了一个不听话的宋卿。
宋雪意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累极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疲倦,以及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入眼是被毁得稀巴烂的房间,就如同自己和宋卿的母女关系一般。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宋雪意的呼吸都有些不顺了,她将压麻了的腿抽出来,踢飞了脚边的一本随着摔砸的动作掉出来的书。
混杂在一地狼藉里,这完整的书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泛黄的书页塑封的书皮也已经很脆了,在刚刚的摔砸下,塑料封皮碎了个口子。
这是宋卿初中时候留下来的教科书。
在房间里,几乎保留了宋卿前半生的所有东西。
就连宋卿小时候打的草稿纸宋雪意都不舍得丢,每一张都好好的收纳起来了。
以至于宋卿时常抱怨,说自己的房间要放不下了。
可是宋雪意不许丢,她总觉得人年轻的时候不珍惜记忆,到老了就没有回忆了。
看着久远泛黄的书页,宋雪意猛然想起婚礼上的誓词,她往前匍匐了两步,借着昏黄霞光抬手将书给捞了过来。
这是初三人教版的语文书,扉页一笔一划端正的写着——初三A班,宋卿。
在名字后还跟着一句,请勿翻阅,后果自负(乱看别人秘密的人会遭报应,并且死得很惨!)
看着这句括号里警告意味满满的话,宋雪意只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初三的女儿是连脏话都不会讲的性格,又怎么会下这么恶毒的诅咒?
宋雪意带着疑惑,往后翻看着。
在以前,宋雪意并没有检查宋卿课本的习惯,每次都只是偷看日记和检查作业。
前几页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翻阅了三分之一的书页,宋雪意渐渐发现了不对。
从第一页开始,每页的右上角都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字,乍一看宋雪意并没有在意,单独看只以为是宋卿写偏了。
可是当连续两页的小字连出了江宜的名字时,宋雪意终于发现了不对。
她将书本猛地合上,从第一页开始翻起来。
怎、么、办、她、们、说、喜、欢、是、需、要、讲、出、来、的、可、是、宋、卿、喜、欢、江、宜、是、只、敢、讲、给、宋、卿、一、个、人、听、的、秘、密。
如、果、爱、情、是、勇、敢、者、的、专、属、那、我、注、定、是、角、落、里、的、胆、小、鬼、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江、宜。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发、现、其、实、我、在、偷、偷、喜、欢、你。
宋雪意的手越翻越慢,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连起来,最终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
那些年被宋雪意翻烂了的日记本里没有一句真心话。
眼前每一个页面连起来的字,才是宋卿藏了一整个少女时期的秘密。
宋卿喜欢江宜,是只敢讲给宋卿一个人听的秘密。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仿佛天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关紧的窗户外溢进来冷风。
刚刚还霞光满天,转瞬间竟然又要有一场雨落下。
宋雪意猛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书一个不稳掉了下去砸中宋雪意的脚面,明明没有什么重量的书落在脚背上,却让宋雪意觉得好痛。
砸的是脚,痛的却是心。
她抬起手捂住眼睛,再也抑制不住悲伤,跪坐在满地狼藉里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