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叫林叙呢?不是该叫顾叙的吗?”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旁边人看到顾国前脸色,赶紧示意他住嘴。
地方对得上, 学校也对得上,甚至在写给汪爱民的信里,用的也是林叙这个名字,除了顾叙就是林叙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听到议论,教育厅的工作人员以为自己没表达到位,特意把写着林叙信息这一栏给他们看:“确实是林叙。”
现场的气氛更尴尬了。
不过有人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看顾国前夫妻俩的笑话,倒也不怕顾国前生气。
“林玉文是姓林的啊。”
“要我说,这也不怪顾叙把名字改成林叙, 他人在乡下,又是林家人养着,不姓林姓什么?”
更有人促狭道:“顾征不是跟他姓了顾么?林叙姓林, 一换一正好。”
周围的议论声虽然低, 却断断续续传到了顾国前耳中, 他恶狠狠盯着那说出“一换一”的邻居,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凶相。
他这段时间本就瘦了一些,又受到顾征和王书梅名声败坏的打击,整个人更显憔悴, 不说话的时候,他那张脸看着就不如平日那么和善,这会儿他眼珠凸起,颧骨高突, 嘴巴想说些什么, 却像含着什么似的没能说出来,更是显出一分恐怖的意味。
那邻居从没被顾国前这么瞪过, 看他这样还有些害怕。
“不过没人能证明林叙就是顾叙吧?”有人轻声劝着顾国前,“可能又搞错了呢?”
“就是就是。”
汪爱民却全然不理几人间虚伪的客套,坚持道:“他俩绝对是同一个人。”
“孩子能考上大学就行,姓什么不重要。”又有人和稀泥了。
可惜这话却安慰不了顾国前,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半晌,他才悠悠吐出一句:“这孩子,要改名怎么不和我商量?我又不是不答应。”
听他说这话,邻居们彼此对视一眼,出了门后终于忍不住道:“他把工作给顾征,不也没和顾叙商量吗?”
“说得对啊。”
“我还记得顾叙苦兮兮扒门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王书梅连家都不给他进的。”
“顾国前现在还有脸生气,要我说,他和王书梅顾征就这么过呗,一家三口不挺好的?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的。”
邻居们当然也觉得林叙这种做法有些“厉害”,不过自知青大量回城后,这样的事不是一桩两桩,父子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的多的是。
林叙这样算是轻的了,人家闹,好歹是因为亲爹偏心兄弟,顾家这个,可是和顾国前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他就是太贪了,又要和王书梅过一家三口的日子,又要一个考上好大学的儿子,哪能事事都如他意呢?”
……
虽说他的面子还能靠“不确定”这三个字维持住,可顾国前心里已经认定,考上海城交大的那个“林tຊ叙”就是他儿子。
从教育厅回来的路上,王书梅还在那絮叨:“说不定就是其他人呢,一个村里也有同名同姓的。”
她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念到顾国前终于忍无可忍:“闭嘴!”
放在以往,王书梅敢当场和顾国前撕起来,可现在,她毕竟是被派出所关过的,对上顾国前有些底气不足。
大年二十九那天,她和顾国前又吵了一次,她撂出一句“是不是不想过了”,顾国前不像以前那样闷声不坑,反而回她“不过就不过”,可他也不忘提醒王书梅,房子是他的,王书梅要真不过了,就从房子里滚出去。
虽说顾征接了顾国前的工作,年限却还是太短,没有分房的资格。
没房子,她就没地方待,加上她被派出所抓过一次,就算回了娘家,娘家那边也只会嫌弃她,王书梅想了又想,终归不敢再和顾国前提不过这茬。
王书梅心里却还是不想承认林叙考上了大学,对方怎么会这么命好,她特意在考试前一天去闹,居然一点没耽误对方考出好成绩。
……
顾家发生的事,经邻居们一宣传,立刻在整个铁路宿舍传开了。
人人都以为,林叙被丢到乡下之后,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忽然之间恢复了高考,顾征这工作到手还没满一年,林叙就考上了名牌大学!
顾家这一整年都是话题中心,笑话一个接着一个,用邻居们的话说,话本都不如他们家的故事有意思!
“王书梅她是机关算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人家顾叙说考就考上了。”
“哪有什么顾叙?现在叫林叙了。”
“不是我说顾国前王书梅这夫妻俩,老天爷就差把饭喂到他俩嘴里了,他俩偏不肯接,王书梅差点就有个大学生儿媳妇,顾国前有个大学生儿子,这有什么不好的?他俩非得自己折腾。”
当然,也有人说了句公道话:“要不是他俩逼得太狠,也未必会出这两个大学生,说白了,他们家和大学生就不沾边。”
王书梅和顾征两个,不管是铁路宿舍还是车辆厂那边,都有人看不惯他们,这回林叙考上海城交大,按理说是厂里的荣耀,可林叙在车辆厂的工作归了顾征,这荣耀就和车辆厂一点关系没有了。
厂领导们私下里谈过这事,谁谈起来都不高兴。
顾征原本想以车辆厂为跳板,成为铁路上的正式工,这次也告吹了。
77届高考成绩公布之后,78年的高考即将启动了,这一年高考的限制其实没有前一年多,顾征这种犯过小错的也能去参加高考,然而,对他的申请,车辆厂的领导们就是不肯签字。
人家领导直接放出话来,说他们知道规定,可他们就是不想签。
一直挨到报名快截止的时候,其他人的申请表上都签了字,顾征再去找了好几回,领导们才勉为其难地签了字。
几个领导原来是咬死了不签的,可不知谁提了一句,说顾征留在厂里还是会惹祸,领导们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就把这个字给签了。
……
顾国前犹豫着去找林叙谈一谈,他这个念头才刚动,就听人说宁安大学最近已经开学了:“海城交大这时候估计也开学了。”
如果林叙不在红河村,他还要和林正祥林文华打交道。
顾国前清楚,他这个女婿很不讨喜,到了红河村,林正祥那边人多势众,不像在城里,林正祥再生气,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这一犹豫,林叙和林培已经正式出发前往海城了。
舅妈和外婆一起收拾了两个大包,有棉花包那么大,林叙觉得,她俩就差把床也包里头了。
行李里有新衣服新鞋子,还有舅妈做的两罐酱菜,天还冷,酱菜经放,她叫林叙和林培早点吃完,等天热了就坏了。
钱两人也带着,缝在内裤口袋里,这样再厉害的扒手也摸不着,就算摸着了也带不走,扒手厉害的传闻林叙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年代,不管穷富,只要是出远门的,身上必然都带着钱。
赵海平和钱鸿比他们早两天出发,现在想必已经到宁安大学了。
林叙他们其实也是先去宁安,再从宁安转火车到海城,要是学校开学再早两天,他们就能和赵海平两人顺路了。
临出发这天中午,外婆和舅妈两人一起做了顿大餐,有肉有鱼,炒鸡蛋还多放了油。
林培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一想到至少要半年见不到爸妈,心里都有些伤感。
舅妈脾气一向火爆,可这一天,林叙看到她鼻子红了。
外婆倒是比舅妈乐观些:“培培这又不是去别的地方,他是被国家用了,人家想去还去不了呢。”
“我清楚,我就是舍不得。”舅妈擦了擦眼睛,把米淘好,“我想他有出息呢。”
外婆也说:“两个孩子在,家里永远闹闹腾腾的,确实比我们几个老的在家有意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叙他们先坐车到镇上,再到县城,最后到了宁安火车站。
从宁安火车站开往海城的全价火车票是7块5,他们坐的是特快硬座,要在火车上度过好几个小时,上辈子林叙也坐过宁安到海城的高铁,全程才一个小时。
林文华带了水和包子,兜里还有外婆煮好的茶叶蛋,上车之后几人才发现,原来火车已经有免费的热水供应了,几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听村里坐过火车的人说,想在火车上喝热水,就得花钱买茶水票。
“这座椅比咱们家的还软。”林文华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次出门,三个人身上都带着钱,他是唯一的大人,要把林叙和林培都照顾好了,天黑之后,林文华手护着口袋,又盯着所有靠近他们的可疑人员,生怕钱有个闪失。
好在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林叙也没觉得有谁比较可疑,乘客们都是大包小包扛着一堆东西上车,车上也有年轻的面孔,林叙怀疑都是去学校报到的新生。
火车开得不快,中途一直有人上车下车,车子上的气味不太好闻,所以林叙也没怎么吃东西。
就这样,他听着火车隆隆的声音,看着眼前的风景不断变化着,在小睡了一觉之后,海城站终于出现在了他视野之中。
上辈子林叙来过不止一次海城,地标建筑就去过好几回,然而,在这座城市读书的记忆他却从未有过。
这是他重来一次的人生,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读大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