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江宜的视线被吸引, 果然光洁的大理石板上躺着一封米白色的信封。
在光洁的地板上,这封信格外突兀。
江宜抬头看了眼监控,在心里默默猜测着这个果篮和信的主人。
就在江宜仰头看监控的时间里, 宋卿已经弯腰把信封给捡起来了。
信封是很老旧的款式了,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填写收件人的信息, 米白泛黄的信封右下角处印着四个红字——京城大学。
这是京大的信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会是你的校友吗?”江宜记起宋卿的本科院校就是京城大学数学系的。
可是宋卿生病的事情并没有传开,为什么会被本科校友知道,还送东西来探望?
但如果真的是朋友探望, 为什么就直接放在门口,连门都没有敲呢?
宋卿也有同样的疑惑。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 摇了摇头:“我们那一届已经不用这种信封了。”
京大的信封和信纸每一届都有不同的款式和花色, 而眼前这个信封的款式看起来非常老旧了, 最起码得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
“难道是导师?”江宜看着扁扁的信封,实在是对不上号。
写信这种方式在当今社会已经不流行了,是被时代前进车轮遗弃下的泥巴印记。
这些天宋卿的学生倒是来了不少,三五成群的小孩子们总是叽叽喳喳的,都被江宜给拦在了门外。
见不到老师,学生们只能留下自己拿过来的鲜花和手工礼物, 偶尔会有几张明信片,但在这封信前就有些略显单薄。
宋卿没有接话, 而是将信封给打开,将里面的信给抽出来。
薄薄两张信纸,工工整整地折成正方形放在信封里面, 信纸同信封一样都是统一个色系,红色的京城大学四个字特别显眼。
将信纸彻底展开以后, 宋卿的手一顿,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看着宋卿的反应, 江宜有些着急,“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有吓人的东......宋妈?”
信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江宜的话音戛然而止,头抵着宋卿的肩膀,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我们进去看吧。”宋卿快速地扫了一眼,确认了母亲的笔迹后就将信给折起来了。
宋卿身体好了以后有尝试和宋雪意沟通,但是发出去的讯息都石沉大海了。
得不到回复,宋卿也不出去病房,她以为宋雪意还在和自己闹脾气。
母女俩二十八年第一次这么久不和对方讲话。
但宋卿仍旧没想过退缩和妥协,因为宋雪意迟早得接受宋卿喜欢女生的事实,接受宋卿无法爱上别人尤其是男人,更没办法和别人共度余生。
不论宋雪意反对态度多强烈,宋卿都没想过服软。
直到这封信出现,宋卿发出去的那些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应。
江宜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宋卿的提议,她顺手关上了门。
手里还提着那篮子水果,看上去和水果店里卖的果子差不多,但江宜刚刚仔细端详了下,猜测到或许水果是宋雪意自己去采的。
无农药无污染,纯人工种植培育的果子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有点丑。
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宋卿将信纸展开,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即使母亲写信来是为了表态度,宋卿也不会做让步的。
可是在入眼看清第一行字后,宋卿愣住了。
【卿卿,我是雪意,见字如晤,近来可好?】
没有自称母亲,也没有扑面而来的说教味,而是像朋友一样的寒暄。
江宜也看见了这个开头,心里陡然想起那天宋雪意来找到自己时候的模样。
头发花白,神色恍惚,整个人一夜间老了下去。
“妈妈她除了那天,还有找过你吗?”宋卿轻声问,“你有告诉她我什么时候出院吗?”
江宜摇了摇头,如实答:“这么多天我都没有见过宋妈了,也没有过她的消息。”
宋雪意来找过宋卿的事情,在宋卿醒来以后江宜就告诉了宋卿。
这些天除了江宜不许别人打扰宋卿清净外,什么都没有瞒过宋卿。
就连她学生拜托给江宜一定要学给宋卿看,肯定能逗宋卿笑的滑稽动作,江宜也一一照做了。
宋卿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了,而是低头继续看。
【老实讲,在知道你和江宜的事情以后,我最多的愤怒不是源自于反对,而是被愚弄和被欺瞒。我气你不让我知道,气你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气你从未真正对我敞开心扉过。
但这一切也怨我,在我的感情上,我也有瞒你,欺你,用自以为能对你好的方式去管束着你。
我们本该是这世界上最爱彼此的人,却用了同样残忍的方式对待对方。
人是惯爱自我感动的动物,幼时我对你严苛,你的乖顺和对我的爱让你始终隐忍我给予的责难,我却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教育的成功。
可时至今日我才发觉,我竟从未过问过这种生活,你是否喜欢,你是否接受,你是否真的需要。
我这一生,其实早已经在二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去了,为一个爱人,失去落笔的能力,所以我将刚来到新世界的你,视为我活下去的希望,童年期的管控肯定让你很难过吧,抱歉呐卿卿。
你不用接受这句道歉,也不要为这句迟到的歉意有所负担,我不是想以此来索取你的谅解,也不会再以爱为名来绑架你。
我们卿卿,该有自己的人生才是。
可是这声对不起,确实是我发自内心想要讲的。】
宋卿的眼眶慢慢红了,这是人生第一次宋雪意脱离了母亲的身份来和宋卿交谈。
读完第一页,宋卿将信纸递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江宜。
“家信我也可以看吗?”江宜的眼睛清凌凌的,语气里是难掩的欣喜和激动。
看着江宜的眼睛,宋卿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小狗,她主动探头过去亲了一口江宜的脸颊,“当然,爱人就是家人呐。”
“好耶!”江宜接过信纸,一种被认可的满足感充斥着她的心头。
看着江宜开心的模样,宋卿也忍不住笑,低头浏览完了剩下的内容。
唇边的笑意微凝,看完最后一个字,宋卿长长地叹了声,眼眶有些酸涩。
“怎么啦怎么啦?”江宜还在看第一页,她从信纸里抬起头看见宋卿难过的表情:“写了什么?是不是不好的东西,姐姐我们......”
“不是。”宋卿抬手擦掉了眼尾溢出来的泪,将信纸放到一旁,主动上前挽住江宜的脖子:“妈妈她同意我们两个了。”
不用再去抗争,也不用再以女儿母亲的身份去伤害彼此。
本就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在此刻才真的靠近。
被猛地扑倒在沙发上的江宜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她抬手环抱住宋卿的腰,看着宋卿的眼睛也跟着笑起来。
消沉了这么多天的宋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鲜活,看着江宜的眼睛,宋卿忍不住吻了上去。
“江宜我饿了。”消失的食欲终于回来了,宋卿只觉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被人挪了一块。
会错意的江宜眼睛立马亮起来,她手臂收紧将宋卿给提到了床上。
很轻易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姐姐我也饿了。”江宜吻了吻宋卿的唇,抬手开始解衣服。
被按住的宋卿没有挣扎的余地,连声抗议着:“等等,不是这个饿——”
并不听劝的江宜张口就咬。
宋卿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子:“我说的是想吃饭,唔——”
“混蛋......不许再咬这里了!”
信纸随着二人的动作飘落到地板上,宋雪意的笔迹娟秀工整,与当年校刊上的文学社社长的亲笔毫无差别。
【卿卿,你要明白,这世界上的爱意有很多种,学会表达爱是最重要的,江宜是个很好的小孩,妈妈很喜欢她,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要和女孩子共度一生,那就选择江宜吧,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比你们彼此更了解对方的人了。
妈妈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也不想你再经历一次十八岁那年的伤痛,是不是从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坏掉了呢?
抱歉,是妈妈愚钝,才让我们卿卿独自一人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妈妈这一生的三个角色全都扮演的很失败,不是好女儿不是好母亲,也不是一个好爱人。
在二十岁那年,我初见她的笑颜,我恍然明白,文人笔下那烂漫的春、和熙的风、温柔的月,全都是来自于爱人的眼睛。
那年月色下,女孩捧着手里的诗集与我倾吐真心,诗集作者是她,笔名却叫雪意压枝,她说我们连名字听起来都是这样般配,未来得去有雪的故乡生活,写一辈子的浪漫诗歌,做一辈子的闲云野鹤。
只可惜,誓言永不改,人心实难测,我被那晚的月色困住,也被那束月光杀死。
写下这封信时我抛弃了所有的身份,我不再是母亲也不是女儿也不是爱人,只是普通又特别的宋雪意。
所以卿卿啊,去爱吧,爱是武将的刀,是文人的墨,亦是治愈余生的唯一良药。
我现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刻我的二十六岁人生终于开始了。
我会为你们祈福,在见不到的时间里,我会是天上的月亮,是夜晚的风,也是与你擦肩而过的行人。
这将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母亲的身份同你讲。
宋卿你是你自己。
请不要被宋雪意女儿的身份困住,也不要被江宜爱人的身份给禁锢,更不要将自己的人生价值的实现依托到旁人的身上,这个道理宋雪意花了一生才懂,希望宋卿不要重蹈覆辙。
请抛弃所有身份,角色,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吧。
言不尽思,顺颂时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