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天气里江宜最讨厌的季节就是雨天。
状态最糟糕的那几年里, 每逢雨季就是江宜自毁倾向达到最顶峰的时刻。
十年前江枝疯了般闯进房间逼自己去死的时候是雨天,坐上离开故土的飞机那天也下着雨,婚礼结束走出教堂宋卿发病的时候同样是一场忽然而至的骤雨。
好像只要沾到雨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看着窗外一时间没法停下的暴雨, 江宜有些厌烦地啧了声,果然原定的航班取消, 因为天气原因所有飞机全部禁飞。
就连宜程颂准备的私人飞机都没法子走。
眼下飞是飞不了了,江宜点开了购票APP一滑到底,就连高铁都停运了。
京城天气已经变成红色预警, 平日拥堵的高峰车潮在此刻只剩下零星几辆。
江城和京城相隔1158.4公里,好像所有能回到宋卿身边的方式都被堵死了。
江宜啧了声,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抄起车钥匙拿着行李箱下楼了。
......
......
#红色预警!超强台风已登录京城
入眼的一行字, 惊得宋卿手发抖, 没握紧的手机砸到了地板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距离江宜发消息说在回来的路上时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因为免打扰和手机延迟,宋卿发现后回过去的消息再没得到过回复。
江宜是哪个航班?走的哪条航线?
她发回来的消息上并没有明确地提到,宋卿发着抖将手机给捡起来开始查阅航班号。
可所有从京城返回江城的航班全部被取消了,今天一天内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能回来。
跟在那条热搜下,是京城部分重灾地区出现信号源中断的词条, 点进去一看,才现在已经有多个地区出现了断联的情况。
尽管宋卿再三乞求上天, 可还是在被台风波及到的地区里看见了江宜在的那个区域。
反复将通知看了五遍,宋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同时云九纾也打来电话,确认着宋卿的状态。
“没事的宝宝, 虽然姑姑和江小宜在的地区信号断联了,可是已经开始紧急抢修了。”云九纾的声音也带有几分惧意, 可她还是强装镇定安抚着:“乖,不要胡思乱想伤到身体, 你现在不能紧张的。”
宋卿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云九纾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通话。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变得僵硬酸麻。
信号源中断,怪不得没有回复自己的信息。
那是不是证明江宜还健康留在京城,只是消息递不出来而已啊。
“没关系的。”宋卿强迫自己深呼吸,她拼命抑制着脑海里不好的想法,“一定没关系的,她买不到票肯定会乖乖待在京城的,宋卿不许胡思乱想。”
心脏像是被油煎着的活鱼,胸口压着一床被水浸透的棉被,水混杂着空气挤入肺腔,让呼吸变成很艰难的事情。
宋卿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担心,说不定信号源马上就可以抢修好,明天航班恢复江宜就可以回来了。
宋卿抬起眼看向窗外的晴空万里,京城的骤雨疾风并没有波及到江城,烈日炎炎的江城正值午后,太阳将绿叶晒得绿到反光。
江城只有漫长难捱的酷暑和忽然而至的冬这两个季节。
窗外一片晴好,宋卿却觉得心乱如麻。
她拿起手机给江宜拨去电话,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除了提示忙音外再无半点声音。
江宜,江宜,你一定要平安。
宋卿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陷入慌乱中,越来越失控的心跳,以及早已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情绪,宋卿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她尝试给自己找事情做,从最开始的擦拭书柜,到给绿植浇水,直到宋卿反复将地板擦洗了三次后,窗外也才刚刚有了黑下去的迹象。
宋卿洗了个冷水澡后才觉得自己冷静些了,赤着脚到客厅,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热搜位置已经开始出现灾区图片了,照片里是无数军人和专业人员抢修着信号源。
几张清晰的照片里可以看见宜程颂的脸,宋卿反复放大又缩小图片,确认着自己没有眼花。
既然姑姑奔走在一线,那么江宜肯定没有受伤。
这场台风之灾来得突然,被暴风肆虐后的建筑东倒西歪四处都是残骸,幸运的是,目前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
微博评论区的人纷纷刷着祈福的文案,宋卿叹了口气后将手机关掉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病的,不能再给江宜增添没必要的负担,也不能让江宜再担心了。
宋卿蜷缩在沙发角落里,视线落在靠着阳台的最下一层书架上,那里有帮助自己安静下来的东西。
为了控制胡乱发散的思绪,为了平安等待着江宜的归来,宋卿恍惚地坐起来赤脚朝着视线紧盯着的位置走去,把那格书挪开里面是宋卿的家用药箱。
行动已经变得迟缓,一天没吃饭的宋卿也丝毫不觉得饿,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第一格,一个不稳里面的药剂飞溅一地。
这里汇集着宋卿这十年所有吃过的,现在已经停了很久的药。
焦虑症的躯体化发作让宋卿无法集中精神,手也不停地发着抖,她随便按下几颗药片,没有就水也没有看名字,就这样吞咽了下去。
跟面粉片子似的药丸黏在喉咙里化开,苦涩的药味和粉状的感受从舌根处蔓延上来,宋卿将散落的药物一股脑又塞回去盖紧,却并没有急着放回去。
视线停留在书柜最深处后的盒子上,那是宋卿保留的十年前的唯一一件旧物。
每次焦虑抑郁情绪爆发到无法承受时,宋卿才会把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除了一件被折叠得工工整整的校服外,再没有别的了。
手指触碰到衣料,宋卿用了些力气将外套全部抽出来捧在了怀里,这是江宜十年前留下的外套,是她离开前一晚塞在自己抽屉,担心自己冷而留下的遮挡。
宋卿并没有用江宜的外套挡那晚的雨,而是在精神脆弱到极致时小心地捧在怀中,捱过一个一个无眠的夜。
但其实这个外套的使用频率并不高。
上一次是宋卿等待直博成绩那晚,上上次是高考时期,宋卿抱着外套睡了三晚难得的好觉。
最初的外套还残留着江宜的味道,宋卿将外套拥紧假装江宜还睡在自己身侧。就连依赖物品宋卿都是隐忍克制的,她怕因为自己的贪心拥抱导致江宜的味道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彻底消散,就像她当初毫不留情走掉一样。
所以她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欲念,不到药物失效的程度,宋卿绝不使用外套。
这是宋卿拯救自己于苦难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宋卿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却并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她的天真想法落了空,外套上江宜的味道其实已经很早就淡去了,但宋卿却总是欺骗自己。
只要自己沉寂在梦中不肯醒来,江宜就永远都没离开过。
就是这样一日一日的压抑和苦熬,终于在本科毕业那年,宋卿生病了。
她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好几次不自觉地登上顶楼徘徊,亦或是随时随地不受控制的落泪,双手抖到无法拿起笔,明明是以前爱吃的菜,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却全都会完整吐出来。
一个星期的时间内暴瘦了五斤,吓得室友连拖带拽地将人给拉起了医务室。
服药以后宋卿的确好起来了,可同样伴随着常见的副作用,比如健忘。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再想起过江宜了,又一次凌晨三点宋卿惊坐起来,看着安静的宿舍,舍友的呼吸声匀称而悠扬。
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宋卿掉了眼泪,她意识到自己在忘记什么。
虽然药物可以减缓她的手抖和心慌,但代价是将江宜彻底抹杀在记忆里。
所以宋卿在博二那一年,第一次违背医嘱停了药。
她想好好活下去,可如果代价是彻底遗忘江宜,宋卿又觉得死得早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将未拆封的博尔赫斯挪回原位,药片和外套盒子一起藏起来了。
宋卿抱着外套蜷缩回沙发里,她将脸埋进去,除了时间的味道衣服里的江宜气息还不如宋卿现在身上的多。
可是抱在怀里的实感总能让宋卿安心,只要是拥有着关于江宜的物品,宋卿都很满足,哪怕这只是她的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罢了。
药劲慢慢涌上来,宋卿的眼皮越来越重,对着吹的空调有些冷,宋卿捞过沙发上的毛毯将自己和外套紧紧闷起来。
密闭的环境和药物,宋卿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惊叫把宋卿叫醒,她往前迈的脚步稍停,疑惑地回过头。
许久不见的博士室友正站在身后,脸上满是惊恐地叫着:“宋卿,过来。”
看着一开一合的嘴,宋卿听不见声音,于是又茫然地转过了头。
入眼是一扇熟悉的门,门铃声响起,围着围裙的宋雪意举着铲子着急忙慌地往门口走,依稀间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声音。
门被打开,一个齐耳短发,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女孩子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望了过来与门缝后的视线对上。
躲在门后面的人一愣,原本只是打开了条缝隙的门被彻底拉开。
“我叫江宜,从京城来,五岁了。”
听见这声自我介绍,宋卿忽而一笑,稍停的脚步继续向前,主动朝着眼前的人走了过去。
一脚踏空,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宋卿却朝着黑暗跌去。
强烈的失重感让宋卿瞬间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又陷入梦魇的同时也看清了坐在自己面前,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江宜。
宋卿来不及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还是假,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下意识扑了过去。
梦里梦外,不论重复上演多少次,只要江宜出现,宋卿就会毫不犹豫地靠过去。
拥入怀中的身体有些许凉意,江宜坐着的位置是正对着宋卿头的空调出风口,她用身体隔绝了吹向宋卿的冷意。
江宜就在眼前,宋卿来不及确认真假,将脸埋在怀中人的肩膀处,被惊醒的嗓音还带有几分哑:“崽崽......”
眼前人没有和以往梦魇中那般,在相拥的时刻消散,也没有像现实生活里回以同样充满爱意的拥抱。
被抱紧的江宜神色有些冷,眉眼间凝着霜雪,任由宋卿将自己拥抱至没有间隙。
“我没有做梦吧?”从梦中惊醒的宋卿还是不能确认眼前的一切,居然真的只需要睡一觉江宜就回来了。
察觉到宋卿抱紧的双臂微微颤抖着,江宜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抬手拥抱住宋卿,柔声道:“姐姐为什么不去房间里睡?”
空调温度低得有些吓人,江宜推门进来时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有开灯,因为借着窗外月色,她看清了蜷缩在沙发里的一团身影,被子已经被蹬掉了,不知道是冷还是噩梦,宋卿一直在不停发着抖。
江宜为宋卿捡起被子时,视线落在了宋卿紧紧拥抱的东西上。
即使身上所有的覆盖都被踢掉了,宋卿仍旧死死抱着那件外套,就像溺水的人攥着浮木,这是她生还的唯一希望。
这件外套江宜不会不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那晚生理期自己走得早,她也不会和宋卿分离整整十年之久。
为人盖好了被子,江宜调高了温度后坐在了空调出风口的位置,打开了手机的监控。
“唔,我看书到很晚,所以就睡在这里了。”宋卿已经彻底醒了,仍旧不原因从江宜怀抱里出来。
听着宋卿面不改色讲出的谎话,江宜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姐姐。”
十二小时的车程几乎耗尽了江宜的全部体力,那段视频回放成了击垮她最后一击的稻草。
并不知情的宋卿依偎在江宜怀中,仰起脸吻了吻江宜的耳垂,乖乖地应了声:“嗯?”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停留在宋卿身后的手向前几分,攥紧被宋卿刻意压住的衣角,用了几分力气扯了出来。
感受到异动的宋卿猛地离开江宜的怀抱,她压住那件衣服,神色慌张:“崽崽?”
“你给我的承诺是假的吗?”江宜的语气有些闷,尽管已经掩藏得非常好,可仍旧能听出落寞:“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