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军杨是第三天到的海城, 他档案还没有过来，人已经提前到了。

对他这个进厂的“新人”, 林叙已经在施家望那边打了招呼，施家望和程安民都同意了，因为林叙告诉过他们，徐军杨是不可或缺的。

到这时候，领导们不需要林叙去证明徐军杨的才干，人是他找来的，只要把新型扫雷艇造出来就行。

船体的问题，林叙和工艺科、生产科都沟通过了，难点在系统上。

林叙之所以记得徐军杨, 是因为若干年以后，徐军杨被媒体报道过，而在这个年代, 在某些武器类产品开发研制的过程中, 幕后人员是隐姓埋名的。

当然, 徐军杨现在还没有参与到那款产品的研制中，林叙看过他的生平，对他有印象，才试探般给恒升造船厂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徐军杨还在那家船厂, 并且和上一世一样没有受到重用。

对方研究的扫雷系统是当下的南江厂需要的，与此同时，徐军杨还擅长各类船用系统的开发，他的才华在今后的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显示出来。

但现在, 对方被自己先截胡了。

……

徐军杨在电话里听过林叙的声音, 来之前他已经猜到，南江厂这位项目主管应该相当年轻, 却没想，对方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

到了南江厂之后，他就敏锐察觉到南江厂和恒升厂氛围的不同，不散漫，技术出身的只谈技术，干什么项目都认认真真的。

林叙这个项目主管也没什么威慑力，不会借着自己手里的权力去排挤其他人，或许是他年纪偏小的缘故，整个小组的氛围很轻松，哪怕他是刚过来的新人，可没有太多人关注到他，大家都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不像在恒升造船厂，旁人只要一抬头，他就能察觉到明晃晃的视线。

徐军杨毕竟是被林叙引过来的，在船舶行业，南江厂又是公认的藏龙卧虎的地方，徐军杨觉得，他得证明自己来这一趟是有价值的，他东西还没安置好，就打算直接去干活了。

在他看来，林叙拉他过来恐怕经历了重重阻力，对方又是年轻主管，恐怕没有威信，他要是表现差，恐怕会让林叙这个主管丢脸。

“不用着急。”林叙道，“系统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先去把工资关系办了，把宿舍安排好。”林叙问他，“你成家了吗？”

徐军杨点点头。

他老婆孩子还在东省，没有过来，徐军杨打算等这边走上正轨再把人接过来。

“厂里的宿舍有区分的，一家人一起住，能分到一间大宿舍。”

林叙带着徐军杨到人事那边办了工资，领了工作牌和工作服，宿舍也安排下来了——两天之后徐军杨就拿到了自己的工资表，比他在恒升厂时多了两倍不止。

林叙解释道：“咱们这个项目还有一笔奖金，工资表上看不出来，年终奖会有。”

林叙给他介绍了项目的基本情况，介绍了这个项目的固定组员。

扫雷艇这个项目，南江厂各部门都有参与，有些人只过来参加一两天，不算小组的固定成员。

徐军杨没有出声。

他心里其实相当惊讶，因为按林叙的介绍，这一看就是一个新型扫雷艇的建造项目，总负责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南江厂这么大胆的吗？

要是在他们恒升厂，只要是大项目，项目组的组长一般是厂长，厂长tຊ挂名，不干活，接下来的副组长是副厂长们，也不怎么干活，不过项目如果有什么状况，副厂长就要挨厂长的痛批。

他们挨骂的样子就像鹌鹑，看着还挺可怜，可徐军杨很清楚，能在恒升厂混到厂长这个级别的，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可他旁观了一圈，南江厂的技术员们对林叙当组长这事毫无意见。

等林叙领着他在南江厂逛了一圈，徐军杨才意识到，在南江厂的地盘上，林叙居然挺有威信。

他到了工艺科，林叙介绍他是新来的同事，工艺科的人虽然不算热情，却并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林叙介绍到一半，工艺科那边就和他抱怨“船体骨架压模纯粹为难人”，可埋怨归埋怨，听这些人的语气，所谓的“压模”应该已经有进度了。

到了生产科，工人们的热情更是超乎想象。

“林叙，不介绍新人你就不过来了？”

“徐工你好，刚从东省那边过来的吧？来海城还习惯吗？”

徐军杨都想揉自己的眼睛了。

在他们恒升厂，技术科和生产科那边可是天生不对付。

技术科嫌生产科没文化，再简单的图纸都看不懂，生产科嫌技术科没事找事，说是搞创新，搞出来一堆垃圾。

南江厂这边可太和谐了！

林叙介绍道：“我大学的时候来这边实习过，和工人师傅们都比较熟。”

徐军杨却觉得，按工人师傅们的表现，林叙所谓的“熟”远不是他描述得那么简单。

但他意识到，南江厂的氛围整体是往上走的，不像恒升厂，表面上和和气气，却永远在啃老本，已经拿不出新东西了。

……

徐军杨进组之后，扫雷艇这个项目明显加速了。

他之前在恒升厂研究出来的系统和扫雷艇相似，当时厂领导没有用，而是迷信国外的系统，来了南江厂之后，林叙提过一些想法，他根据林叙的想法对系统进行了改造。

“对，这就是我们要的系统。”

徐军杨研发的扫雷系统，表面上看和英国“桑当”级猎雷舰有些相似，在实用性和研发成本上，却与“桑当”级猎雷舰完全不同——工作深度更深、更加精密。

林叙在交大领到的研究资料，徐军杨也在想办法应用于系统之中，林叙发现，徐军杨属于能利用身边一切资源的研究员，他以前在恒升厂拿不到太多资源，而来了南江厂之后，不需要他主动要求，项目本身就配备了不少他需要的资源，徐军杨可谓如鱼得水。

“就……用了？”对林叙的回答，徐军杨有过很多种想法，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

徐军杨被打击过太多次，有太多人告诉他，他的研发只是垃圾，他已经快忘记被认可是什么滋味了。

可林叙没有任何指责，甚至没有提意见，只告诉他，他研发的系统可以用在新型扫雷艇上。

“对啊。”林叙点了点头，“你知道在国外买一套同样的系统要多少钱吗？”

“能省当然要省一点了。”林叙旁边的高个子技术员道，“这笔钱省下来，主管能给我们争取到不少奖金。”

“可……这是我做的系统……”剩下的话徐军杨没有说出口，可全组的成员都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们也对国外的扫雷系统做过研究，包括导航系统。”林叙道，“重点不是研发国，而是系统要达到的效果，我们希望这套系统有探测水／雷的效果，灵敏度要有，安全性要高，灭雷效果要好，目前你这套系统完全够用。”

听到“够用”这个词，徐军杨几乎要梗住了。

以前他听到的是什么？

除了说他的研发垃圾之外，领导最爱用的词就是“国际顶尖水平”，要他们向国际顶尖靠拢，不管他研究出来的系统如何，和国际顶尖还有“巨大的差距”。

可到了林叙的项目组，他不需要做到顶尖水平，只要能达到要求就行。

“各个国家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咱们研发出的系统只要满足自己的要求就行。”

“这一套做出来了，效果不错的话，下一次我们继续尝试改进。”

林叙用的是“尝试”这个词，徐军杨的心情却是又振奋又激动。

他本来就爱搞船舶系统方面的研究，在恒升厂，他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可在南江厂不一样，他迫切地想研究出更多系统，让这艘扫雷艇可以发光发热。

在恒升厂，他都没有接触过扫雷艇。

但现在，他既有机会接触到军用船，又能接触到民用船，只要是南江厂造出来的船，他都能接触到船用系统。

慢慢地，徐军杨才知晓了林叙的丰功伟绩——

比如他在学生时代就琢磨出了《焊接指南》。

这是手上有经验的老工人服气他的原因。

比如他去了一趟荣光厂，就替荣光厂造出来了新型导弹艇。

“导弹艇？”徐军杨差点惊叫出声。

“还不止这些，看到那边船台上在造的散货船吗？”

刚来南江厂的时候，徐军杨就注意到了，因为南江厂无论船坞还是船台的规模都大得惊人，在造的那些6万吨级散货船相当令人瞩目——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船。

“第一艘是林叙的项目。”对方轻飘飘道。

然而在徐军杨耳中，这句话不啻于平地惊雷。

林叙一开始找上门的时候，他虽然觉得林叙有才干，可在恒升厂多年的经验却让他意识到，林叙绝对是有后台的，对方或许是某位厂领导家的子弟。

否则自己怎么会轻而易举就进南江厂？

徐军杨也是船舶专业毕业，他毕业那时候同样想往大船厂走，去南江厂，去大连厂，可他并没有分配到这样的单位，而是去了恒升厂。

林叙只一个电话，就让他完成了调动，这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事吗？

直到现在，徐军杨才明白，林叙的话语权究竟来自何处。

“和小林一个项目组最好了，钱拿得多，他又能到领导面前替你争取。”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徐军杨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羡慕的眼神。

在了解林叙这个人后，徐军杨研究的热情更加旺盛来。

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研究出更多更好的系统，和有才华、热爱船舶的技术员合作。

现在他已经在这样的团队里了。

继扫雷系统之后，徐军杨居然琢磨出了一套导航系统。

正如林叙上辈子看到的那样，徐军杨确实拥有惊人的天赋，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天赋展现得如此之快。

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要奖金。

施家望看到他这样就头痛：“你怎么不在咱厂门口端个碗坐着？”

“太热了，容易晒黑。”

施家望：“……”

林叙进而发挥自己为数不多的辩论才能，总结如下——XX系统一省就是几百万几千万经费，省等于赚，赚了就得花，咱们厂不会那么抠门吧？

没想到施厂长你是这种人！

再这么省下去，人家徐军杨可就跑了！

贼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