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楚府。
三更天,平日里这个时间,楚酌已经睡了,可是今夜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睡意,索性便起身披了件衣裳,坐在灯下温书。
可即便是看书,他却仍旧是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
他提议让段明烛册封皇后,是为了让那些上疏请奏立肃王为太子的人知道,陛下迟早都会有嫡子。可是他没有想到,段明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立后。再三规劝之下,他还发了脾气。
陛下的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也向来对他礼遇有加。一来是因为他爹宣平侯楚临遥是陛下从前在北境之时的主将;二来因为陛下的亲姐长平长公主段云岫,曾与他有婚约。
而今日,陛下竟因为立后之事动怒,楚酌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隐隐猜到或许陛下是心有所属,于是大胆地问出了口。
楚酌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颇有些闪烁其词。最后也没答出个什么,就被他这么糊弄过去了。楚酌没有再多问。但是他知道,陛下没有否认,那就相当于默认了。
陛下心里有人了。
楚酌将书倒扣在桌上,又开始思索起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何人。
既然有了心悦之人,又为何不能直接将其册封为皇后?即便此女出身低微,不够门当户对,那也至少能先纳入后宫之中。
而陛下却又为何如此讳莫如深?楚酌实在是想不明白。
过了片刻,门口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
一个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走上前去,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公子。”
“起来说话。”
贺浔站起身来,看了看他,试探问道:“本来不想这么晚了再来打搅公子,恰见屋里灯亮着,就进来了。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没什么睡意而已。”楚酌将视线移回桌案的书卷上。“之前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进展?”
贺浔一五一十地回禀:“属下来找公子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之前那个假装林太嫔婢女的绣娘盈儿,属下上次循着线索找到了她和她的养母,但发现之时,已经被人杀害了。前些日子,属下打听到了她在城阳府经商的养父,就跑了一趟城阳。结果发现此人疯疯癫癫,连话都说不明白。他身边的人称,前几日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属下想调查,也无从下手了。”
楚酌闻言,眼神微微暗了下去,说:“所以,这成了一桩悬案。那绣娘盈儿的幕后指使,很难再查出来了。”
“是属下没用。”贺浔低了低头,又说,“不过,属下走这一遭,也不算一无所获。”
楚酌看向他:“说来听听。”
“公子可还记得之前属下在坪江府之时,协助坪江知府调查沈府一案?”
楚酌点了点头:“沈学士回到临安后,他的伯父沈榕以招待他为名,在家宴中下了毒,后来还牵扯出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这件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贺浔继而又道:“并没有完全结。沈榕已经招认,二十年前确实是他买通人伪装劫匪暗杀沈檐夫妇,但他并没有说,给沈学士下毒是受何人指使的。”
楚酌有些纳罕:“这桩案子和盈儿的案子有何干系?”
贺浔答道:“沈檐夫妇因为连番受审,最后神志不清,话都说不明白,属下发觉,那盈儿养父的症状,和沈檐夫妇如出一辙,都是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
楚酌一怔,继而眸色渐凝。
“你是怀疑,这两桩案子的幕后指使是同一个人。”
贺浔:“正是。”
楚酌脸色微变:“若当真如此,那幕后主使必须查出来。沈家的案子已经过去数月了,那人能够隐藏这么长时间,绝对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他在暗,陛下在明,或许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关注之下,这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
贺浔连忙道:“公子放心,属下会继续跟进此案。”
楚酌神情凝重。朝堂上,栾党吵着要立肃王为太子,陛下却又不肯立皇后。这件事还没有解决,两桩悬案也没有调查出真相。这桩桩件件的烦心事,仿佛让楚酌胸口更沉闷起来。
贺浔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公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楚酌摇了摇头,斟酌片刻,让他坐下。贺浔拉了把椅子落座,楚酌便将栾党请奏立太子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与陛下说了,既然栾党一心想让肃王当太子,那陛下不妨先册封皇后。但是陛下无论如何都不愿。”
贺浔闻言,略有些踌躇:“这……主子定然是不愿意的啊。”
楚酌眸中微动:“为何?他可是有什么心上人?”
贺浔愣怔道:“……是。”
楚酌眉心稍蹙:“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一瞬间,楚酌脑海中想到了很多。陛下有心上人,此事能告知贺浔,却要瞒着他。
贺浔看着他凝重的模样,讷讷道:“在北境的时候……有一次庆功宴上主子喝醉了,不小心说出来的……”
原来如此……
楚酌细思片刻,在北境的时候,陛下就有了喜欢的人,可是燕梧铁骑中哪儿来的女人?难不成是在他去北境之前就喜欢上了?
楚酌近乎逼问地道:“他心悦之人,是谁?”
贺浔见他这副模样,愣怔了一下。楚酌在他的印象中,向来是从容自若,处变不惊的,他第一次看到自家公子这样的神色。
贺浔愣愣看着他,道:“……主子不让说,属下实在不敢告诉公子。”
楚酌眉梢一紧:“事关重大,你必须告诉我。”
贺浔看着他的神色,快吓傻了,哪儿还敢坐着,慢吞吞地站起来,面露难色:“主子说了,谁敢说出去就拉出去打一百军棍,属下实在不敢啊。”
楚酌哪还有心思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他尽量压下心头的急切,说:“你可知,此事关系到陛下与栾党之争?如今栾鸿在朝中一手遮天,几乎在逼迫陛下立肃王为太子。”
贺浔一怔。
楚酌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等肃王成了太子,栾党下一步计划,便是让陛下退位,肃王继位。现在,栾党一心要将景王殿下斩草除根。若是肃王即位,你觉得他们会放过陛下吗?”
贺浔:“……”
楚酌:“现在,你愿意说了吗?”
贺浔低了低头,轻叹口气。若是说了,他会死;若是不说,主子说不定会死。两害相较取其轻,或许到了他贺浔以身殉国的时候了。
“好吧……”贺浔低着头,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主子喜欢的人,就是翰林院的那位沈学士。”
“……”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楚酌的神情仿佛凝固住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早就该想到的。
沈扶被太后赶出宫的那一次,陛下那般不舍;沈扶宫外遇险,陛下又如此急切。他还不能让别人知晓此事,一直隐瞒此事。原来,他喜欢的人竟然就是他的老师。
楚酌手撑着额头,眉间疲倦之色尽显。
“……公子?”
他没有说话。
“公子,主子毕竟还年轻,说不定就是一时玩玩……”贺浔闷声劝道,“可能再过几年,就……”
“你不懂他。”
“……”
楚酌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陛下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难的题。”
贺浔也十分苦恼。当初他刚知道主子的心上人竟然是他的先生,他惊讶之余,感叹了一句“断袖竟在我身边”。
但这件事也仅有主子身边的几个亲军知晓,他明令所有人都不许把此事说出去,所以他们一直都替主子捂得严严实实。
“要不然……公子去找主子谈谈?”贺浔试探道,“晓以大义,陛下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楚酌摇了摇头,“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惜我们这位陛下,是个长情之人。”
贺浔张了张口,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了,只得道:“公子,这件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倒也不必。”楚酌微微睁眸,“我已经想出对策来了。”
贺浔:“……”
好吧,做谋士的,自然是有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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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师好几天没出现了,下章就可以见到啦,明天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