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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长相思(二)

帝师攻略 晏云酌 2798 2024-07-04 10:23:47

天亮了,段明烛虽然没有完全退烧,但至少温度不再高到离谱,沈扶悬着的心放下来些许。

韩卓走了进来,请沈扶先去休息,沈扶确实不得不离开了。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去翰林院点卯,不知道已经积压了多少公务。于是他简单交代了一番,随后匆忙离开了。

时辰尚早,翰林院里没什么人,只有一名在值班的书办。那书办看到沈扶来了,还以为是他没睡醒眼花了,仔细一看,这不是他们掌院大人还能是谁。于是赶忙将这些时日积压的公文一并送去沈扶的值房。

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沈扶就待在值房里处理公文。直到傍晚时分,沈扶去养心殿探望段明烛,却得知,段明烛又发起了高烧。

御医虽说,高烧反复是正常现象,但沈扶却不免担心,这样会不会损害他的身子。

赵德林斟酌片刻,叹道:“陛下正是因为孝贤皇后的死,所以才忧思过多。若要痊愈,除了用药,也只能靠陛下自己的心志。沈学士,您是陛下的老师,若是能多劝慰劝慰陛下,想必会有助于陛下龙体康复的。”

沈扶沉吟片刻。自从林靖瑶身亡,段明烛撑着一口气将害死林靖瑶的栾家料理干净,然后便病倒了。然而,对于林靖瑶的死,段明烛始终无法接受,这才重病难愈。

沈扶回头,望着病榻上的段明烛良久,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

次日酉时,翰林院散值之后,沈扶又来了养心殿。这个时辰,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沈扶一袭广袖白袍,抱着琴走在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守在殿外的燕梧军都认得沈扶,知道他是陛下的老师,所以也不曾阻拦,反而规规矩矩地冲他躬身抱拳行了一礼,并主动为他打开门。

走进西暖阁,沈扶将琴放在黄花梨长案上,又在案后落座。他抬眸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昏睡的段明烛,继而收回视线,敛目望着琴,抬手抚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试了试音调。

他神色专注,又仿佛思绪飞远。随后,他似乎想到了要弹什么曲子,于是信手拨弄琴弦。起初,那曲子十分缓慢,似雨后山涧中的一片竹林,遗留在竹叶上的水珠缓缓滴入池塘。

沈扶原本是很少弹琴的。在凤京府,他连朋友都没有几个,又遑论知音。只是太医说若要陛下痊愈,须为其排解忧思,他也只好用琴音一试。

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一切,让他颇有一种“欲将心事付瑶琴”的想法。于是,那泠泠琴声如浮云飘絮,婉转清丽,又如明月空山,空旷幽远。

夕阳最后一缕霞光伴随着琴音缓缓消逝,不知不觉间,月已上枝梢。幽远的琴音仍在继续,此时无风,唯有淡淡月色倾洒在养心殿的屋顶上,连柳枝都沉浸在琴音中,忘记了摇摆。池塘的游鱼倒是活跃了起来,伴随着琴声不断在池中摆尾,时而跃出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夜色渐渐深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更天,琴声仍在继续,未曾止歇。就连今日当值的宫人也沉浸在了琴声当中。

古人清音绕梁,三日未绝,而今日养心殿中的琴声,却仿佛回荡至宫禁的每一个角落,穿过已经逝去的时空,将记忆带到了许多年之前……

***

这日是端午佳节,宫中所有嫔妃、皇子,京城中诸位亲王及家眷,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共同出席这端午宫宴。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御花园中花香袅袅,蝉鸣不已。一名女子坐在柳荫下石凳上,轻摇着团扇乘凉。

远远望去,但见她一袭淡紫宫装,浅粉缠枝海棠云肩,头挽桃心髻,戴着一支鎏银蝴蝶点翠步摇,手执牡丹团扇,身姿窈窕婉约,秾纤得衷。一双剪水双瞳未笑而顾盼生姿,眉不点而黛,唇不涂而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许是在宫宴上浅酌了几杯,她有些醉了,方才离开宴席,带着宫女来到御花园乘凉。微风徐徐吹来,竟然让她有了几分困意,她以扇掩口打了个哈欠,恰是露出她雪白的延颈秀项。

身旁的宫女翠儿站在她身侧,轻声道:“娘娘若是累了,不妨与太后说一声,先行回宫罢。”

林靖瑶收回视线,凤眸微敛。“也好。”

她正欲起身,却突然听闻身后的假山传来微不可闻的动静,不由回头,看到藏在假山后只露出脑袋的小孩儿,霎时她醉意全无:“四殿下……”

那人冲着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蹦跳地跑到她跟前,仰头望着她。

小孩子年纪尚小,不足十岁的模样,而林靖瑶身姿高挑,所以只能半蹲下身子看着他。

“殿下怎的跑出来了?”林靖瑶凤眸中染上几分忧虑,“快回去,别让贵妃娘娘看到。”

“不要,宴席上不好玩儿。”小段明烛噘嘴说道。

“韩卓呢?让他带你回宫。”林靖瑶显然是有些急切,四处看了看,就担心被人看到。

“我不想让他跟着,把他赶走啦。”小段明烛灿烂一笑。

“你这孩子……”林靖瑶叹了口气,实在没法,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身侧的婢女。“我自行回绮兰殿便是,你把殿下送回南三所。”

“是。”婢女翠儿正欲上前牵起小皇子的手,小皇子却猛然间甩开她,转身抱住了林靖瑶的大腿。

“我不要回南三所!我要跟母妃在一起!”

林靖瑶顿时花容失色,赶紧捂住了小皇子的嘴,低声训斥道:“谁准你叫我母妃的!不许叫!”

听到自己的生母对他这般疾言厉色,小段明烛顿时垮起了一张脸,作势要哭的样子,却抱着林靖瑶的大腿不撒手。

林靖瑶又心疼他,又担心被人瞧见,挣脱不开他的钳制,还唯恐弄伤他。

“……殿下,快松手!”

小段明烛委屈得不行,翠儿上前拉开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林靖瑶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再次半蹲下来,温声说:“殿下都快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要懂事,知道吗?”

“我才没有不懂事。”小段明烛撅撅嘴,“我已经请过圣旨了,父皇有口谕,我今日可以与母妃见面。”

“真……真的?”林靖瑶凤眸圆睁,惊讶的神色中染上些许喜悦,“殿下怎的不早与我说一声?还有,就算是有口谕,也不准叫我母妃,若是让贵妃娘娘听到了,殿下又要受罚了。”

小段明烛低了低头,不情不愿道:“知道了,林娘娘。”

林靖瑶温柔一笑,抬手抚了抚他发顶:“殿下近来功课如何?可有惹你先生生气?”

“才没有呢,我最近有好好做功课。”

段明烛也不知道,前些时日林靖瑶是怎么知道他被沈先生拿戒尺责罚手心的事情的,想来想去,一定是母妃身边的宫女翠儿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想到这里,段明烛狠狠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翠儿,瞪得翠儿不明所以。

林靖瑶笑了笑,柔声道:“如此便好。殿下要多听沈先生的话,有什么不懂的,要多向先生请教。”

“……知道了。”小段明烛仍有几分不情不愿,他的先生虽然学问甚高,乃至同辈翘楚,可是天天冷着一张脸,就好像别人欠他银子一般。

林靖瑶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细心劝道:“沈先生平日里是严厉了些,只是在我看来,他是面冷心热。如此也好,不因你是皇子而过于纵容溺爱,这才是认真负责的先生该有的样子。”

小段明烛一听,又有些不高兴了。就好像有人纵容溺爱过他一般。平日里见不到面的林靖瑶不曾溺爱过他,他的养母栾贵妃对他从来都是放养,延熹帝也不怎么管他,沈扶更不用多说了,这个成日冷冰冰的人连个笑容都不会给他。

林靖瑶单手捧住他的脸颊,轻笑道:“好不容易与殿下见一面,殿下怎么不开心呢?”

“才没有。”小段明烛垂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事情,随后他抬起头,“过几日,是林娘娘的生辰了。但是那日我未必还能请到圣旨与娘娘见面。”

林靖瑶凤眸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她:“这是生辰礼物。”

林靖瑶微讶,接过那信封,拆开一看,只见是一首很长的生辰贺词。她虽是舞姬出身,却十分精通诗词格律,很快就将这首贺词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觉它辞藻华美,句句押韵,文情并茂,缀玉联珠,确实是一篇十分精致的贺文。

最巧妙的是,它虽然文采斐然,用词却并不晦涩,甚至有几处略显稚嫩,而华美与稚嫩恰恰相得益彰,可见写这首贺词的人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是殿下写的吗?”林靖瑶笑着问他。

“是先生帮我改过的。”小段明烛有些不好意思,改动内容还不小,甚至这篇贺词三分之二都是出自沈扶之笔。

林靖瑶又岂会不知,但仍旧十分欢喜,她伸手抱了抱小段明烛,道:“生辰礼物我很喜欢,多谢殿下。”

清风拂过,林靖瑶牵起他的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御花园鹅卵石小径上。

琴声袅袅,婉转幽远。那清丽的花间之音突然节奏变快了起来,像是清冽的泉水汇入江中,浩浩汤汤,肆意冲刷着岩壁,不断回旋激荡。铁甲骑兵踏过河流,水花四溅,兵刃相撞,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琴音将时间推到延熹十七年,那是段明烛跟随宣平侯楚临遥前往北境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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