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归元禅寺前有一长段路需要步行过去。
车停在路边, 江宜牵着宋卿往前走去。
这条路旁的矮墙是整齐的黄墙黑瓦,放眼望不到尽头,对街开的店铺卖着礼佛用的物品。
江城有许多这样的街道, 蜿蜒着向前,交错着盘踞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悠悠江水绕, 遥遥小路长。
空气里已经隐约有了冬的味道,凛冽刺骨的风有些吹人。
街道旁栽种的梧桐还在簌簌落着叶,掉在地上垫成天然地毯, 踩在脚底下沙沙作响。
宋卿拨弄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有些惊叹江宜的细腻。
明明出门前宋卿也查过天气, 天气预报说是晴天, 却没说太阳底下是刺骨的风。
宋卿垂下视线, 自己的右手被江宜牢牢牵着,两枚戒环交叠在一起,钻石在日光下折射着冷光。
江宜的身高和长相都实在出挑,她甚至都没有化妆,却能引得人频频回头瞧她。
可江宜却无所谓周围人的视线,只是将宋卿的手牵的更紧。
越是临近门口, 路旁吆喝算命的人就越多。
各个都招着手一声声唤:“美女,我瞧你是大吉的长相, 日后飞黄腾达身价不凡,我免费给你看相啊~”
宋卿最受不了这些,尤其是对方还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爹爹婆婆。
把没有被江宜牵住的手摇得飞快, 连连说着谢谢和抱歉。
买完门票进了庙,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江宜偏头瞧松了口气的宋卿, 忍不住笑她:“卿卿怎么谁都要讲上一句谢谢和对不起?”
这是宋卿一贯的习惯了,把对不起和谢谢当成口头禅似的, 偶尔下意识就说出去了。
“因为她们夸我了,但我又不看相。”宋卿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总是觉得内疚。”
虽然知道这种婆婆爹爹一般都是骗子,可是她们又实在是会夸人,有时候找准性子软脸皮薄的使劲忽悠一通,一单生意就成了。
宋卿通常就是那个性子软的角色。
“那完蛋了。”江宜牵起宋卿的手慢慢地往前走,轻笑打趣道:“你跟我回实验室的话恐怕要讲更多谢谢了。”
实验室的那群馋着宋卿蛋糕的人,肯定会变着法子夸着把宋卿捧上天。
按照宋卿这种性子,以后周末假期恐怕都要窝在家里做蛋糕了。
自己的二人世界岌岌可危。
“嗯?”宋卿有些不解:“她们也很会夸人吗?”
江宜摇了摇头,笑道:“她们也很会哄骗小女孩。”
小女孩宋卿被逗笑,想起什么似的说:“崽崽,我们明天去的话,要不要再给她们做些蛋糕?上次在崽崽口袋里留纸条的女孩子真的很可爱,明天我会见到她吗?”
提起上次的纸条,江宜有些不爽地啧了声。
留纸条的可爱女孩,就是那个大馋嘴子佩妮。
宋卿工作以后就没有时间再为实验室的人做蛋糕了,为了安抚员工情绪,每天下午江宜实验室都变法子点下午茶。
可是早已经被宋卿养刁了的嘴们怎么都吃不习惯。
就连团队里最好讲话的薛静鸢都感叹过几次,想念宋卿的手艺。
于是乎,大馋嘴子佩妮就偷偷写了纸条塞进江宜外套口袋里。
巧的是宋卿洗衣服前都会下意识去检查口袋,纸条也就这样发现了。
到江城后的佩妮在上中文习字班,似乎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学有所成,所以纸条写的还是中文。
【qing,身体注意康健,蛋糕想念你】
宋卿看着被写成拼音的自己名字,猜测到或许是卿字太难了,佩妮还没有学会。
不过这也足够可爱了,乱七八糟的字,还不忘了祝自己身体健康。
可是江宜并不这样觉得,天天做蛋糕,她们是吃爽了,可宋卿却受累了。
所以江宜专门为大馋嘴子佩妮准备了特别的礼物,在实验室人羡慕又期待的眼神里——
送了佩妮一整套蛋糕烹饪工具。
从那以后,佩妮再也不说想吃手工小蛋糕了,只是默默地从一人份变成要吃三份下午茶而已。
佩妮和江宜认识多年,两个人没少斗嘴互损。
长得高冷不好接近的江宜,实则是个小嘴淬了毒的傲娇腹黑。
所以每次吵架佩妮都输给博大精深的中华词库,文斗不过,实力也压不过,于是佩妮就把‘报复’江宜的计划放在了吃上面。
国外调料和食材难买,江宜每次花重金漂洋过海来点家乡菜时,佩妮都会捧着她的碗,笑嘻嘻地蹭饭。
吵不过也学不过,但佩妮的吃饭速度却是江宜追不上的。
吃饭本就优雅细致的江宜每次刚摆好盘,佩妮就已经挥舞着饭勺将江宜的‘精雕细琢’给挖走了。
虽然江宜次次嫌弃,但也次次逐渐增加菜和饭的量,照顾着佩妮。
“她跟个饕餮似的,吃啥啥不剩。”回忆起‘痛苦’往事的江宜摆了摆手,一脸无奈道:“姐姐咱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的家在哪里,不然家里的桌子啊,来吃饭的许意啊都会被她吃掉的。”
宋卿被江宜夸张的形容逗笑,忍不住道:“真的吗?那手术结束请她们来吃饭怎么样?”
专注于听故事的宋卿乖乖跟着江宜走着,没几步江宜就停下了,主动上前一步后暂时没接她的话。
宋卿也停下了,等着江宜回来。
进门直走,几百米处有免费的三柱香,可以在逛园子前先敬天地,将香点在鼎里。
江宜双手接过递来的香,冲散香人鞠了鞠躬说完谢谢后,转过身将香递给宋卿:“我觉得这个提议不怎么样。”
“没关系的,我可以做好多好多好多菜的!”宋卿还是有些期待,她想了解佩妮。
更多的是想了解自己没能参与的那十年。
“等姐姐身体好了以后就请她们来怎么样?”江宜的笑意更甚:“不过佩妮吃饭真的很有食欲,她比较高新陈代谢又比较快,所以饿的也很快,更重要的是她之前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
在国外这么多年,江宜最受不了的就是饮食方面。
碳水之都的江城光是宵夜都能列举出老多花样了,可是国外那半生不熟的白人饭,吃得江宜是白眼连连。
初尝到好饭的佩妮上了瘾,苦了二十多年的胃终于得到了救赎。
所以日日跟着江宜来蹭饭。
专注的听着江宜讲着过去,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经走到了鼎前面要准备先敬香了。
初次学习到敬香手势的宋卿按照江宜的动作,一步一步学习。
江宜站在鼎的正前方,手掌贴紧手指交叉握住香,将合十的双手放在胸前,心口的位置,略低下头后闭上了眼睛。①
她长得高,眉眼间是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可在此刻周身的凛冽气场卸去,寒风掠起她的衣摆和长发,独立于天地间的江宜静静地祈愿。
只愿宋卿平安。
敬完香,江宜牵着宋卿继续往里走着。
归元禅寺很大,以双面观音和数罗汉闻名,据说是江城最灵的庙。
在出发前江宜就已经做了很久的攻略,包括敬香的手势和动作都是反复研学过的。
江宜虽个人不信奉宗教,但对待这一类的规矩却事事都做到尊重。
“听说这里很多人禅修呢。”江宜看着每一个殿内,佛像旁都会坐着一位或者几位穿着禅服的人。
不同于游客们来来回回的参观,禅修的人都是静静坐在远处,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念着。
归元禅寺还会招收义工,义工除了日常诵经的课程外,也会参与卫生清洁,后勤管理等,甚至可以申请居住在寺庙内。
“感觉好静心呀。”宋卿环顾着四周,只觉得新奇无比,偶有一个握着扫把清扫的师傅走过去时,总会会主动低下头。
出于礼貌,宋卿低下头去收回视线不与人对视。
宋卿以前从来没有去过寺庙,可在踏进来的那一刻感到无比心安。
总是觉得周围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宋卿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始终低着头的师傅。
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但又很快消失。
意识到不礼貌的宋卿收回视线,转头同江宜讲:“崽崽,以后我们有时间也来做义工吧?”
求神拜佛,其实求的是欲望,拜的是自己的野心。
可是宋卿的欲望和野心全在自己身边,她的人生已然完整无缺,所以她只觉得这里舒适。
这里也足够静心,满殿神佛静坐高堂之上,淡雅的檀香袅袅,偶有几只胖猫闪过,悠闲又惬意。
“好呐。”
江宜脚步微停,偏头冲宋卿笑:“不过姐姐,在商量做义工的事情前,我们先来数数罗汉怎么样?”
再次回过神的宋卿看着眼前的殿名,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已经跟着江宜走到了罗汉堂。
自己今天这是什么了,明明是求佛来的,却满心满眼的全都是江宜。
反应过来的宋卿有些失笑,她的神佛,从来不在遥不可及的高堂之上,而在身侧和掌心之间。
罗汉堂内供奉着五百尊罗汉,数法也各有不同,一是进殿后遵循男左女右的数法,二是顺其自然法,从哪只脚先迈进去就从哪个方向数,第三种是随便顺序,从哪尊起看得顺眼就数哪尊。
江宜牵着宋卿进殿,耐心地为宋卿解释了数法。
“那可以三个方法都数,然后求平均值吗?”宋卿压低声音,小声问着。
殿内非常幽静,供台上摆着香火和油灯,还有供给磕头的软垫。
“不可以哦数学老师。”江宜耐心解释道:“三种方法只能选一种,必须按照自己的年岁数,几岁数几尊,一年一次。”
“明白了。”宋卿乖乖点了点头,抬起眼开始寻找自己看得顺眼的,准备数一数。
殿内五百尊,尊尊不同。
宋卿一尊一尊数下去,越数内心越清净,最后在437号面前停下了。
那罗德尊者。
记下号码的宋卿抬起头,与正在看向自己的江宜对视上。
奇怪的是,江宜并没有数罗汉,而是一直跟在宋卿身边。
出了罗汉堂,就有解签的地方,排完漫长的队伍后,宋卿得到了印有那罗德尊者的金色小卡片。
【自古精诚石为开,心不虔诚莫进来。
佛祖龛前心香点,长保平安少灾祸。】
“长佑平安少灾祸,很好的签呢。”江宜瞬间笑起来,忐忑的心放了下去。
宋卿握住卡片,点了点头:“是呀。”
平安少灾祸,也是宋卿现在唯一的念头了。
比起其余游客的急切参拜每一尊神像,江宜和宋卿倒显得悠闲许多。
只有在佑平安的双面菩萨前,江宜才虔诚地拜了三拜。
其余的状态都很像逛园子似的。
这会子数了个罗汉的功夫,硕大的太阳就已经跟个蛋黄粒似的挂在天际线边沿了,漫天霞光将天空燃烧得好漂亮,落在来往行人的肩头和发梢。
“那边有祈福树诶姐姐。”
四处漫步的两个人看完了肥嘟嘟的锦鲤和福猫,还偶遇了两只聪明的小狗,其中一只边牧更是大胆地来蹭宋卿求摸摸。
它们生长在这个充满佛性和承载着祈愿的地方,日渐圆润。
江宜手遥遥一指,宋卿的视线跟随而去。
橙红霞光里古老的树干上挂满了红布条,沾染了霞光的布条似燃起来的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寺里最灵的祈福树,从挂满的布条上来看,人们对树寄予厚望。
厚厚的愿望写了一排排,飘在空中托风送向能将心愿达成的远方。
“那我先去净手,然后我们去挂祈福条怎么样?”刚刚被边牧舔过的掌心黏糊糊的,宋卿看着红绿相接的树,觉得有些震撼。
江宜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这会子人许多,江宜站在树下等着宋卿从洗手间出来,她的个子高,离得近的红布条老是拂过她的发顶。
江宜开始换了个地方站,试图避开她人的心愿。
可那布条不知道怎么回事,被风卷得追着江宜跑。
躲了几次的江宜有些无奈,她抬起头望向自己头顶的布条。
明艳的红似火,能燃烧干净所有污浊。
望着不停掠过发顶的布条,江宜忍不住抬手抓住了它,沉眸看向祈福条上的字。
一种窥探旁人秘密的阴暗背德感袭上心头,可在看清楚字迹的时候,这一瞬间的背德感就消失了。
因为这个字迹实在熟悉。
不同于旁边祈福条上密密麻麻的字,这条上就只有简单八个字。
可这八个字却让江宜反反复复念了许多遍,最后虔诚地闭上眼在心底也许下这八个字。
“崽崽在偷偷挂祈福条吗?”宋卿出来时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熟悉的身影。
江宜个子高,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啊,没有。”大概是无意窥探了旁人秘密,江宜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布条老是追着我。”
看着头顶上还在靠近的红布条,江宜有些无奈地招招手示意宋卿站过来。
宋卿比江宜矮一些,风吹的条子落不到她头上,于是只能仰着头瞧:“哪一根呀?说不定和崽崽有缘呢?”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卷起的风,这会子竟然越来越大了,挂满祈福红布条的树梢被吹得猎猎作响,随风飞扬的满树福彩似旺盛的火,向菩萨燃烧着最诚挚的祈愿。
正当宋卿仔细寻找时,众多布条中飞出一条。
似乎是被菩萨特意挑选出来的,脱离了超载的树梢,在彻底飞走前,红布条尾巴轻轻扫过了宋卿的发顶。
被菩萨应允的愿望,乘风远去。
红布条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笔一划写着——
佑卿平安,愿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