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 林叙把方案交过来就不是坏消息，这意味着眼下令众人束手无策的液化气船, 在南江厂这里终于有了突破口。

虽然对于液化气船的建造不够了解，但它毕竟是眼下南江厂重点发展的项目，作为副厂长，施家望和潘荣华也搜索了液化气船建造的相关资料，同时通过船舶总公司向海外有合作的船厂了解液化气船建造的资讯。

两人把技术科科长顾大成叫了过来，又找来厂里水平颇高的几位技术员，共同分析林叙提供的这份设计方案。

到第二天，这份设计方案出现在了厂长程安民的办公桌上。

南江厂负责建造的船型众多，有来自官方的订单, 也有来自海外船厂的订单，随着南江厂业务的逐渐扩大，也随着国内民企的发展, 南江厂也在拓宽自身的购销渠道, 争取将船卖得更广。

毕竟只靠官方的订单, 是养不起一个巨大的工厂的。

这并非南江厂方面在杞人忧天，而是造船行业整体发展的趋势——国外船舶行业发展的先例已经证明，一家船厂想要继续蓬勃发展，不能只依赖单一的销路。

厂长程安民自然是整个南江厂最为忙碌的一位, 虽说厂里有几位副手分担他的工作，但重任依然只扛在他肩头。

作为厂长，程安民相当欣赏林叙，但这次林叙和徐君杨、陈辽三人从国外学成归来, 程安民甚至都没空见三人一面, 所有任务都是由施家望传达的。

施家望上交这份《南江造船厂液化气船设计方案》的时候，程安民刚好结束了连轴的会议返回了厂里。

施家望来找他的时候, 程安民的助手原意是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可程安民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等我看完这份方案再说。”

助理也不再多言了。

客观来说，程安民对LNG船和LPG船的了解更深入一些，因为眼下各家大船厂都在着力开发这一项目，程安民平素和其他船厂的厂长讨论，也都会涉及到这一船型的建造与发展。

除此之外，他自身也是造船领域的专家，如今虽然离开一线有一段时间了，对一艘船好与坏的敏锐度还是有的。

这就是林叙喜欢南江厂的缘由——领导们无论是科班还是非科班出身，他们都充分尊重下属的劳动成果。

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是对专业领域毫无了解的那类领导，在这个年代，或者再往前几年，各大工厂都充斥着那一类型的领导。

如果对方善解人意，工厂里的氛围倒还算不错，如果对方什么都不懂还瞎指挥，整个工厂的气氛很快就会乌烟瘴气。

在林叙印象中，宁安车辆厂的那位潘主任就是这一类型的领导，顾征傍上他之后官途可谓亨通。

顾征受他器重的时候，他不计一切拉拢顾征上位，而顾征一旦被他发现小心思，就像这辈子一样，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予顾征打击。

不过林叙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来自宁安车辆厂的消息了，顾国前不和他联系，他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前段时间回家，小舅他们倒是对林叙透露过顾国前的动态，只说他身体不太好，生活也并不顺心。

不过林正祥和林文华都懂林叙，两人只在林叙面前大概提了提，不愿意把宁安那边乌七八糟的事说给林叙听。

那群人从来没有帮过林叙，眼下林叙事业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在海城也安定了下来，何必叫这些事影响到林叙呢？

但林文华和林正祥私下里猜测，顾国前必然是后悔的。

林叙需要城市户口的那几年，正是人人都争城市户口的年代，那时候饭都吃不饱，农村日子太难过，谁都想当体面的城里人，而眼下，限制逐渐放开了，社会上开始出现所谓的万元户，城市户口的稳定倒不如到手的钱实在。

以前顾国前的工作和工资值钱，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交到顾征手里的东西没那么值钱了，也就意味着，他以此让顾征给自己养老的筹码变少了。

林正祥和林文华不会在林叙面前表露出幸灾乐祸的意思，他们毕竟是林叙的长辈，多少得有点长辈的气度在。

可对于顾国前的选择，他们眼下真觉得这是报应。

虽然这不是老天给顾国前的报应，只是林叙尽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让他对比顾国前一家要更幸福，可林正祥父子俩还是想说一声“活该”。

他们对顾国前没有其他不满，唯一的不满就是他抛弃了林叙。

……

程安民手里拿着厚厚的方案书，空荡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一切都静悄悄的，唯独他默默翻着方案的纸业，刚看到前两页的时候，程安民的速度还算挺快，可往后翻了几页，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这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助理借给他添水的机会进来，劝程安民先去休息个把小时：“厂长，这方案晚一阵子看也不迟。”

程安民却揉了揉太阳穴：“这份方案是林叙他们那个小组做出来的吗？”

“林叙是以项目组的名义提交的，但据我所知，这份方案大半来自他的心血。”

“我猜也是。”程安民笑道，“比起前几年，他做的方案书进步相当大，他这趟出国是出对了。”

程安民之所以能猜出来方案大半是林叙的手笔，是因为这份方案把减少废话这件事做到了极致，方案的最开始就开门见山，把液化气船整体介绍了一遍，而其中涉及的部分专业术语，一看就不是他们南江厂平日里出方案书的风格。

从某种程度上说，厂里送林叙他们去留学，就是抱着有这种成果的目的。

“他们写的方案怎么样？”助理问。

程安民笑道：“写得相当好，送到总公司那边，那边的专家们恐怕还要惊叹咱们厂的速度。”

“这次羊tຊ城的这艘液化气船先送到咱们这边造，其他好几家船厂都有意见，还有几家船厂的厂长放话，说只要总公司那边愿意出设计方案，他们厂照样能把这个订单接下来，别什么好事都先轮到咱们南江厂。”

程安民感慨了一声：“行业领先也不好干啊。”

他接任南江厂厂长这几年，刚好轮到国际船舶市场的衰退去，这几年，世界造船业整体建造的船舶总数甚至不如70年代，各家船厂的日子都不好过，都在压低成本拼订单。

好在南江厂硬生生撕出了一条路，手里接到了几个相对稳定的订单。

然而，在国际上，南江厂要面临那些比自身发展更快的船厂的竞争，在国内，其他船厂也都紧盯着南江厂。

就以眼下逐渐形成规模的“南江”号为例，这是南江造船厂拓宽大型散货船市场的一种船型，在目前，厂里确实有几个待建的订单。

但因为南江厂发展了这一船型，船舶总公司，包括其他竞争船厂就认为，偏小型的，3万吨以下甚至万吨以下的散货船，南江厂就不该参与竞争了，专心致志拓宽国际市场就好。

船舶总公司偶尔也会展现出这种偏向。

毕竟目前的南江厂是能吃饱饭的，至于其他船厂，有一些确实是吃不饱饭的。

一家船厂的存在与否关系到上千工人的生活，关系到上千个家庭，南江厂去争取那些规模小一点的订单，在其他船厂看来，那就是以大欺小抢生意了。

然而，只有程安民知道，国际市场的生意哪有那么好做？

推向国际的船，对于目前的南江厂而言，核心就两个字，创新和节约。

举个例子说，隔壁的K国几乎是举全国之力发展船舶行业，为了从日子国手中争取到造船业的第一把交椅，K国官方出动了各项政策，甚至贴钱给予船厂补贴，否则以K国自身的实力，造船业不至于发展得如此迅速。

竞争本身是很艰难的。

之前南江厂接下坡国700TEU集装箱船的订单时，就遭遇了日子国和K国媒体的围攻，眼下南江厂着手启动液化气船的研发项目，整个世界船舶市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液化气船难造，正因为难造，在石油越来越占据全球主要燃料地位的当下，对于一个国家的造船业而言，能够掌握这一技术尤为重要。

南江厂想要掌握这一技术，就意味着要从一个只有少数国家掌握的市场里分一杯羹吃。

眼下海外还不清楚国内的液化气船建造究竟启动到了哪一步，所以相关的质疑报道还未出现，但可以想象，和那艘700TEU集装箱船一样，一旦华国方面有能力承接来自海外的订单了，必然会引发其他竞争市场的警惕。

作为南江厂的当家人，从副厂长升至厂长的这几年，程安民头发都变白了不少。

可即使再难，该闯的关还是要努力往下闯。

程安民倒也不是觊觎来自国内的订单，实话实说，光靠国内的订单，是无法支撑一个国家的船舶行业继续走下去的，往外闯是趋势。

只是这条路着实艰难，他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罢了。

程安民花了两天时间查阅林叙交上来的这份设计方案，具体的细节他也在电话里问过林叙了。

这一天程安民原本还有一场活动要参加，可他捧着设计方案不肯放手，只能请另外一位副厂长代替他去参加了这个活动。

“这个方案能交到总公司那边吗？”同一天里，施家望和潘荣华都特意找上程安民，问了同一个问题。

程安民笑道：“你们就不能对小林同志多点信心吗？”

事实上，在把方案彻底看过，并且询问了南江厂和厂外专家的意见之后，程安民拨通了船舶总公司相关领导的电话。

“我们南江厂关于那艘石油液化气船的设计资料已经整理好，麻烦总公司排除相关专家进行评估。”

电话里，那位领导提出了质疑：“任务才到你们厂里多久，你们这么快就有方案了？”

和面对几位副厂长时相对谨慎的态度不同，在面对总公司的领导时，程安民拿出了南江厂一员的自信：“方案不在于快慢，而在于质量，这份方案究竟如何，各研究所的专家们看过就知道了。”

“这个程安民口气倒是不小。”

领导的电话挂断之后，计划书不久之后就被交到了船舶总公司。

因为这份方案出得远超平均速度，船舶总公司方面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