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施家望讨价还价这件事上, 林叙从来没输过。

他确实要了钱，可他说的也是真的。

在研发这艘扫雷艇的过程中, 其他方面的障碍都不算障碍，唯独系统很难开发。

找国外厂家购买的话，价格是一个问题，除此之外，一些机密技术，对方是绝对不会泄露给眼下的华国的。

徐军杨算是清除了扫雷艇建造的最后障碍，对方加入他们这个小组之后，组里其他人的积极性都被带动了。

最近他们项目组最常发生的一件事是——所有人都偷偷摸摸指着徐军杨问林叙：“你从哪儿把他挖来的？”

林叙一脸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徐军杨的价值，稍微和他接触过后就能知道了。

徐军杨一开始没和其他人说过他在恒升船厂的待遇, 后来有一回组里人聚餐，他喝多了，就讲了讲他在恒升船厂坐的冷板凳。

林叙一行人：“……”

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疯了吧？

徐军杨是吃一堑长一智, 就算喝多了, 他也没有提及贪污、吃回扣之类的话题, 不过林叙他们也不傻。

如果没见过徐军杨设计的系统，他们或许会觉得国外的系统更先进、水平更高，恒升船厂做出这种选择倒也无可厚tຊ非。

问题在于，现在他们已经见过徐军杨设计的系统了。

放着便宜性价比高的系统不用, 非得多花几百万买日子国的系统，恒升船厂没有富裕到那种程度吧？

说这其中没有猫腻，林叙他们根本就不会信。

“这些败类，钱就是这么被他们浪费光的！”

聊到这个话题, 几人都很生气。

现在国际船舶市场的行情很差, 各家船厂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林叙为什么想尽办法把徐军杨拉过来？说来说去还是经费的问题。

他当然可以以购买系统的名义要求海军方面增加订单经费, 可或许是习惯了过穷日子，能省的钱，林叙还是尽量想省下来。

毕竟涉及造船的经费都不是小数目，这也不是他的钱，而是国家的钱。

省下这笔钱，林叙找厂领导要经费要得心安理得。

他是项目主管，按理说只该负责项目的事，但林叙很清楚，后勤保障搞不好，项目的推进可能就会受影响。

他绝对不是在收买徐军杨。

但对方如果愿意长期留在南江厂，林叙会觉得很高兴。

……

徐军杨来了南江厂后不久，小组成员们各自负责的部分同时推进，林叙又盯得很紧，动不动就去别的科观察进度。

人家看到他过来都嫌烦。

不过林叙现在是厂领导的重点扶持对象，他之前的散货船项目做得尤其亮眼，给厂里带来了好几笔订单，厂里员工们因此都有活干，所以大家看他不爽归不爽，这个扫雷艇订单，一群人却都在尽力完成。

万一后续又增加新订单呢？

厂子有订单，工人们才有工资拿，订单越多，到手的工资也越高，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原本南江厂的工人们也是按工龄给工资，干多干少一个样，这几年生产量上来之后，也慢慢按劳动量给工资了。

林叙属于项目主管里很会要钱的，他老是跑领导办公室要奖金，别的项目主管也不敢闲着，开始往领导办公室跑了。

不然能怎么办？那么多人都盯着呢。

为什么林叙能给他的项目组涨工资？其他人的项目组就不能涨？

而领导们也乐见这种发展趋势。

虽然领导们怕花钱，可厂里的订单量和整体生产能力毕竟提升了，这个时候不肯花钱，用林叙的话说，那不就是贼抠？

总而言之，因为种种因素的推进，林叙所主导的第一艘扫雷艇，竟然比预期提前了整整十多个月交付——几乎是提前了一年的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施家望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造出来了？系统的问题全解决了？”

“玻璃钢船体，船体骨架一体型结构，扫雷系统、精准导航系统、灭雷系统、诱饵发射装置……你想看的都有。”林叙盘点了一堆内容。

施家望却仍有些将信将疑。

那毕竟是新型扫雷艇，不是常规船舶。

“你带我去看看。”施家望把林叙叫上，“和厂长汇报过了吗？”

见林叙摇头，他当机立断道：“我去把厂长叫上。”

厂长程安民这段时间刚好没有外出，留在厂里，施家望又叫上了另外几位副厂长，一起去鉴定林叙负责的这艘新型扫雷艇的水准。

“有把握吗？”副厂长秦春梅问施家望。

和施家望一样，她是副厂长里唯二支持林叙这样的年轻人挑大梁的。

之前林叙负责6万吨级巴拿马型船项目时，有几位副厂长表示了反对，后来林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切，不过他眼下负责海军的扫雷艇项目，依然有人不看好。

当然，不看好也没用，因为林叙是海军指定的。

厂领导开会的时候，一位副厂长认为这个项目不该给林叙，而应该让一位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专家来负责，程安民没同意。

“人家是冲着林叙的名字来的，林叙没造出导弹艇，你以为海军会优先考虑我们？”

在军船的制造方面，北方的几座船舶厂明显比南方更受青睐。

这种区别并不会明晃晃表现出来，可程安民他们相当清楚。

因而这个项目，不管林叙最终干得怎么样，都只能由林叙来负责。

施家望内心有些忐忑，他是林叙的分管领导，林叙有能力他是清楚的，可在看到扫雷艇的成品之前，他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是扫雷艇啊！

他都做好了这个项目可能会延期的心理准备，结果这艘舰艇造得实在是快过了头。

……

等到了那艘造好的扫雷艇前，林叙向几位厂长详细讲述了这艘舰艇的参数，船长、排水量、性能配置、航速、舰员……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信息。

施家望将目光投向另外一位副厂长。

对方是厂领导会议上对林叙主导扫雷艇项目最为反对的一位副厂长，但与此同时，他也是整个南江厂最了解舰艇的一位副厂长魏荣华。

魏荣华毕业于海军某学校，服役多年，驾驶过多种海军舰艇，只是后来因伤退役，分配到了南江厂。

魏荣华不同意林叙负责这个项目，并不是因为他对林叙本人有意见，而是他认为，扫雷艇本身是一艘极具技术含量的舰艇，同样也是一艘危险的舰艇。

他曾经服役的队伍，就有一位被水／雷炸伤的战友。

林叙或许有造船的天赋，他对船舶的了解或许胜过许多有经验的老员工。

但在魏荣华看来，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具备敬畏心。

他不懂扫雷艇所具备的危险，也不明白，当一个军人坐在舰艇中，在海洋上收割一个个危险的水／雷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愿意把战友的生命交付到一个年轻人手中。

当然，林叙负责这个项目是厂领导会议上决定好的，魏荣华想反对也来不及。

他后来没有对这个项目多加置喙，也没有关心项目的进程，主要因为项目是施家望分管的，他不好贸然干涉。

但此刻，有了接触这艘扫雷艇的机会，魏荣华决定好好研究研究，最好能挑出刺来。

他得让林叙明白，造船并不是儿戏，必须有信念在其中。

魏荣华登了舰。

一开始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几位副厂长里，施家望是公认的黑面神，正常人见了他都犯怵的那种，魏荣华反而属于脾气看上去温温和和、不爱和人计较的那种。

当然，能坐上领导位置的，都必然有过人之处。

“老魏，这船怎么样？”程安民见魏荣华表情认真，对方对军舰又相对比较了解，就开始问对方的意见。

可魏荣华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声音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厂长，这不是扫雷艇，这是猎雷艇？”

魏荣华不仅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平时声音不高，这会儿却好像抬高了八度似的：“它怎么变成了猎雷艇呢？”

程安民：“……最开始就计划造猎雷艇。”

魏荣华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也把他给吓了一跳。

“您怎么不告诉我？”一向老实的魏荣华，这会儿居然换上了一副指责的表情，“早知道我就，我就……”

“林叙在开工之前找我和老施商量过了，我们当时也不确定能不能造出来，就放手让他干去了。”程安民解释道。

魏荣华毕竟是开会表决上反对林叙主导这个项目的，把扫雷艇改成相对先进的猎雷艇属于变数，为了不节外生枝，这事就没和魏荣华提。

“您是把我当成咱们厂发展的破坏者了吗？”魏荣华委屈道，“我要知道他造的是猎雷艇，我肯定让他上啊。”

扫雷艇他见过，猎雷艇还是第一次瞧见，明明有机会见证国内第一艘猎雷艇诞生，他却因为偏见错失了这次机会，魏荣华怎么能不委屈？

要是知道林叙造的是猎雷艇，他一定会去帮帮忙。

猎雷艇和扫雷艇在安全性上完全不同，不能把它当成一艘普通的扫雷艇来对待。

“依你看，这船造得怎么样？”

“不会差的，具体性能还得驾驶过了才知道。”魏荣华看向程安民，“厂长，这艘猎雷艇还没试验吧？让我来开怎么样？”

“你？”程安民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魏荣华：“……您是不是因为我投了反对票对我有意见？”

程安民：“我是那种人吗？”

虽然此刻魏荣华看向他的目光让他觉得，他就是那种人。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主要是猎雷艇本身也有一定风险，在实际试验的时候，绝对是要用真水／雷来检测这艘猎雷艇的效果的。

魏荣华原本就受过伤，要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程安民根本不敢想象。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您也得考虑考虑我的想法。”魏荣华道tຊ，“要是早个十年，我还在服役，开这艘船的机会绝对能轮到我，咱们厂难得造军舰，还是这种新型军舰，我转业之后都没碰过船了，现在它就在我跟前你不让我碰，我不是要抱憾终身？”

抱憾终身这口大锅都被他丢出来了，程安民却还是不肯松口。

“您等着，我去找林叙说。”魏荣华道，“这艘船是他造出来的，安全上他有发言权。”

说罢，他就毫无厂长威严地往林叙的方向走过去了。

然后，被施家望拦住了：“老魏，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