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荧惑之精气,酌朱雀之权衡。
此乃火德之灵。
烈烈的剑光灼然升腾,炽热的浪潮呼啸翻卷。
刹那间,微冷的帝都街道变得炎热无比,驱散寒冷,仿佛来到盛夏,帝兵的神圣光辉升腾而起,宛如火德降临在大地。
孙氏兄弟登时变色,他们已经知道赤练炎的武功很高,但眼前的一切依然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原来这个人已经取得了火曜圣剑的认可,接过了其兄的衣钵,一门双剑圣,何等惊人,何等荣耀。
而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们也纷纷惊呼起来,远处的人看到升腾而起的帝兵光辉,更是心中震惊,随即,惊呼就变成了欢呼声,越传越远。
是的,欢呼。
天元大战,是英雄的时代,名将辈出,强者如云,大战之世,荣耀莫过于从军征战,名将受人尊崇,战功赫赫的当世名将自然是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但武功卓绝的绝世强者所受的崇敬亦是分毫不差。
而天下从军武者之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七曜剑圣,那七位执掌圣剑、守护人道的绝世剑圣几乎成为了后土帝国的一个符号,最强大的武者,最强悍的帝兵,他们就是帝国人的守护力量。
大荒山一战终结了天元乱世,可也给帝国留下了深重的遗憾,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曾经光耀帝国的七曜剑圣也风流云散,死的死,伤的伤,火曜剑圣就是殒命的英雄之一,消息传出,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扼腕。
大战之后,火曜圣剑就被供奉于荧惑剑宫之中,沉寂了足足两年,人们对它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朝廷是否寻到了新的剑圣,不知有多少武者为此勤修苦练、锐意武举而从军,他们都梦想着能够执掌这柄传奇的圣剑。
而如今,火曜圣剑的光芒重新闪耀于帝都的天空之上。
这是国家力量的象征,非帝国人很难理解这种情怀,这灼灼如炎的剑光璀璨燃烧,意味着帝国又多了一位无敌的守护者。
赤练炎听到这四下传来的惊呼乃至欢呼声,心中无比畅快。
是的,火曜剑圣……无数人崇敬,无数人敬仰,天下守望,地位尊贵,这就是他想要的,这只是个开始,这就叫做,苦尽甘来。
今天,是他初现峥嵘的历史性一刻,他的人生在此进入新的篇章。
他举起阳炎灼然的圣剑,指向庞籍等人,火曜之威应手而出,无形的热浪扫过,众军的战马嘶声后退。
新晋的火曜剑圣厉喝道:“认得这柄圣剑吗?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身居何职,有何权力,能将一名七曜剑圣呼来喝去,甚至说出不去就死的话?”
“我朝以武立世,以法治国,尔等有何权力,可以随意拘使无辜、视人命如草芥?是谁在纵容你们,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他的声音很响亮,内力运转,远远送出,附近坊市的很多人都能听得清楚,再加上闪耀天空的灼灼剑气,想不显眼都不行。
赤练炎剑气灼灼,神色威严,言辞如刀,一身正气,简直像是微服私访、怒斥恶霸败类的正派人物,浑身上下散发着装逼打脸的正能量气息。
他声色俱厉道:“还有!火曜圣剑在此,火曜剑圣在此!尔等有什么资格在七曜剑圣面前倨傲地端坐于马上?还不给我滚下马来!”
热风炎炎,庞籍心中却冰冷一片。
这不是巧合,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是个巨大的阴谋。
昨晚元帅挑铜雀台、临承天门、闹天策府,一夜搅动帝都风云,事事料敌先机、攻敌人所最弱之处,其势如风雷奔腾,将皇帝与帝姬死死压制,可谓是占尽上风,可那毕竟是皇帝,毕竟是天策帝姬,怎么会束手就擒?
所以才有了今天之事。
火曜剑圣的突然出现不为别的,只是要把元帅拖入正常的节奏之中,毕竟昨晚他指挥若定、妙计迭出,其实是游离于帝都政治圈之外、以长击短,行动飘忽不定,计策如天马行空,所以才令皇帝一方措手不及、几乎无法抵挡,如今,他们要发挥优势的。
赤练炎蓦然擎出火曜圣剑,以七曜剑圣的大势压来。
这人掌握火曜圣剑最早不过两年,如果元帅出手,败之一点不难,但如果出手,就会演变成两名剑圣在帝都交手,势必引起极大物议和风波。让不知情的平民们惊诧莫名。
如果皇帝一方趁机操纵言论,那情况就会变得极其被动,毕竟昨晚元帅已经定下计来,要向世人讲述他消失两年的真正缘由,塑造出一个苦心孤诣的英雄形象,而如此一来,事情就很难办了……
况且,日曜与月曜剑圣在半月之前就奉诏进京,帝都之中本来也强者无算,如果事端演变成了两位剑圣的殴斗,朝廷就有了公然调停的理由和大义,届时元帅的状态就会从游离帝都之外径直跌落成与火曜剑圣当街打架,失去其超然的立场……
种种因果,在庞籍心中一闪而过。
他甚至能看到赤练炎那掩藏得很好的得意与畅快。
事出突然,以他的才智,竟然想不到半点破局的办法,元帅不出现,那他的威望和行动的合法性就会被损害,如果他出现,就会被火曜剑圣拖入帝都正常的节奏之中,让计划陷入被动……
怎么办?
两难之间,束手无策,就在这时,炽热的浪潮骤然退去。
平淡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谁?”
听到这声音,孙氏兄弟松了口气,而庞籍则是闭眼轻叹。
直面火曜圣剑之威、却依然努力保持震惊的诸军立刻滚鞍下马,半跪于地,大声道:“见过战帅!”
庞籍神色复杂地看了孙朗一眼,也下马跪下。
孙氏兄弟反应略慢,但也是半跪于地。
隆隆的铁蹄声从后方呼啸而来,更多的天元战将带着麾下精兵策马而来,昨晚的铜雀台之变突然震惊帝都,但与小民无关,如今骤然见到如此之多的精兵强将,不禁瞠目结舌,今天的见闻够他们吹三个月了。
升斗小民们震惊之余,不由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街旁的年轻人,他身穿奇怪的白衣,留着短短的头发,看起来是个不甚出奇的年轻人,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是世界的中心,火曜剑圣在看着他,那小少爷也在看着他,那些精兵强将都向着他跪下,他到底是谁?
孙朗看着赤练炎,看着他手中的圣剑,就像是看着一个盒子。
他说道:“你是谁?”
赤练炎望着眼前之人,心中不禁一震,听到传说与直面传说,完全是两个概念,他眼中神色变幻,有仇恨,有忌惮,有不屑,也有恐惧。
但最终,至尊的承诺与手中的圣剑给了他底气,他感受着体内流转的炎之力量,回忆着先生给他做的分析,不要慌,对方不会动手的,就算动起手来,凭着火曜圣剑也足以自保,直至其他人赶来。
所以他平静道:“火曜剑圣,赤练炎,你……”
孙朗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天元大战未远,你身居何职,有何功绩?”
赤练炎微微皱眉:“我成年不远,只是在闭门苦练武艺,所以……”
“也就是无功无职,对吧?”孙朗淡淡道,“我以前的名字,叫做贾瑛,十四岁离家投军,十七岁初临战阵,二十一岁时接手北方战区,得授元帅节杖、领武殿剑阁军主,二十三岁时,我奉命谋划与天魔的最终决战,所以就有了名义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论功绩,我说我是当世第二,恐怕满朝文武之中,没人有面目自称第一。”
“战后我为了追查天魔余孽隐去性命身份,假称已死,两年不归,隐匿于世,如今一切即将水落石出,朝廷为了酬劳我的功绩和付出,授予我神策上将军之职,开府建牙,自置官属,一切品级制式比照天策府,位凌三公而超王侯,论官职,满朝文武,也没谁有资格在我面前摆谱。”
“论辈分,我与你兄赤练焱是军中袍泽,同为七曜剑圣,比你要早很多。”
“论武功,我是天下第一。”
神策上将军淡淡地看了一眼赤练炎,他没有动用帝兵,没有运使内力,而是平静地站在炎炎热浪之中,站在火曜剑气能够触及的领域,但他的气场竟至于稳稳压住了炎流喧嚣的火曜剑圣。
乃至于他说出“天下第一”之语时,居然没有人觉得他在口出狂言。
赤练炎的表情已经变了,这跟计划里说的不一样。
他刚想打断孙朗的话语,就感觉手中的圣剑一震,刹那间,体内奔流不息的炎之力量竟然微微一滞,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而孙朗则继续道:“你兄长赤练焱,是我昔日友人,他恪守使命,在大荒山一战中英勇献身,可谓是‘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轰轰烈烈。”
“但是你呢?”
跟赤练炎一样,孙朗的声音也传得很远,甚至更远,让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的生平,我大概也知道,你从小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如今接过了兄长的衣钵,成为了新的火曜剑圣,理当匡君辅国,守护社稷,为什么在街上好勇斗狠?你死去的兄长用这柄剑斩杀了不计其数的天魔,你用它来在大街上向自己人抖威风!荧惑之剑,是这个用法吗?”
赤练炎心知不能让这厮再说下去了,他大声道:“我……”
“住口!惫懒小辈!你有何面目面对你九泉之下的兄长?无知蠢货,得志张狂,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简直没大没小,不知死活!”
孙朗言辞转厉:“我身为你兄长旧时袍泽,也如同你兄长一般,今天便要教训教训你!你无功无职,学艺不精,仗着一柄圣剑就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是你亡兄袍泽,堂堂天元大将,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功勋,与你兄长一般的天元军人,你一介顽童,竟敢如此不敬,在本帅面前横剑回话!”
“擅动圣剑,是为无状,不敬尊长,乃是不孝,蔑视英雄,是不忠也,如此衣冠禽兽,丧心匹夫,你也配拿火曜圣剑吗?你一个无功无职的小孩子不过是拿了圣剑,就敢让一群战功赫赫的天元英雄滚下马吗?你有什么资格!”
赤练炎年少得志,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一时又惊又怒,感觉到四下射来的奇怪视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总算他依然牢牢记着某人的叮嘱,无论如何,决不能抢先出手寻衅,但如今这个局面……
“听明白了吗?你兄长教不了你,我来替他教教你。”
孙朗森然道:“你一介白身,以御赐圣剑指向朝廷重臣,是想做什么?我乃神策上将军,是你亡兄之袍泽,你见我之后,为何不拜?”
赤练炎咬牙不语,他如今已经是进退两难。
走,走不了,直接挥剑砍人,借他三个胆子都不敢。
孙朗上前一步,语气越发阴冷:“好话坏话,我都说尽了,不教而打乃是大忌,今日街坊作证,我出手教训你,也是堂堂正正。”
赤练炎只看到孙朗踏前一步,就感觉一座大山轰然压来,大荒山里杀出来的天下第一,岂是一个新晋的剑圣可比。
他的心神已经被孙朗斥得动摇不已,眼见孙朗一步踏出,恐惧终于浮上心头,火曜圣剑消失无踪,他迟疑了片刻,终于拜道:“见……见过上将军。”
孙朗看了一眼众将士,冷然道:“参见神策上将的礼节,你没看到吗?”
赤练炎怔了一下,随即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
孙朗漠然看着他:“怎么,腿不会打弯吗?”
赤练炎咬着牙,慢慢地单膝跪倒在地,他说服自己,没关系,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是前辈,是天元功臣,是朝廷重臣,跪他一跪,不算丢人。
孙朗见他跪下,也不说话,而是看向了孙氏兄弟:“孙仲谋,你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仲谋与孙朗眼神交汇,他耳边响起孙朗的传音,这江东孙家的次子过目不忘、极为聪颖,立刻将之前赤练炎与沈瑶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赤练炎心中一惊,感觉寒意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孙朗冷冷道:“忍辱负重,强颜欢笑,赤练炎,你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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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二更,四千字,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