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雷艇造出来了, 他们的造船小组也临时解散了,不过林叙、陈辽和徐军杨年纪都不算大, 在整个南江厂属于年轻人的范畴,彼此之间一开始可能互相看不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投缘了。
几人都不是懒散的性子,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南江厂的工作氛围确实不错,但各科都有偷懒不干活的,尤其是行政科室,这也是各家工厂的常态。
徐军杨盯着林叙画的图纸看了一会,他是研究系统的,对螺母毫无研究, 一开始他以为林叙是画着玩,可林叙居然画了不少张图纸。
“图画得不错。”陈辽一本正经评价道,他忽然指着图上另外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螺母垫片。”林叙答道, “我先画几种试试, 看这东西能不能被造出来。”
陈辽:“……你连这个也懂?”
两人过来,是想叫林叙也一起锻炼锻炼,别成天闷着搞研究,结果猎雷艇这个项目刚结束, 林叙居然又在折腾其他的了。
他们造船和航空领域确实会用到螺母,不过那是生产层面的事,林叙负责的还是一艘舰艇的整体部分,螺母属于细分的领域, 根本不属于林叙的工作范围。
不过他们和林叙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就习惯了对方时不时冒出的新想法。
林叙的设计图画得相当细,他刚进厂的时候, 陈辽觉得林叙的图画得不如自己,可经过几年的打磨,林叙的水准显然已经出师了。
一个小小的螺母,林叙却将几面结构画得无比精细,尤其是侧面的螺纹,如何与螺帽对应,他在纸上放大了无数倍。
螺母能否牢固拧住,靠的就是螺母与螺帽间的相互作用,太松会掉落,太紧的话,螺母极有可能会断裂。
日子国的哈德洛克螺母之所以不会断裂,并不仅因为它的设计与螺母、螺帽间的作用力,林叙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则报道,说这家公司甚至将自己的设计图公开了,并不担心竞争对手会仿制。
既然设计图都公开了,那问题自然在材料上——它研制的螺母所用的材料成本很高,并不适宜规模化生产。
林叙设计的自然是常规螺母,属于他心目中性能比较高的那一类。
他之前只是看到过报道,并没有参与到螺母的生产,所以在画设计图之前,他去生产科那边要来了各式各样的螺母,进口的也有,国产的也有,满满当当铺了一桌,还有有关螺母生产的各种资料,他手头没有的,他去找施家望要来了。
施家望其实很好奇林叙要做什么,被林叙一句“挣外汇”挡了回去。
“螺母真能挣外汇?”施家望露出迷茫的神色,“可这个利润太低了吧?”
他倒不是不信螺母这个产品可以挣到外汇,事实上,只要是国内造不出来的东西,就必须花外汇去买,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疑惑的是,林叙为什么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螺母一定能赚到外汇。
“你就随他去呗。”程安民道,“反正就是去人家厂子问两声的事,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在当下,国内的工厂只知生产,根本没有专利意识,也不知道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究竟有怎样的技术含量。
在这一时期,就有国内的产品被国外提前申请了专利,以至于在生产上处于被动状态。
甚至不仅是现在,哪怕是若干年后的将来,也有不少黑科技是大摸底后才被发现的。
虽然网上流传的“大摸底”以段子居多,可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国内工业生产的现状——只会生产,不会营销。
当不会营销和某些特别会营销的国家撞上了,自然在竞争中处于劣势。
……
林叙鼓捣了半个多月,终于把他理想中的螺母给鼓捣出来了。
他们厂不生产螺母,他只能去找那些生产螺母的企业。
这样的企业,他们海城就有几家,不过规模都不算大,负责给机械厂生产配套的。
林叙把要求交了过去,问对方能不能合作,可收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他要的规模太小了。
和南江造船厂一样,生产螺母的厂家也是按订单来生产,通常来说,一批订单的量都相当庞大,因为是要应用于一批产品的组装的,林叙这样只是小打小闹。
从他给的图纸能看出来,这是一种新型的螺母,意味着工厂要造一款新模具,改造了模具之后,炉子就没法生产其他型号的螺母了,加上其中消耗的水电煤,只看林叙要求的规模,厂家必然要亏本。
至于林叙画出的“创外汇”大饼,工厂那边根本不接。
外汇难赚人尽皆知,在并不遥远的未来里,外汇未必能赚到,可工厂的亏本却是清晰可见的。
林叙:“……”
他也没法说服厂领导给他开个炉子造螺母,这就是乱花钱了。
何况只要涉及工业生产,只要是重工业领域,就没有什么太便宜的商品,林叙只想先造出几个鉴定一下质量,是不是大规模生产,还得等初期产品造出来之后再判定。
施家望已经帮他太多了,他没必要在这方面给对方找麻烦。
“要不以咱们厂的名义下一笔订单?”施家望道,“就造一炉试试。”
南江厂和海城周边的螺母厂合作并不算多,尤其在制造高精尖船时,对扭矩、拉力强度的要求严格的领域,螺母这类紧固件基本靠进口。
对于南江厂这么一家大船厂而言,一炉螺母倒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螺母能用在船上,或者正如林叙所说,能挣外汇。
施家望好奇道:“你对这新螺母这么有信心?”
林叙点点头:“应该能有销量。”
如果是旁人提出的想法,施家望大概会不当回事,可这是林叙的想法,哪怕只是一个小螺母,似乎也有了赚钱的可能。
“那我再替你问问,看哪里能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
两天之后,施家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家工厂愿意生产这批螺母。
不过这个好消息倒不是来自南江厂的人脉,而是林叙自己的。
愿意生产这批螺母的工厂,是之前给荣光厂做过配套的一家工厂。
宋仁发这阵子正好在外面开会,施家望打听螺母工厂这事,他刚好听一同开会的厂长说了,施家望没找到他头上,但他还是多问了几句,后来才知道是林叙有生产螺母的计划。
“林工怎么负责这个去了?他不是在南江厂负责大项目了吗?”
乍听之下,宋仁发还以为林叙是得罪了厂长被发配到了冷宫,他灵机一动,找熟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情况并不是这样。
“要真被发配就好了,我就请他来我们厂当厂长,接我的班。”在和施家望的电话里,宋仁发相当坦白。
施家望:“……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林叙听见了会怎么想。”
“想当厂长?”
施家望:“……再扯我就挂了。”
总而言之,宋仁发确实能找到一家配套生产螺母的工厂,别说是单独开一炉,林叙直接过来当厂长都行。
在霍县地界上,宋仁发一向一言九鼎,生产了那批导弹艇之后,荣光厂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订单,工厂能维持下去了,又没有副厂长这个掣肘,他日子过得比从前更风光。
他的风光来自于谁,宋仁发心里清楚得很。
林叙不肯tຊ来荣光厂当厂长,可他这个人情终归是要还给对方的。
林叙确实收了他们厂送过去的一批福利,但和导弹艇订单创下的收益相比,那些福利根本算不上什么。
荣光厂困难的时候,宋仁发也是跑上跑下求人,花了不少钱,可那根本没能扭转荣光厂的困境。
不夸张地说,他送过去的那些福利,那些被他打点的人根本看不上。
眼下林叙遇上了麻烦,还属于宋仁发能解决的麻烦,他自然要帮对方这个忙。
荣光厂和南江厂相比算不得什么,可在霍县,乃至霍县所属的地区,荣光厂都属于能说得上话的。
宋仁发一打听,就有厂子愿意接林叙这笔订单了。
这是一家位于霍县的小工厂,平时给周边的船厂这些做做配套,它供应不了大工厂,供应周边的工厂问题不大。
宋仁发刚通知了林叙,林叙就直奔霍县那家工厂,螺母怎么生产,工厂那边比林叙更清楚,厂里的老师傅也相当清楚螺母的结构,看到林叙的图纸,他不由道:“这和我们平时的图纸不太一样啊。”
当然,厂里既然接了这笔订单,他只要照着做就是了。
造螺母本身没有什么难度,老师傅大半辈子都在和它打交道,虽说图纸和配方和之前有些区别,不过出来的成品还是普通的螺母。
“咦。”检测螺母的时候,工厂的老师傅惊讶地喊了一声,“这个好像更结实些。”
样式先不说,这螺母加上垫片,拧上去之后显得特别结实,放在特定的工具上做实验,他们厂生产出的螺母脱落的速度要快得多。
不仅是脱落速度的问题,两款螺母放在一起做对比,差别最明显的地方是——明明经受着同样的外力撞击和破坏,新造的这款螺母破损的幅度要小得多。
“这看起来也没怎么动啊?”老师傅拿着螺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螺母不管大小,构造就是那个样子,林叙带来的图纸就算有改进,也不至于改动到那种程度。
图纸确实有区别,可工厂的老师傅原本以为,林叙只是动了动纹路而已。
这款螺母做出来之后,林叙要求试验,他一开始真没当回事,林叙要试,他就由他试,可试着试着他就看出不同来了。
“小金,小王,小朱,你们也都来看看这个螺母。”
“来了,师傅!”
一群人坐在那研究半天,从直观上说,新造的这批螺母和他们厂生产的螺母好似没有什么区别,可试验结果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老师傅叫来了厂长,沟通了一番后,就想买林叙手中的图纸。
这家工厂清楚林叙的来头,知道他来自大名鼎鼎的南江造船厂,可南江造船厂是造船的,不是造螺母的,彼此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图纸卖给他们完全可行。
林叙于是打电话给施家望。
施家望:“……”
副厂长相当无语,他发现了,林叙不管人在哪里,都有搅动风雨的能力。
南江厂确实不生产螺母,可林叙说了,这批螺母是要去挣外汇的。
螺母可以不重要,但赚外汇的螺母就不一样了。
施家望负责的是技术科,销售和谈判这块不归他管,在和程安民商定对这批螺母的使用后,销售科科长杀到霍县,针对这批螺母开始了谈判。
图纸可以卖,但对外销售的利润,大半要交到南江厂,国内销售南江厂也不会限制。
对方同意了,不过对外销售的生产成本,南江厂必须承担。
主要是这家工厂暂时没有出口挣外汇的计划,别的不说,整个霍县,就算是荣光厂也挣不到一毛钱外汇。
何况在外汇渠道上,这家籍籍无名的小工厂也很难和南江厂竞争。
怎么争?
图纸是人家的,生产的又是同一款产品,在南江厂和霍县五金生产厂之间,合作商会选谁,再明了不过了。
林叙因此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分成合同——螺母是他的想法、他的渠道,南江厂在其中并没有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