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车内并没有江宜和宋卿想象中那样拥挤。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 除了开车的司机外,只有刚刚把宋卿和江宜扛进来的那个女兵跟着车。
宋卿和江宜交换了个视线,军人自带威严, 二人谁也不敢出声。
后面被丢进来的是宋卿,她下意识将江宜护在自己身侧, 用刻意挺直的背脊将女兵和江宜隔绝开。
江宜冲宋卿挑了挑眉毛,眼睛眨呀眨,用眼神问——姐姐, 为什么要抓我们?
接收到眼神问询的宋卿眨了三下眼睛,又微微侧了侧脸挑了挑眉——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我们看热闹?离太近了?
两个人的小动作女兵并看不懂, 但感受到坐在身侧人的紧绷, 主动开口道:“江宜?宋卿?”
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江宜和宋卿正交流的眼神稍停,有些微怔。
“您们不用害怕,只是宜上将想见您们。”女兵的声音清脆,讲起话来一板一眼,带有公事公办的严肃:“她说她很想念您。”
宜上将?
江宜在脑子里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的记忆, 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好像就只有自己的姑姑宜程颂了。
尽管时间过去二十多年,但江宜仍旧能清晰回忆起和她的记忆。
记忆里这个姑姑十分的宠溺自己, 虽然常年在军队见面不多,但对自己可谓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爱和柔软都是这个姑姑给予自己的,她会将自己举过肩膀, 让自己坐在她的肩头去天安门升旗,会在幼儿园需要家长出席时, 穿着军装来为自己撑场面。
只因为自己和同龄人吹嘘自己的姑姑是军人。
原本还嘲笑江宜吹牛的小孩在看见宜程颂的军装和勋章上的一排星星时肃然起敬,从那以后幼儿园的小孩对江宜变得唯首是瞻, 让小小的江宜混成了幼儿园的霸王。
虽然只混了两年不到就转走了,但那段时间可谓是江宜人生高光的开端。
现在想来自己这样臭屁的性格,多半和小时候姑姑对自己的腻歪和撑腰有关。
只可惜一别二十二年,再未见过。
正当江宜还想多问几句时,车已经稳稳停在了一家庄园前。
白墙黑瓦的苏式庭院,外侧围满了站岗的军人,清一色的飒爽女兵,排面实在震撼。
江宜牵着宋卿下车,二人还穿着愚蠢的睡衣,一个小碎花一个小熊,唯一体面点的就是江宜穿了个羊毛开衫,宋卿挽起了头发。
“我第一见这么大场面。”江宜由衷地感叹着:“早知道换衣服了。”
“我上次见这么多军人,还是在祖国一百周年升旗礼的时候。”宋卿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眼自己的小熊睡衣,又看了眼江宜的小碎花,由于江宜比自己高,睡裤还短一截,漏出她白皙的脚踝。
她还从未这么不体面过,穿着个睡衣就这样跨了半个江城。
穿戴整齐的女兵并不知道两个人的心理活动,也并不催促,只是站在二人身后。
从一排军人中走出一个穿着新中式服装的人,看上去似乎是这个庭院的服务生:“宜上将已经在里面等候二位了,请二位随我进去。”
这波属于是被架在火上了,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了。
江宜握紧宋卿的手,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抬脚跟上了服务生的脚步。
庭院非常大,是十分标准的中式四合院布局,数不尽的女兵将内里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回廊入眼几乎望不到头,将自然的山水花木和人工建筑融为一体,蓝天白云下,人工湖景里还偶尔跃起几只肥锦鲤。
当真应了那句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幕帘无重数。
宋卿是理科类老师,对文学方面涉猎并不深,但仍旧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尤其身侧一个个威严飒爽的女兵。
两个没见过这种大世面的小孩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穿着愚蠢的睡衣跟着服务生走着。
“就是这间。”服务生在一扇门前停住脚,礼貌地叩了叩门后,将门推开了,并弯腰做出请的姿势:“宜上将正等着二位呢。”
入眼的奢华程度并不减外面,只是不同的是屋内并没有外面那么多女兵。
江宜抬起眼,看向端坐在屋中央的人。
女人的穿着和其余女兵都不一样,黑色漆皮军靴包裹住精壮有力的小腿,笔挺的军装将她的背脊衬得十分宽阔,即使是随意坐着都气场全开,十分震慑。
“宜上将,人已经到了。”女兵在身后出声,响亮的一嗓子将两个小孩吓得一惊。
被称做宜上将的女人正坐在茶台旁边,煮沸了的水咕噜咕噜,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劲瘦的手臂捏着茶碗。
在听见开门声响时,手中烫盏的动作微停,抬眼看来。
宜程颂第一眼就看见了江宜,一张年轻又美丽的脸,眉宇间并没有自己弟弟那样的病弱气,尤其是那双有些上扬的眼尾,眉宇间的张狂和桀骜几乎无法掩藏。
尽管她此刻正穿着一件童心十足的小碎花睡衣,裤子还短一截,露出的脚踝看起来有些清瘦。
看见侄女的那一刻,宜程颂的手忘记了动作,她第一想法就是,这女孩好瘦,和自己的兵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么些年没人给她饭吃吗?
还有这个衣服,平时就穿着这种衣服出门吗?
宜程颂打量着江宜的同时,江宜也毫不胆怯地回望着她。
尽管外面的女兵各个英姿飒爽,但和眼前这个人的气场还是不能相比。
尤其是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锐利似鹰。
宜程颂的五官很英气,齐耳的一刀切短发挽起一边在耳后,漏出红润饱满的耳垂,胸前几乎挂不下的军衔叫人移不开眼。
“你居然还肯来见我。”宜程颂将悬停了半天的杯盏放下,主动开口:“姑姑很意外。”
“啊?”江宜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看了眼站在自己两侧英姿飒爽的女兵,跟人墙似的堵住了所有能跑的出口:“不是您绑我们来的吗?其实我们还可以有不来的选择?”
她话音刚落,宋卿被她的坦白吓到了,轻轻扯了扯江宜的手,示意她注意言辞。
宜程颂没想到江宜会这么坦率,轻咳了声:“当然没有。”
她这话说得理直又气壮,倒是把江宜给噎住了。
宋卿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女人,论眉眼来看,宜程颂更像是英气版的江宜,常年野外作战将她的肤色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眸看着江宜时,如鹰般锐利。更重要的是宋卿总觉得这张脸好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们动手了?”捕捉到江宜说的绑字,宜程颂瞬间站起来:“伤着了吗?”
不站起来就已经十分有压迫感了,这一起身,一米八五往上的上高几乎要宋卿仰着脸去看了。
腰间的皮带似一个分水岭,掐出窄瘦的腰际,标准的九头身。
“没有。”宋卿立马接话道:“她们...很礼貌的。”
即使最开始的动作有些许粗鲁,但在听见宋卿开口后,明显的姿势变动和下意识的避开伤口,举手投足里都包含着不易察觉的体贴和谨慎。
宋卿开了口后,宜程颂将视线挪到江宜身侧的人身上。
很标准的南方美人长相,远山眉秋水眸,即使是站在出挑的江宜身侧也让人忍不住分出余光去看。
“没有就好。”宜程颂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女兵将门关上。
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没有了人墙似的兵,江宜也变得自如起来,她拉着宋卿坐到了宜程颂对面。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见人没有攻击性,江宜开门见山地问:“看样子您似乎是匆忙赶来的。”
江宜注意到宜程颂未脱的军装上的勋章,谁会穿着这一身衣服大摇大摆来抓人啊。
“聪明。”宜程颂点了点头,边分茶边说:“我的确是刚结束了个会赶来的。”
宜程颂今年刚提进中央的军委委员,现在是休假回来授勋的,在她刚结束会议时,手下人说查到了关于自己侄女的消息。
那个十年前就人间蒸发了般的小侄女,现在在江城医院心内科任职。
宋卿还在脑子里搜索着宜程颂的脸,她总觉得自己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
“那你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宜程颂将分好的茶先递给宋卿,然后又放到了江宜面前。
江宜看着宜程颂和自己相似的脸,猜测道:“因为我是你侄女?”
“不仅如此!”宜程颂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因为你是我选定的接班人。”
她的语调很平缓,说完轻轻吹着杯子,神色很坦然。
宋卿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她看着宜程颂的脸,将人和百年国庆仪式上发言的一级上将对上了脸。
一级上将......好厉害。
看着眼前一级上将为自己亲手倒的茶,宋卿小心地端了起来,准备细细品一番。
“为什么?”江宜下意识地问出声:“你自己没孩子么?”
按照宜家现在在京城的地位和日后随着宜程颂官职的迁升,宜家想要什么继承人找不到,为什么非得上赶着来找自己。
宋卿已经习惯了江宜对宜程颂这样的直言不讳,时刻准备着为人圆场。
谁料被这样问的宜程颂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一脸认真地说:“因为我和你俩一样啊。”
她端着茶杯的指节纤细修长,左手无名指处有一枚婚戒,款式很旧看上去似乎戴了很多年,但因为爱惜得当仍旧光洁如新。
宜程颂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明显吗?”
“啊~”江宜叹了声,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您也不直。”
噗嗤——
宋卿一口茶刚喝进去,还没来得及咽就被呛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