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终于到了腊月三十。因昭宁帝下了圣旨,今年春节,宫中不必张灯结彩,也禁止燃放花炮。如此一来,宫里相较往年少了些年味,但是众人皆知,这是昭宁帝生母孝贤皇后过世的缘故。
但是,昭宁帝体谅群臣一年以来的忙碌,虽然没有在宫里设宴,然而还是赐宴群臣,命光禄寺和尚膳监备下珍馐和美酒,让玄羽卫送去京中各个官员家中。贺浔接到圣旨后,迅速安排下属进行派送,终于在戌时之前,将赐膳全部送到了官员们的家中。
虽说宫中少了些年味,但是难得过一次年,为了百姓安乐,京城里并未作出任何禁令,一切照旧。本就繁华的神武大街上比平日里更加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放烟花、卖糖人、演杂耍、画年画的数不胜数,还夹杂着孩童的叫好声,鼓掌声,大人们的吆喝声,街上一片花天锦地的景象。
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段明烛拉着沈扶钻来钻去,看什么都新鲜。除了在北境戍边的那些日子,他很少在宫外过年,竟不知民间的春节居然是这个样子。沈扶平日里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在拥堵的地方跟人肢体接触,可是看着段明烛脸上好奇的模样,又不忍扫他的兴,只能随他去了。
段明烛拉着沈扶总算挤出了人群,两人站在布满河灯的护城河边,舒了一口气。
“呼。总算出来了,闷死我了,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说着,段明烛拿手扇了扇风。
沈扶展开一把小扇,给他扇了扇风。“臣都说了,这边人多,陛下非要来。”
段明烛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眸中一亮。“先生哪儿来的扇子?”
朝中的文官,为了表明自己高雅的情调,总会随身携带一把折扇,没事拿出来扇两下,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但是沈扶向来不会携带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此话形容沈扶,便是最好不过。
“方才小摊上看到。预料陛下会有需要,特地买下了。”沈扶静静道。
段明烛十分欣喜,一把夺过那扇子。“谢谢先生的新年礼物!朕很喜欢!”对于他而言,沈扶只要主动送东西,他就很满足了。
沈扶见状,抽了抽嘴角,心道没说送你。
段明烛十分稀罕地将那把扇子翻来覆去的看,唇角始终上扬。
护城河上的河灯越来越多,大多都是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蹲在岸边放河灯。不知不觉间已经快亥时了,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上,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河面波光粼粼,与河灯上的烛光交相辉映。
两人坐在岸边,望着河灯,段明烛将脑袋靠在沈扶的肩膀上。除夕夜还是很冷的,沈扶偏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人,将他披在身上的斗篷紧了紧。
“日子过得可真快。”段明烛轻声道。“去年这个时候,朕还刚刚带着燕梧铁骑回京。好像这件事情就在昨天一样。”
想起往事,沈扶眸光微敛。去年这个时候,先帝病重,燕梧铁骑踏入皇城,宫中一片混乱。不知不觉间,一年居然已经过去了。
“但是这一年,又仿佛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
沈扶沉思片刻。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确实已经数都数不清了。从段明烛带兵回京,夺嫡成功,而他被逐出京城又回京,楚王府发生瘟疫,册立太子风波,京察风波,孝贤皇后身陨,夺回外戚政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发生在身旁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而他自己,正是这桩桩件件的见证者。
“先生,想当初朕刚即位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很厌恶朕?”段明烛突然问道。
沈扶微怔:“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朕觉得,让先生接受朕的帝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段明烛轻声道。“但是先生后来还是愿意辅佐朕。现在想起来,真像是一场梦。”
沈扶心闻言,心下也不禁感叹起来。他抬了抬手,想摸一摸肩膀上的脑袋安抚他,然而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又收了回去。
“臣知道,陛下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臣当忠于明君。”
段明烛抬了抬眸,突然间攥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沈扶摸到他的头发,身子一僵。
“先生安慰明煜的时候手到擒来,怎么到了朕这里就畏手畏脚。”他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沈扶想收回手,段明烛却不准,他只得无奈道:“景王殿下年纪小,性情又稍有怯懦,陛下不一样。”
段明烛:“所以啊,还是那句话,越懂事越没人疼,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沈扶无奈道:“那臣日后多疼陛下,让长公主殿下还有朝中文武百官,都疼疼陛下,如此可好?”
段明烛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倒也不必。”
两人坐在河畔许久,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只是除夕之夜,金吾不禁,京城里仍旧熙熙攘攘,喧哗吵闹,河灯越飘越远,月光越来越柔。
突然间,河对岸传来“嘭”的一声,一抹光亮窜上夜空,然后“啪”的绽开,华丽的烟花霎时点亮深邃的天,随后如银蛇般流落下来。
“先生先生!快看,有人在放烟花!”段明烛十分兴奋,弯弯的眸子里满是喜悦。
沈扶难得也牵了牵唇角。“看到了。”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不断绽放,五颜六色布满整个夜空。段明烛欣喜雀跃地看着他:“先生,要许个愿吗?”
沈扶是理学中人,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看着段明烛这么开心的样子,他也不忍扫他的兴,只对他点了点头。
段明烛两手交叉相握,低头闭上眼睛,神情诚挚。他许好愿望之后便睁开了眼睛,看到沈扶也已经许好了愿望。
段明烛握住他的手,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先生的愿望是什么?”
沈扶:“不是有人常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段明烛笑了笑:“先生是理学名臣,还信这个?”
沈扶:……
不信那许什么愿望?
“那陛下的愿望是什么?”
“嗯……”段明烛迟疑了片刻,突然间转过头去,闷声道,“朕不想把愿望告诉先生。”
“那臣的愿望,也不告诉陛下。”
段明烛又转头看向他,故意做出一个可怜模样:“可是朕想知道。”
沈扶看向河面,并没有要说的意思。段明烛见状,突然间一把搂上他的腰。
“先生就告诉朕嘛!”
沈扶一惊,伸手想推开他。
“陛下放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你告诉朕,朕就放开你!”
沈扶推不动他,偏偏他像个牛皮膏药一般粘在他身上,撕都撕不下来。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好好好,陛下先放开臣,臣告诉你便是了。”
段明烛这才放开他,眨了眨眼睛,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沈扶看他一眼,本想出言责备,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先生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此时,天上的烟花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烟火味,月光被乌云所掩,不知不觉间,天空中居然飘起了雪花。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也渐渐变得稀少,河里的河灯飘得越来越远。
沈扶转头看着他,却见段明烛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段明烛的眼神盛满了期冀。沈扶垂下睫,目光微微敛起,轻声说道。
“臣的愿望是——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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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周榜单任务是1万,暂定更1休1,明天就不更啦,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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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最后那句话出自《翦彩》(唐代·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