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侠走在锦远镇的青石板路上，脚步有点发飘。
周围很安静，因为身后很要命。
般若寺智英大师，地绝刀宗西门清，武玄派紫氤道人，正阳宫白代真人，松鹤剑派纪渊长老……一大群江湖高人，跟在他身后。
武功都很高，走路的声音都很小，被其尾行所带来的恐惧感都很大。
无疑，这些人都是跟着他的，跟着他去见一位武功高强、仁义无双的世外高人，就是那位在怀川血案时伸出援手、击退杀人妖魔的大英雄、大豪杰。
——我的妈呀，谁来救救我……
杨天都转眼就想到了那个“大英雄”的赫赫凶威，因为在一刻钟之前，自己正在被那人无情地摧残，以至于现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孔洞里都火辣辣的，传来隐隐疼痛。
——嗯，是鼻孔。
一想到这里，杨大侠隐约间又闻到了一股屎味。
以他天心剑客的神识与灵觉，这一路走来已经感受到很多次目光的注视，身后那些江湖高人时不时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上几眼，杨大侠知道，这些老奸巨猾、多疑敏感的老家伙心里肯定在嘀咕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忧愁着，因为他此行完全是被逼无奈，他在那个家伙惨无人道的酷刑之下被迫答应了一个疯狂计划，他要陪那疯子顶着天策府的压力干一出丧心病狂的鸠占鹊巢……
所以……能行吗？
天策府原本的计划很简单，找人冒充那个击退白羽威的强者，让他出面领袖群伦，并达成引导群雄、控制事件走向的目的。
可人家正主儿来了，先是二话不说打了他一顿，然后表示——你们要冒充我？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行我上啦！
所以……真的能行吗？
天策府的舆论将那位大英雄打造成了一个武功高强、睿智而仁义的豪杰，他正气凛然，他不惧强权，他扶助弱小，他敢于亮剑，为了一群与他素不相识的人，他向强大的金曜剑圣发起挑战，这是何等的英雄无畏、死生不惧。
所以说……真的真的能行吗？
他连想都不用想，孙朗的模样就会立刻浮现在他脑海中，毕竟他在之前给杨大侠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杨大侠能想到孙朗的狂笑，孙朗的阴险，孙朗的喜怒无常，孙朗的翻脸不认人，他觉得世间所存在的一切关于凶暴、狡猾、残忍、蛮不讲理的词汇都完全适用于此人，而侠义、正直、善良之类美好的词汇，跟他简直一点都不沾边。
可以说除了武功之外，他跟传说中击退白羽威的那位英雄的形象半点都不沾边……
所以说，这样的家伙，就算跳出来声称他就是那个击退了白羽威的人……大家真的会信吗？你的模样跟大侠什么的半点都不沾边啊！
想到他此刻正带着一群狡猾而多疑的武林高人去见孙朗，杨天都就蛋疼得要命。
他甚至怀疑孙朗此时此刻会不会躲在院子的门后面，手持粗大的擀面杖，进来一位武林前辈，他就闷倒一个，进来一个，就闷倒一个。
然后将他们全都拖进院子里，用曾经用在他杨大侠身上的惨无人道的酷刑手段，一一令这些江湖高人屈服。
……咦，想想还是挺带感的啊。
感受着鼻子传来的火辣辣的屎的味道，杨天都目光闪烁，他斜眼瞟了一眼后面，自己左手边走着慈眉善目的智英大师，这般若寺的和尚整天修禅，讲究定性，说话云里雾里打机锋，非常喜欢装逼，如果这和尚的鼻子里也被滴了一滴那玩意儿，那他会有什么反应……
——丑陋的人性在杨大侠的心中爆发了。
一边走着，一边胡思乱想，杨天都突然心中一动，他发现自己已经到地方了。
抬头一瞧，之前与孙朗约定好的地方已经近在咫尺，是镇子东面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天知道这疯子是从哪里找来这套屋子的。
所以……到地方了。
杨天都默默地停下了脚步，转身，身后跟着的那些高人们也停下脚步，紫氤道人稽首道：“杨大侠，到了吗？”
杨大侠点了点头：“是，这就是前辈落脚借住的地方，诸位稍待，我去禀告。”
这些武林前辈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道：“杨兄请。”
至于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只有天知道了。
杨天都的心跳微微加速，事到临头，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些老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那疯子想要镇住他们，恐怕不容易……就以他那嬉皮笑脸的浮躁模样，怎么能让人心生敬服？而且他脾气又这么暴，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若是一会儿打起来怎么办？我跑还是不跑？留下来又该怎么办？
杨大侠心里慌得不行，但没奈何，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大门，低声道：“前辈，前辈，诸位江湖同道已经到了，并无闲杂人等……”
然后他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笑语：“门没栓，快请进吧。”
那跟着杨天都而来的二十几名顶尖的武林人士齐齐一怔。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但凡是前辈高人发话，尤其是这种初次见面，讲话时必然要运用高明的内力，以达成无形装逼的目的。
这似乎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条例了。
这条例，是对大部分人的利益的保护。
想想看，你讲话不用内力，不够震慑人心，大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高人？有些眼力不济的，万一觉得你不是高人，对你出言不逊，结果被你打了，那岂不是很惨？你今天打了人的脸，明天遇到讲话声音不大的高人，觉得人家不高所以出言不逊，结果也被打了，是不是也很惨？
所以讲道理啊，大家都是出来混江湖的，一为面子二为钱，生活都很不容易，这爹娘给自家生的一张脸，能别被打就被被打啊，所以记得啊，以后说话一定要用内力，一定要大声，让听的人都知道你有几斤几两，然后决定要不要出言不逊——为此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旨在保护大部分人不被扮猪吃虎的傻-逼所打脸的约定俗成的江湖规矩。
——装-逼时请一定要用内力大声喊、大声装，装得响亮一点。
但是，这次这位击退了白羽威的前辈，似乎没有遵守这个江湖规矩。
他的声音很平淡，很普通，很不大声，一点内力都没有，很不讲理，让人听不出他的水平有多高，所以很让人无所适从。
杨大侠心里先是凉了半截——哇，你是不是真待在门后拿着擀面杖等着啊！你好歹先用你的内力唬他们一下，来个下马威啊！
感受到身后的狐疑目光，杨天都咬了咬牙，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剩下的江湖同道们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警惕地进入。
这次他们爽快地答应跟随杨天都前来，最大的原因是相信自己的实力，毕竟这里的二十多号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就算是七曜剑圣级的大宗师，也别想轻易应付得了他们的围攻，况且大家的门人弟子都在远处待命，一有情况就会杀过来增援，优势这么大，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哼，看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他们鱼贯而入，抬头就看到了杨天都的背影。
天心剑客杨大侠怔在原地，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停住了脚步。
以智英大师为首的武林好手们越过杨大侠的背影，也看到了杨天都所看到的一切，于是，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本来就在设想，进来时会看到什么。
也许那位前辈会背对着自己这些人，抬头望着星空，留下一个令人敬慕的背影——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一个装逼姿势。
也许他会坐在屋子里小酌，动作潇洒，姿态怡然，摆出一副“我是高人所以我特立独行”的优雅模样。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情况居然会是这个样子。
这位前辈直接站在房间的正门前，站在院子里，面带笑容，就像迎接客人的普通人一样，在那里等着。
这位前辈没有说什么故作高深的话，而是微笑道：“冒昧请各位来此，失礼了，屋内狭小，人挤不开，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不必讲究虚礼，事情就在院子里说吧。”
这位前辈穿着白色的西式的风袍，留着短短的发式，而且样子很年轻，很难想象是他击退了名垂天下数十载的金曜剑圣。
但……这位前辈，就是前辈，哪怕他不装逼，哪怕他没有强者的作派，哪怕他说话很随意，哪怕他看起来很年轻。
但他就这么普普通通地站在这里，一双眼睛扫过来，令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震颤。
高山仰止。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眼前的人，代表着他们也许此生都无法触及的武道境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
杨天都所受到的震撼太大了。
他觉得他之前见到了假孙朗，或者孙朗是不是精分了，或者他之前是不是吸入了那可怕的液体，至今依然在幻觉世界中。
——所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绝世强者的风范是怎么回事啊！你之前为什么不拿出这种模样来好声好气问我事情啊！我他妈的什么都会说啊好么！
杨大侠正在心中全力掀桌，突然看到孙朗的目光瞧了过来。
杨天都只觉得灵魂一颤，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以最恭敬的口吻道：“见过前辈。”
然后他听到了智英大师的问候：“见过前辈。”
紫氤的，白代的，刀宗的，夏长老的，妙悟和尚的，花掌门的。
这些狡猾的，倨傲的，多疑的，聪慧的，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口称前辈。
哪怕面前站着的人年轻得不像话，有些人的儿子都比他大。
但他们谦逊而尊敬的语气是如此得发自真心。
他又听到了孙朗的声音：“诸位不必多礼，请起吧。”
声音如此得平静，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仅凭一个眼神，就能令江湖名侠折腰，令群雄束手，到今天为止，杨天都还觉得这种传说只是传说。
慢慢地直起腰，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孙朗，杨大侠心中蓦然生出一道明悟。
也许，天策府所编造的传说都是真的，这个击退了白羽威的人，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
或者说……以前曾经是。
也许那个疯狂的计划……真的能成？
￥￥￥￥￥￥￥￥￥￥￥￥￥￥
PS1：第一更……
PS2：讲道理，我上章不是在乱说啊，至少我至今依然很想知道，希拉里和她老公到底坐没坐过洛丽塔航班……不过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