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望倒没有觉得魏荣华要找林叙麻烦, 他担心的是这艘扫雷艇魏荣华看出了问题。
他动作里也有护着林叙的意思，林叙虽然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者, 可这毕竟是一艘新型扫雷艇，存在问题也是正常的。
如果船有问题，施家望希望魏荣华能私下里说，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出林叙的毛病。
林叙属于年轻人，还是应该以鼓励为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魏荣华瞥了施家望一眼，“我找林叙是正事。”
“船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魏荣华冲施家望笑了笑，“你不是最相信他了吗？”
施家望：“……情况能一样吗？”
还不是因为之前魏荣华反对林叙反对得最凶？
说起来都是对方的错。
魏荣华已经把这艘猎雷艇仔细看了一遍，他接触过扫雷艇，从本质上来说, 猎雷艇就是在常规的扫雷艇基础上进行了改进，它探测水／雷的精准度更高，各种系统的配合更加灵活。
施家望没拦住魏荣华, 秦春梅好奇的视线看过来：“船没问题？”
“咱们厂这边应该没有。”南江厂也有负责检测船的专业人员, 程安民来看船的时候也把人叫上了。
不管从魏荣华那边反映的结果, 还是专业人员给予的反馈，这艘船应该没有大问题。
……
魏荣华的心情依然有些激动，他原先根本不知道林叙要造的是猎雷艇，如果是常规扫雷艇的话, 那当然是经验更丰富的老人主导为宜。
可猎雷艇不一样，在目前的国内，这类舰艇是一片空白，它的设计和制作还得是有创意又大胆的新人来。
至少南江厂的这批老人不行, 要是能造, 早几年就造出来了。
魏荣华叫住了林叙，叫他把造这艘猎雷艇的过程详细说一遍。
他在会上投了林叙的反对票, 这事林叙并不清楚，因为他也是出于公心，不是因为看不惯林叙，或者是和施家望不对付。
不过魏荣华还是后悔了。
他当时反对个什么劲？他就该大力支持才对。
要是会议记录被他以前的领导们看到了，丢面子挨训都不算什么，人家可能还会怀疑他的水平，觉得他没眼光、不识货。
谁最需要这些舰艇？没有人比魏荣华更清楚。
南江厂这批领导里，其他人都是科班出身，要么就是在懂财务、懂采购的专家，唯独他懂实战。
魏荣华心想，林叙造出导弹艇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对方的价值了，偏偏他没有放在心上。
给魏荣华介绍这艘猎雷艇的时候，林叙说得更多的是其他人的贡献，设计图是谁负责的，船体设计遇到的障碍是谁解决的，重点介绍了系统牛人徐军杨。
“我对系统特别感兴趣。”林叙把系统介绍得越深入，魏荣华眼睛越亮，“以前哪有这种系统？不怕你们笑话，早几年都靠经验。”
魏荣华不认识徐军杨，以为他原来就是南江厂的职工，后来听说他是东省恒升厂过来的，魏荣华不由来了兴趣：“我在那边服役过，你们厂长是谁，还是老刘吗？恒升厂挺好的，当时我们的船出了什么状况，都是厂里人帮忙维修的。”
徐军杨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聊恒升船厂了，他目光不由暗了下来：“刘厂长退了。”
魏荣华叹了口气：“我们这些人都老了。”
他已经看出了徐军杨的异样。
仔细想想，徐军杨又不是小年轻，东省那边条件虽然不如海城，放在国内却也不算差了，徐军杨没必要跋山涉水过来。
徐军杨这种才干，谁家船厂不会把他当成宝贝？
何况恒升船厂也不属于那种籍籍无名的船厂，日子是过得下去的。
魏荣华状似不经意问道：“恒升船厂现在的厂长是谁？”
“章肖厂长是我们的新厂长。”
“是他啊。”魏荣华轻叹了口气，用只有林叙听得到的声音道，“难怪。”
林叙好奇道：“魏厂长，这个人名声很坏吗？”
“反正不怎么样。”魏荣华很直接，“拿腔拿调的，以前还找过我们麻烦。”
林叙也跟着感慨了一声“难怪”，魏荣华露出了看八卦的表情，“徐军杨是怎么过来的？”
林叙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我们也不确定，毕竟没有证据。”
“我看他是想吃枪子了。”魏荣华冷笑一声，“回头我去打听打听，看他到底买了什么。”
魏荣华把猎雷艇的情况打听明白了，安全这块，他是一个接一个问林叙，问到林叙都差点没法招架了。
不过造这艘猎雷艇，就和导弹艇一样，他没有船东那边的限制，海军要的是效果，只要能满足要求，林叙具体怎么造，海军方面都随他来。
所以林叙把能叠的都叠上了，什么好用上什么，火炮也配了，这样猎雷艇在遇到敌船时候也能及时脱身，还叠了一个高性能的水枪，隐身材料和吸声材料也都用了——吸声材料他用的是海城交大的研究成果，隐身材料是之前用在荣光厂的导弹艇上的。
因而这艘猎雷艇虽然采用了不少新技术，实际成本却超乎想象的低。
魏荣华根本不敢相信，刚刚林叙报成本的之前，他想的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林叙居然还告诉他，如果批量生产的话，成本还能压缩得更低。
至于安全性，魏荣华虽然没有上手驾驶过，可只听描述他就知道，这艘船的安全性绝对不会太差。
他于是试探般地看向林叙：“咱们厂谁来试验定了吗？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叙：“……”
这叫他怎么回答？
他难道还能当着魏荣华的面说，魏厂长你不行吗？
虽然魏荣华不是他的分管副厂长，可领导毕竟是领导，领导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
林叙只能道：“试验应该还是海军那边来做吧？他们要负责验收的。”
魏荣华：“……”
他就不该投反对票的！
要是他不投反对票，他大概就能知道林叙研究的是猎雷艇，那他绝对会关注这艘舰艇制造的动向，让林叙在造出来之后借他开开不就行了？
魏荣华敢在程安民面前提要求，对自己的老部队，他是根本不敢让老领导老战友们不高兴的。
他是因伤转业的，魏荣华自己不觉得如何，他的战友们却都觉得对不起他。
这有什么值得对不起的？
他既然站在那里，就要承担在那个岗位上的职责，受伤的是他没错，可换成其他人，也一定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魏荣华受了战友们太多照顾，这种任性的要求，他是绝对不可能在他们面前提的。
……
虽说开猎雷艇的计划落空，对徐军杨这事，魏荣华还是特意关注了一番。
这几天，下属科长去找他的时候，都觉得好脾气的魏厂长脸上隐隐有杀气。
几位科长都以为是厂里出了什么状况，或者自己的工作没能让魏荣华满意。
殊不知，魏荣华和战友们打电话的时候，嘴里都是这辈子最难听的脏话。
“他就该枪毙一百遍。”
“谁给我抬个大狙过来，我来动手！”
魏荣华随意一打听，才知道战友们也对恒升船厂的现任厂长有意见。
至于徐军杨被排挤这事，在恒升厂随意找人打听就知道了。
“真是昏了头了，他怎么这么大胆子？”
“反正现在有人盯上他了，他以为自己在厂里一手遮天，其实不少人也对他有意见。”
魏荣华不止找人打听了这事，也请人帮忙把恒升厂的问题解决解决。
虽然那与南江厂无关，他们南江厂和恒升船厂并没有业务上的往来，可魏荣华还是看不惯恒升厂这么肆无忌惮地浪费资源。
这两年的日子是比70年代好过了些，可依然有不少人家吃不饱饭。
那可是几百万啊！真金白银！
他的要求，战友们那边一个比一个重视，不夸张地说，只要魏荣华不干违法犯罪的事，他的要求几乎都能得到满足。
徐军杨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他把老婆孩子都接来tຊ了海城，扫雷艇这个项目已经完成了，厂里的奖金虽然还没发——得等海军正式验收，可林叙已经替他们这个项目组争取到了一笔钱。
徐军杨不必过得灰头土脸，连孩子看起来都活泼了不少。
原先在恒升船厂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徐军杨不受领导待见，小孩子们虽然单纯，可大人间的关系还是会投射到孩子身上。
没人愿意和他的小孩一块玩。
他在海城的宿舍比在恒升厂的还大，一切厂里都安排好了，还给他老婆安排了工作，虽然林叙说这些都是小事，可对徐军杨而言，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样的优待了。
都说他有才华，有天赋，可在恒升船厂的经历告诉他，如果没有人在意他的才华和天赋，这些不过是垃圾罢了。
……
徐军杨离开恒升船厂的时候，旁人都以为他是待不下去了主动走的。
可他人离开了东省，老婆孩子又跟着走了，厂里人渐渐品出了门道。
特别是小孩子瞒不住事，人家问她要去哪，她高高兴兴说自己要去海城了。
“徐军杨去海城？在我们这儿都混不下去的人能去海城？这不是开玩笑吗？”
“可他人确实走了啊。”
“就不能是回老家？我记得他老家是哪个县城里的，他在咱们厂混不下去，去县城那些小厂也能干。”
“帮忙搬钢材吗？他那些高级系统，小厂可用不上。”
说到“系统”这个词的时候，技术科的几个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徐军杨离开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日子一样过，就是没人擦桌子倒茶了而已，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厂长走的，只要厂长不倒，他们就能一直有好日子过。
不过对徐军杨离开这事，也有一个消息在流传——
据说徐军杨离开之前，确实接到了一通来自海城的电话。
他老婆买的也是去海城的车票。
徐军杨人离开了恒升船厂，他厂里的宿舍也该被收回了，不过厂里如果稍微宽和些，让他老婆多住两天，住到和他汇合就好，这在国营厂里都是很正常的。
可恒升厂却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就来收房子，把他老婆和孩子赶了出去。
而厂里那些厂长的亲戚，被他半路塞进来的，都在宿舍里住着，还有那种人死了不少年的，老伴一直住着，住到去世倒也罢了，可人家儿子孙子还接着住，早就不是厂里人了，都没人管。
厂里没人会对此提出质疑，可针对徐军杨辞职这事，人事那边还专门开了个会，要清退他住过的房子。
技术科，包括厂里的大半职工，都以为恒升厂的运转会长期保持这种状态，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结果某一天，厂里忽然来了一群生面孔，有船舶公司的，有海军的，也有地方上的，那群人直接把他们厂长给带走了。
恒升厂建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位厂长被上级直接带走。
走之前，厂长还装模作样地交代了厂里的事情，示意哪位副厂长主持工作，一副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样子。
可他没有回来。
恒升船厂倒是热闹了起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有调查组进驻，从厂领导到中层，再到关键岗位的员工，调查组一个都没有放过。
据说，这些被调查的员工，每个人都会被问到一个问题——“你认识徐军杨吗？详细说说徐军杨和章肖的矛盾。”
徐军杨到底傍上谁了？
这是一段时间里恒升船厂所有人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