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个子不低, 他读书的时候体质马马虎虎,跑步倒是挺快, 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不太爱出去运动。可到了上班这几年,他每天往返于负责建船的各个车间,不少时候自己还会亲自上手,身体素质比之前已经强了不少。
他年纪轻,拎起这位平时能躲懒就躲懒的丁师傅可并不麻烦,他确实不爱和人起冲突,但到了该起冲突的时候,林叙也不介意把人给得罪了。
他直接把人带到了施家望办公室。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 看热闹的心思顿时起来了,一时之间,厂里不少人都听说了林叙把丁师傅揪起来带走的消息。
“你们说的是林叙?不可能吧?林叙平日见谁都是乐呵呵的, 没见他和谁红过脸, 丁春生说什么了, 叫他那么生气?”
“不是我说这丁春生,他自己爱在厂里混日子也就算了,人家干点活,他也要在那里指指点点, 他自己谁也不是,偏要把这领导派头摆得足足的。”
“丁春生到底说什么了,骂了林叙?”
“旁的我没有听清,只听他说, 林叙造的是艘破船。”
对方这话一说, 既认识丁春生,又和林叙关系不错的几位老师傅顿时沉默了:“难怪小林这么生气。”
林叙对造船的热情, 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常年在造船一线的老师傅们却看得明明白白。
林叙别的事情都不太较真,造船的时候,有些事情其他人搞不定,就叫林叙去处理,那事不管多难、多麻烦,只要和造船相关,林叙二话不说,直接就上了。
他都当上技术科的副科长了,可不管老师傅们叫他林科长还是小林,他都不太在意,只当这只是个称谓而已。
但涉及到造船的正事,谁任务没完成好,不管那人资历多深、在领导面前多有面子,林叙那一关他绝对过不去。
林叙在别的事情上完全不较真,可一旦关乎造船,他比谁都认真。
而丁春生这么个平时屁都不干的家伙,居然在林叙面前说他造的是艘破船?
“丁春生他这是疯了吧?别说林叙会生气,厂长听见了都很气吧?咱们全国第一艘液化石油气船呢,别的厂造不出来,就是咱们厂的功绩,他丁春生知道液化石油气船是什么不?就搁这说这是艘破船。”
“小林骂他纯粹是他活该,要我说,没打他都是人家有风度了!”
“这嘴长在他身上有什么用,可不是臭吗?”一个师傅骂道,“咱们全厂都是造船的,他自己也是造船的,他怎么能说自家厂子的船是破船呢?叫外人听见了多不好!”
众人对丁春生一番批判,却也有人道:“丁春生这下又要把自家爹娘给搬出来了吧?”
“以他的性格,这么干的可能性有百分之百。”
……
施家望一眼就看到拽着丁春生过来的林叙,他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脑壳却已经大了。
他是搞业务的领导,最怕遇见的就是丁春生这种人,他不怕骂不怕训,脸皮比城墙还厚,厂里稍稍有慢待他的地方,他就把他的老子娘全部都叫过来,让厂领导看看他们一家人团结的力量。
不管是施家望还是其他几位副厂长,提到这个人头都疼了,丁春生不是没力气,也不是完全不懂造船,他就是心思不肯放在造船上,有一天过一天,反正厂里没给他少发钱。
别看他这样,他日子过得倒是比旁人更滋润些,每天小酒喝喝,小烟抽抽,看着其他人忙里忙外,再说说其他人的不是,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在施家望眼里,林叙不可能和丁春生产生任何交集,虽然前阵子丁春生刚和陈辽有过一些矛盾,但那事已经了结了,厂里虽然批评了陈辽,却没有对他进行实质性的处分。
领导们都知道丁春tຊ生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拿他没有办法。
对他太凶,他全家老小齐上阵,他爹还有病,之前也是为南江厂做过贡献的人,厂里给丁春生处分,他爹妈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过来,领导们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听完林叙的描述,施家望叹了口气,道:“老丁,你是老同志了,这艘液化石油气船对咱们厂的重要性你不会不知道吧?”
丁春生被林叙揪着还有些慌张,因为论打架的话,他绝对打不过林叙,林叙把他带到角落里打一顿,就算后面林叙会挨处分,打在他身上的疼却是实实在在的
可林叙居然把他带到了领导这边,他就不怕了。
论讲歪理,厂里没有人讲得过他,就算他哪天讲不过了,那不还是有他爹妈在一旁助阵?
丁春生于是嬉皮笑脸道:“领导,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就是说着玩玩的。”
“我还想和你提提意见,这个小林实在太较真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带过来,我在厂里这么多年,不要面子的吗?”
施家望看向林叙,林叙也坐到一边,摆出一副和丁春生差不多的架势:“丁师傅要面子,我难道不要面子?”
“这艘液化石油气船,是船舶总公司交给咱们厂的任务,厂里花了多少钱,花了多少时间,这些领导您都知道,我没必要一一细说,就连船检,这艘船也比其他船花费的时间更长,结果有人轻飘飘说这是艘破船,那我还造什么船?倒不如回家躺着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叙手指着丁春生:“既然丁师傅觉得这是艘破船,那以后厂里的液化气船就交给他负责,不用我参与了。”
“我可没有年轻人有本事,造不出来。”丁春生语气依然有些阴阳怪气。
“那谁有本事?这人绝对不是我。”林叙语气也称不上客气,“领导,我不可能船造出来了,每一次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我造的是艘破船,那我完全没有拼命的必要。”
林叙来见施家望,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他带着项目组在前面勤勤恳恳地造船,结果到了船造好的时候,听见的就是丁春生这种人的造谣,时间久了,谁能受得了?
反正在他和丁春生之间,厂里必须做一个选择。
林叙刚把丁春生揪过来没多久,丁春生爹妈就过来了,和陈辽描述得一样,走的是满地打滚的路线。
这时候,陈辽和徐军杨也过来了,一见这场景,两人果断拦住了丁春生爹妈,一人抱着一个,林叙就开始扫射了:“丁师傅,这么冷的天,你都不知道给爹妈准备一副护膝吗?这时候就滚上了,天再继续冷下去,谁能吃得消?”
“人家丁家这两个老的可是铁膝盖,跪不坏。”
听到消息的厂里人这时候也过来了,见到丁春生爹妈这副模样就开始起哄:“放在以前,这就是当太监的料子,跪得比谁都安稳,还不怕皇帝踢他,这一踢,他人就滚远了。”
丁春生着实算不上孝顺,只他爹妈特别护着他,丁春生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唯独他一个人最受两老的看中,只要他有什么事,风里雨里,他爹妈都一起上阵了。
可就算丁春生这人不孝顺,也知道厂里人没说什么好话:“骂谁呢?”
“可没人说你家,太监又没有后。”
厂里不少人都看不惯丁春生,他能闹,活儿明明都是旁人干的,他拿的工资却不比其他人少。
说起来是他过得快活,可他不干活了,活儿自然而然就堆到了其他人身上,其他人就算再包容,久而久之也会有怨言。
前阵子陈辽喷他就活了十四年那句传闻,其他人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听到了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除了能闹之外,丁春生嘴也臭,一张嘴就是谁谁这不好那不好,唯独他丁春生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好人。
这次林叙把丁春生揪到领导这边来,虽然有不少人是在看热闹,可确实有人希望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治一治丁春生。
其他人想治他不容易,林叙却未必。
南江厂谁不知道林叙是厂长程安民一个学校毕业的?南江厂如今和造船相关的业务,稍微值钱些的那几项,林叙都参与过,人家外面来检查的领导都说了,南江厂能把这艘液化石油气船造出来,林叙的功劳是最大的。
何况林叙眼下已经是技术科副科长了,在南江厂这么大一块盘子里,他是有实权的中层干部。
结果领导在那边夸林叙,他丁春生转头就说林叙造的是艘破船。
林叙真撂挑子不干了,施家望会怎么想,程安民会怎么想,责任到底归谁?
要是丁春生把林叙得罪成这样,厂里还选择护着丁春生,那厂里这些技术员工程师们都别干活了,不然大家辛辛苦苦从年头忙到年尾,头发都为此掉了不少,被人编排了,领导还替编排人的人考虑,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被一群人看着,林叙严肃着一张脸:“领导,如果您次次都放任丁师傅在厂里乱说,总有一天,他这些话会传到总公司领导耳朵里,也总有一天会被其他船厂的员工听见,到那时候,人家会怎么想我们南江厂?”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反正我心里是不服的。”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声,“我那天加班到深夜,丁春生放狗咬了我一口,我找他评理,他说我那么晚才回家是傻X。”
“还有这事?”
“他说我要下毒害他家的狗!”
“他还说我天天干活还不如他拿得多!”
“他叫厂里保安回家去,说拿那么点工资狗都不干。”
“林工不能不干,可他丁春生可以回家!”
“我同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丁春生爹妈被陈辽和徐军杨拦住,没再继续打滚,场景没有先前那么混乱了,施家望叹了口气:“再过两天,厂里会给出对丁师傅的处理结果,大家都不用急。”
丁春生自然不服气,可他以往靠人多战胜人少,眼下聚集在施家望办公室的人比他家的总人口多得多,被一群人凶巴巴地盯上,丁春生再不服,此刻也只能偃旗息鼓。
直到人群散开,施家望才指着林叙:“你是为陈辽过来的吧?”
林叙梗着脖子:“我不是为陈辽过来,我就是觉得,我们辛辛苦苦造的船凭什么被这么说,就凭他能闹?厂里对丁师傅够包容了,可是您也看到了,越包容他就越过分,咱们厂真的需要这样的人吗?”
“爹妈给厂里立过功的师傅们可太多了,大家都是好好在上班的!”
施家望摆了摆手:“这个厂里也清楚,不过处分人不是一朝一夕,要有充分的理由,再过两天,厂里绝对会给你一个答复。”
施家望不由感慨,林叙这个性格也有些较真,这种事别的项目主管是绝对不会出头的,他偏偏要来出头。
……
两天之后,被一群人关注着,厂里的处分很快就出来了,丁春生被重新分到南江厂下属的一个小单位,距离厂里很远,还要求丁春生把父母带过去,便于照顾。
这安排倒不需要南江厂说,丁春生一去远处,他爹妈就心疼儿子睡不好休息不好,也跟着过去了。
丁春生的工资降了几级,任凭他再闹,厂里也是一副不松口的态度。
反正那么多人看不惯丁春生,他丁春生不肯走,那就是其他人走。
厂里会为了丁春生一个人放弃其他人几十号人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