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热闹了半个晚上。
约莫黎明时光,在街上疯跑玩闹乱喊的闲汉泼皮们这才三三两两地回家,看他们的模样,似乎还意犹未尽,看起来今晚大规模有组织的狂欢活动令他们萌生了类似于暴走族之类的快感。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吔了屎的忠顺崽到底是谁。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大为什么让他们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管他娘的呢,挺好玩的。
他们今晚可谓是玩得相当尽兴,但如今却早了一个时辰收兵,原因无他,是因为他们渐渐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湿凉。
金陵是江南之地,所谓水乡,本来就多雨,天空就像伢儿的脸一般说变就变,也许前一刻晴日暖熏,下一刻就暴雨如幕,在江南待久了的人们也积累了一些生活上的经验,譬如说今晚。
虽然天空如幕,黎明尚未到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满天星斗隐去,空气微微湿凉,有经验的人们已经从中读出了天气的预报。
“要下雨了啊……”
所以泼皮们开始四散。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朝阳投出一道道曦光,金陵府衙的乱象总算告一段落,夜中戒备的衙役们都松了口气,昨晚的战场也被打扫完毕。
尸体被清理,俘虏被收押,爆火雷的爆炸痕迹也被掩埋完毕,扛着家传金背开山斧的贾雨村走出了府衙大门。
他站在台阶上,仰天看着微亮的天空,今日的黎明比前几日都要暗,因为天空中阴沉沉地压下了乌云。
“要下雨了啊……”
知府大人感叹道,也许是经过了昨天的动乱,他如今的心情就像是这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一般阴沉……他总觉得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
突然,他听到了一记沉闷的响声。
住在邻近坊区的刘老汉,今日一早也挑着刚出锅的包子沿街叫卖,他每天都要经过府衙,但是今天的风景不同往日。
因为他在衙门门口看到了知府大老爷,他老人家一脸阴沉扛着金背开山斧,正站在登闻鼓前仰头看天,透着一股“欢迎上访”的恐吓感。
刘老汉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以至于肩挑的担子都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
知府大人狼狈而走。
刘老汉愣了片刻,这才一个激灵,先是检查一下包子摔着了没有,然后立刻挑着担子匆匆而走……虽说大老爷的扮相太过骇人,但总归与小老百姓无关,他今天还要卖包子呢,得趁着雨没下之前卖完。
是的,在金陵生活了几十年的刘老汉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以他的眼光来看,今天这天气有些古怪,虽然乌云很黑很厚,而且来得很快很突然,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雨啊,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要下雨了啊……”
新的藏身处中,昨晚经历了不可描述之痛的小王爷望着阴沉的天空:“天公不作美……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事。”
老仆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回答道:“雨天倒是会阻碍行军,但我朝武备齐全,官道养护极佳,再加上来的援军都是精锐,不会有太大差池……”
忠顺王点了点头,他转头想要问问苏秦的想法,却看到先生正在怔怔看天,似乎有些出神,他问道:“先生?”
苏秦收回了目光,复杂的眼神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苏某在。”
“先生刚刚在瞧什么?”
“没什么。”苏秦平静地回答道,“只是觉得,这坏天气来得真不是时候。”
“本王觉得也是,看来今天要大雨倾盆了,乌云积压至此,定然是绵延不绝、一连数日的暴雨……”忠顺王淡淡道,“不过雨夜杀人,倒也有几分情调,大雨可以冲刷掉太多东西了。”
苏秦似乎有心事,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是啊。”
忠顺王微微皱眉,他也察觉到了苏秦的怠慢,不过他没有必要将不满表现出来,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还得依靠这个人。
不过,以后么……
他将心中的冰冷杀机悄悄收束。
昨晚经历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可谓是狼狈不堪、风度全无,至少有十几人看到了他最狼狈的模样,罪魁祸首贾瑛当然是要碎尸万段,但这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的人……也得想办法让他们闭嘴才行。
苏秦和付老头还有些本领,一时半会儿不能轻动,但其他的人……哼,不管怎么样,未来的皇储乃至皇帝,不能留下这么肮脏的污点。
未来的事情先按下不表,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秦说道:“按照我们的计划,援军最迟今晚就会全数到位,金陵将军已经被我们调开,而城门令只需请出圣旨就能号令……先生,就在今晚吗?”
苏秦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天空,迟疑了片刻,他与毫无逼数的小王爷不同,虽然心中早有打算,但事到临头,却也有些不安。
等忠顺王的眼神中慢慢升起不满,苏秦这才反应过来。
他立刻说道:“就依照王爷的意思……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再添最后一把火,让荣国府彻底烧起来。”
小王爷这才满意,行礼道:“那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上午,天气越发阴沉,可偏偏还不下雨,这将下而未下的天气状态有些烦人,比较能勾起人们烦躁的心情。
一切都在平静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史家很平静,王家很平静,金陵府衙很平静,仿佛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阴雨天,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荣国府也很平静,只是平静中带着黯淡的愁绪,这天气就像是大家心情的写照一样,人心有些惶惶。
贾探春已经偷偷哭过好几回,更别说其他的丫鬟下人,这几年来,老祖宗一直都是这荣国府的天,而今天,他们才最直观地感受到了这轰然压来的绝望感,手足无措,人心浮动,因为荣国府的天,要塌了。
在表面的平静下,有人小心而恶毒地操纵着这一切。
天亮之后贾诩又去探望了一次史老太君,老太太早晨短暂地醒来,吐了几口血后,重新陷入了昏迷,荣国府又一次鸡飞狗跳。
宁国公暴跳如雷,给老太太运功完毕、摸着她越发微弱的脉象,贾诩的火气已经无法遏制,他几乎已经不加掩饰地喝令薛宝钗跟他走。
薛宝钗自然是不会离开老太君半步。
贾诩退而求其次,让守在房中的金鸳鸯滚蛋,鸳鸯又躺了一次枪,委委屈屈地出去走远,屋内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贾诩指着昏迷在床上的老人:“他的奶奶已经到了现在这模样,他现在在哪儿?他就忍心这样看着吗?”
薛宝钗从容道:“大伯小点声,还有,我们不知道。也许夫君已经赶往明州了,也许他另有打算。”
她如此从容,贾诩就越发火大,这两个小丫头对孙朗的谜之信心令他尤为火大:“你们是夫妻,这关乎到老人家的生命安全,你们连问都不问一句吗?我看你们也像那小畜生一样,被贾瑛灌了迷魂汤了!”
他越说越气,指着老太太低喝道:“万一这一次,因为他的失误和不作为,老太太最终没能挺住这一关……你们怎么说?”
“那自然是要凶手偿命了。”薛宝钗冷冷道,“怎么,大伯莫非觉得,奶奶的事情,是夫君一手促成的吗?”
难道不是吗——贾诩的眼神中透着这样的意思。
林黛玉在一旁淡淡道:“我看,被灌迷魂汤的是你才对吧。”
贾诩心中凛然。
他望着眼前的两个女人,眼神剧烈地变化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昨晚要见他,可他却不肯见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出来,但假如他不肯见我的话,我知道如何逼他现身。”
他身形暴起,抬起双掌,猛然向着林黛玉和薛宝钗劈去。
林薛二人军旅出身,何况早就对贾诩有所提防,见他动手也不吃惊,各自后退一步,按住手中的兵刃,眼神迅速转冷,也许下一刻,她们就会毫不客气地回击。
但贾诩的身形停住了。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了全身,这使他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只有贾诩自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贾诩面色一白,向后踉跄了两步,这才站住了脚。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突然笑了起来:“你看,他就在这里,他哪儿都没有去,看着他奶奶吐血,看着他奶奶在床上受苦,他都不为所动,他有没有进过这房间?他有没有看过他奶奶哪怕一眼?”
这样说着,贾诩发出了冰冷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讥嘲与失望。
然后他就大步离开了房间。
林黛玉低声道:“要跟上去吗?”
薛宝钗摇头道:“不,夫君跟他有话说。”
这样说着,宝姐姐也微微叹了口气,她望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君,然后拉住了林妹妹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想起了贾诩所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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