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你!”他指着无恨公子,厉声道,“你人模狗样,心思阴沉自私,此时此刻,更是被贪念和恶念所迷惑双眼,自以为掌握一切,却不知大难临头,道爷观你面相,今天就要横死当场,而且是粉身碎骨,死后无立锥之地,定要被人千刀万剐,斩为齑粉!”
无恨公子闻言大怒,手中长剑一振:“老杂毛!在这里胡吹大气,你重伤未愈,也敢下来讨死!今天连你一并杀了!”
平一刀闻言,艰难开口:“你……你不能杀他!他是正阳宫弟子,你杀了他,这辈子就别想有片刻安宁了!”
白雪道长冲进地窖,散开符篆,运转真元,早已牵动伤口,给他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令他脸色苍白,但他依然叫嚣道:“你来啊!你来啊!有种你来啊!你知道道爷我的人脉多雄厚吗!你知道正阳宫有多少敬爱我的师弟,有多少喜爱我的师叔师伯吗!来啊,你砍啊!有本事你就往这里砍啊!”
无恨公子眼神如电,早已看出白雪道长有恃无恐,他心中一凛,这厮说不定真的……见事不可为,他狠狠地横了白雪道长一眼,反手一剑,砍中地窖机关处,通向山外的秘密甬道大门缓缓开启,他阴恻恻地看了一眼白雪道长,又看了一眼平一刀,冷笑道:“这事还没完……”
沙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无恨公子也是果决之辈,发现不妙,立刻远遁千里,实在是个麻烦人物……白雪道长松了口气,然后冲向平一刀:“平医生,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你撑住,那个妖僧很快就会……”
这时,平一刀眼神一凝,嘶声道:“留神!”
白雪道长神色一变,护身符篆光芒大亮,但他毕竟重伤之下,反应速度与真元强度比平时弱了太多,只见璀璨剑光一闪而逝,其疾如风,以点破面,刹那间将白雪道长的护体光盾轰然斩碎!符篆化作光点燃烧殆尽,照亮了无恨公子阴冷的脸:“我说过,这事没完啊……”
他抬起左掌,当胸一击,拍中了白雪道长的胸膛,道长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吐出,委顿在地,已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平一刀,露出了森然的冷笑,在突然返回袭击白雪道长之后,他居然返身就跑,又进入了甬道之中!
白雪道长又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有气无力道:“……道了个祖的,他怎么又跑了,有病吗?跑回来就为了给我一下?”
平一刀捂住了小腹上的伤口,倚坐在墙边,苦笑道:“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唉,痴人,痴人,他放弃了最后一线生机。”
片刻功夫之后,悄无声息之间,一道身影闪进了这座地窖,正是孙朗,他看到地窖中的景象,吃了一惊,身形一动来到了平一刀的身边。
怪医指着甬道的入口:“快……快去追……”
“追你麻痹。”孙朗冷声道,右手一拂,已然将所有伤口周围的穴道封住,止住了流血,然后抬手按住了怪医的肩膀,片刻之后,眼中寒光更甚,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这个老蠢货……”
平一刀勉强一笑:“对不住,给元帅丢脸了……”
元帅平静道:“是啊,放到以前,非得罚你在校场上做三百个俯卧撑不可……先给你记在账上。”
怪医咳嗽了几声,大大地喘几口气,低声道:“还不上啦,元帅,我怕是不行了……”
“你得听军令。”孙朗淡淡道,“不到最后一刻,医生不可以放弃生命,无论是病人的,还是自己的,这是你们的职业操守……现在,别说话。”
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来,一股神秘而浩瀚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向他掌心汇聚,但下一刻,平一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按住了孙朗的右臂,吃力道:“不可……万万不可!元帅,你好不容易才……”
“闭嘴。”孙朗冷然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但这是我的性命!”平一刀激动地说道,然后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望着孙朗,轻声道,“元帅,您最后听我一次……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我走不动了……”
孙朗望着他,神色变幻,沉默了片刻:“那你的事业呢,你的心血呢……都不要了?”
平一刀苦笑了一声,眼中的神色激烈变动,他似乎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所以,元帅,老朽有一个遗愿,要拜托你……”
孙朗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一道金光洒下,三藏法师匆匆而来,望着地窖里的惨状,不由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与此同时,娇小的身影从她身后闪出,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怪医之后,哀叫了一声:“师父!”
司马萍扑了过来,她想要抱住自家师父,却发现他浑身鲜血淋漓,脸上青气隐现,略微看上几眼,就知道师父深受金伤,失血过多,又兼中毒……她眼泪涔涔而下,害怕牵动师父的伤口,连碰他一下都不敢碰,只是悲伤和无助地哭泣,心中像是被人拿小刀一下下地划着,心痛如绞——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芥蒂,所有的陌生,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无踪,只有悲伤和惶恐,充斥着她的心灵,让她手无足措。
孙朗头也不回道:“尼姑,白雪道长受了内伤,不可再拖,你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替他疏导,驱逐异种真气。”
他的话语在此刻似乎有了莫大的威严,虽然语气平静,但却让人无法抗拒,三藏法师匆匆应是,然后扶起了白雪道长,按住了他的后心,将浩瀚平和的佛家内力缓缓地渡了过去,白雪道长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终于恢复了平和。
然后孙朗转头看了一眼只是在哭却不敢碰触平一刀的司马萍,平静道:“不许哭,后退两步,跪下。”
司马萍不解其意,但平一刀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和释然,他看向了少女,脸上怜爱和内疚并存,他终究做出了这个决定:“萍儿,你跪下吧。”
女孩儿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只得浑浑噩噩地听话,跪在了地上,孙朗也不看她,对平一刀说道:“如果这是你的遗愿,那你就放心吧。她会承接你的衣钵,将你的事业,你的意志,全都传承下去……新的医道终将出现,无数的人将因此而得救,此道将大行于后世,世人再无偏见,唯有信赖,很多很多有志于学医的年轻人将选择这条道路,他们的医术将远胜于你,你辛苦追求、拼命探索的知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极为普通的常识,但他们终究会铭记着你,铭记着身为先行者的你,在这个黑暗时代为现代医学的诞生所做出的全部努力和牺牲,知你者,不只有我,还有春秋,还有史书,还有后世。”
“是吗……”平一刀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那可真是太好了……后世的医者,医术和所学,都将胜我百倍,真是太好了……”
他看着孙朗,露出了艰难的笑容:“元帅,感谢你……时隔数年,你终于答应我了。”
“是啊,终于上了你的恶当,要帮忙管你的闲事……放心吧,孙某一言既出,说到就会做到。”孙朗淡淡道,“虽然这个世道操蛋又无聊,虽然这里的人愚蠢又讨厌,虽然我对这个世界陷入永远的黑暗和愚昧都毫无意见……但,谁让这是你的遗言来着?”
他看向了似乎惊呆了的司马萍,平静道:“你师父的衣钵,你师父的神刀术,你师父一生的努力和重担……现在即将空悬,你要用你的肩膀挑起来吗?不愿意的话,也无所谓,我会给你的师父找到新的传人。先说明,这条路,有着你想象不到的荆棘和黑暗,即使我会帮你,也绝对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因为你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世人的不解和愤怒,还有内心的自责和迷茫……”
司马萍心乱如麻,一个小姑娘,骤然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迅速作出决定:“我……我……”
平一刀轻声笑道:“元帅,教徒弟的事情,就不劳您来了……您去忙您的吧,趁着还有时间,老朽来给徒弟最后上一课。”
“哦……”孙朗点了点头,“他故意将白雪道长打成很重的内伤,就是为了让尼姑给他维持心脉,替他疗伤,好让他趁机偷袭,他如果是从甬道中逃走的话,算算他的脚力,现在已经快到了……”
他伸手将怪医手边的钢杖拿了过去:“平教授,我去去就回,稍等片刻,回头我可以给你当个助教。”
孙朗站起身来,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以前,我也问过你,现在,最后问一遍。平一刀,你为了此生也许都不会有结果的所谓医道,抛弃了所有的名誉和地位,付出了数不尽的牺牲,在世人的谩骂、白眼甚至谋杀中,依然走着这条路。你在这里行医数年,村民一朝变脸,忘记了你的好处,留给你的只有最恶毒的谩骂和敌意……你付出了如此多的牺牲,只为了拯救他们,现在,从这群愚民那里,你收获的只有背叛……我再问你一次,你不后悔吗?”
他看着平一刀,心潮起伏,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与平一刀何等相似,自以为做着正确的事情,自以为能够守护所有人,自以为这是童话般的故事,但结局却让你哭得最惨,让你伤得最痛……当这一切只是最自私自利的骗局,当一切都是假的,那曾经所有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平一刀望着孙朗,平静道:“世人寻医,只为药到病除,他们只要这个结果,所以一不如意,恶意随之而生……我怎会不知道,人心有恶,我怎会不知道,昨晚的村民受了挑拨和误导,就会翻脸无情,我知道啊,我全都知道,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他们疑神疑鬼,他们愚昧无知,他们自私自利,但谁让我是个医生呢……”
他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竟然变得如此明亮,因为其中蕴藏了他一生的意志和坚守。
他望着孙朗,一字一顿道:“但谁让我平一刀此生此世……就是为了这群愚民而活!”
孙朗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头,然后拖着那柄钢杖,沿着台阶,走出了地窖。
钢杖磕在台阶上,发出了哒哒哒哒的声音。
他拖着平一刀的钢杖,踏出了地窖,踏出了主屋,也许是凑巧,也许是刚刚好,白衣一闪,无恨公子已经绕了回来,脸上带着炽烈的杀意。
孙朗看了他一眼:“你来了,真好。”
无恨公子看了他一眼,惊讶之后,脸上浮现出了浓烈的恶意:“好啊……只剩你了,对不对?那个牛鼻子受的伤很重,尼姑运功之后,一时片刻,就不能撒手,现在谁还能阻止我?今天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杀掉,先从你开始……从你开始!”
孙朗抬起手来,握住了钢杖的末端,将这柄钢杖斜举起来:“出剑吧。”
无恨公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他几乎笑出了眼泪:“你这是什么握法?你以为这是拿剑吗?你要跟我比剑?就像是狮子反抗绵羊?啊,你生气了……我还以为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永远都不会生气,很好,很好……”
他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冷声道:“我还以为你又要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生气了?想要用光明正大的战斗杀掉我?勇气可嘉……那么,来吧。”
无恨公子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情,缓缓地举起手中的长剑,慢慢地,将剑拔出,曼声长吟:“此剑名为西双月,剑长七尺……”
孙朗握着钢杖,向他走去,他的目光落在了无恨公子手中的长剑之上,一边走,一边缓缓道:“你手中区区废铁,长七尺三寸,宽半指,净重七斤十三两,剑面千炼紫锻纹,剑质呈天交地会之相,是大西峪冯家十七年前所铸百剑之一。两侧剑刃,细齿密布,共有兵刃交击斩出的小缺口六万七千三百六十二道,深浅新旧不一,应历恶战二百三十一场。剑骨曾断裂三次,观剑锋新光,观锤炼痕迹,你应是寻来玄铁流金陨光石,先后请越阳李、清蒙呼延、龙城欧阳三家重铸,滥用矿石在先,错用庸匠在后,重铸三次,一剑不如一剑。兵器乃武者血肉之延伸,观千剑而识器,观一剑而识人,你的剑已经将你的剑道、风格、弱点、战绩和可笑之处全都告诉了我,但身为你所有的倚仗和最可靠的伙伴,它有没有告诉你——”
“——剑圣在此!”
长而笨重的钢杖化而为剑,剑光如九天星垂,横空闪耀。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锋寒动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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