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霑哥儿已身故两年之久,可他在曹府的住处却还一直留着。
孙朗推门而入,不需掌灯,荧惑之剑虚空聚火,一团焰光缭绕在孙朗身边,将屋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这里空气清新,没有沉闷的味道,四周摆设也不见灰尘,四壁挂着书画之作,书架上摆满诗集典藏,有琴有箫,有花有竹,甚是雅致清幽,陈设相当文艺,孙朗见此,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这像是他的房间……文艺青年,对武功杀伐不感兴趣,堂堂水曜剑圣,天下间有数的剑客,房间里竟然连一柄剑都看不到。
他武功臻至天下巅峰,又有圣剑在手,洞悉万物本质变化,堪称神目如电,一眼就能看出这房间久未居人又时时洒扫,看来水曜身故之后,有人却一直没有忘记他,将他的房间一直存留到现在,以作记念。
孙朗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曹老太沉默而立,面容平静。
他淡淡道:“这让我想起了荣国府……前些日子,我回到家里,院中一切照旧,奶奶一直都念着我,每天亲手打扫我的房间院落……”
曹老太眼眸一动,缓缓道:“男儿征战天元,是为国为家为天下,奋死厮杀,舍身成仁,原也是轰轰烈烈,可留下了孤儿寡母却得时时惦念,往后数十年孤独守候……贾老太君是有福的人,至少看到上将军回来。”
而她的儿子,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孙朗凝视着这位丧子的老太太,对方也默然望着他。
往日听水曜抱怨,孙朗就在心中描绘出了他这个妈的轮廓,一个强势严厉的家长,一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今日铜雀台一见果然如此,曹老太甚是精明强干,眼神精准,性情果决,把儿子的死作为筹码毫不犹豫地摆到天平之上,要为曹家争一柄圣剑回来,言语之间也颇多提醒乃至挤兑。
她一直都在暗示孙朗,暗示孙朗欠曹家一条性命。
而今她提及此事,提及见到孙儿回来的贾老太君,提到了再也见不到儿子的自己,似乎又是在旧事重提、重提孙朗所欠下的债。
可孙朗知道,其实不是。
此时此刻,曹老太太是作为一名母亲而发言的,保持原样的房间,时时洒扫的清洁,她一直都在怀念自己的儿子。
霑哥儿有几名兄长,曹老太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她严厉地督导这个儿子,培养他,教育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直至成为扬名天下的剑圣,无论先天的母爱还是后天的心血,这都是她最出息、最得意也是最疼爱的儿子吧……但,也是她亲手将他送上战场。
霑哥儿是不喜欢武道的,他更喜欢吟诗作对、抚琴弄箫,他想成为一名文人而非武者,可她的母亲却严厉督促他习武,他的资质得到了最充分地发挥,甚至得到了圣剑的认可、成为了辰星剑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再也无法拒绝战阵厮杀……七曜剑主负天下之望,岂有临阵脱逃之辈。
最终,他作为七曜剑主之一,参与了大荒山之战。
孙朗与老太太默默对视。
如果她尊重儿子的想法与喜好,不逼迫他勤学苦练,不将他培养得这么成材,也许他就不会被圣剑选中,不会遇到孙朗,不会进入大荒山,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搭上,当然,曹家也不会成为剑圣门楣,不会借此飞黄腾达,不会有兴盛气象……所以,今时今日,或者这两年间的每一个夜晚,曹老太思念儿子的时候,可曾后悔过吗?
在她折断儿子的毛笔时,当她丢弃儿子的瑶琴时,当她抡起碗口粗的大棒时,当她逼迫儿子站在武桩上时,当她看到儿子金榜题名时,当她看到儿子入主辰星剑宫时……她能想到今天吗?
这一切恐怕没有答案,甚至连曹老太自己都说不清,对于一个母亲而言,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又有谁说得清呢?
霑哥儿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而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失去儿子并为此感到伤心的母亲,也是一个在儿子死后继续为生者操持、为家族奔走的坚强女性。
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的。
而现在,在霑哥儿的屋中,孙朗所面对的,是前者,是一位母亲。
他叹息一声,慢慢地躬下身去,轻声道:“对不起。”
曹老太默然侧过身,只受了孙朗半礼,她目光复杂地望着孙朗,无论大荒山真相如何,自家儿子的死与眼前的人必然脱不了干系,可如今她却指望着对方,指望着他能对曹家出手相助,有些事情,她本不应该说,她本应该装糊涂的……但同时,她也是一位母亲。
最终,她颤声道:“霑哥儿的选择……值得吗?”
孙朗怔了一下,随即目露茫然之色。
值得吗?将自家的性命、家族的未来甚至全族的性命置之不顾,从尸山血海中救出了一个生出灭世之念的大魔头,弥留之际只定下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后随你杀去,便是天下流血、神州陆沉也无所谓……值得吗?
他又想起了刚刚影像中霑哥儿的笑颜。
对方说:“我相信你。”
三年之约未满,可一路走来,孙朗心中戾气已然大大平息,他见到执着的人,他遇见至今依然等候的人,他见到了赎罪歉然的人,他见到了对他致谢的人……当年那股毁天灭地、屠戮一切的疯狂念头已经很淡了。
因为他相信着他,所以只约定了三年。
半晌,孙朗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认为值得。”
曹老太缓缓点头:“这便够了……”
她缓步上前,望着房间里的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是他最喜欢的,但在他十四岁之前,这些东西是绝不会堂皇摆在这里的,被我发现,只有丢弃撕碎一途,我说不许玩物丧志,他便停下,我说你要专心习武、光耀门楣,他便做到,他是最听话的孩子,可到了最后我却发现,他已经顺从到了毫无主见的地步,我又希望他能顶天立地、有所担当,可他却做不到了。”
曹老太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孙朗:“我本以为如此,可他在大荒山中,竟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做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孙朗仍说道:“对不起。”
“儿子是我教出来的,儿子做了什么事,也是我督导之结果,是好是坏,都该我自己承担,上将军并非是对不起我。”
曹老太望着他,缓缓道:“你是军中大将、朝中显贵,身份无比尊崇,老身不过一介妇人,本不该在您面前放肆,可我是霑哥儿的母亲,论辈分也能腆着脸喊你一声侄子,我不喊,我只想以他母亲的身份对你说一句话……我儿认为值得,我希望上将军也能让这一切值得。”
孙朗平静地点头:“我尽量。”
曹老太皱了皱眉头,她对这句模棱两可的承诺并不满意,可望着孙朗平静的面孔,她知道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她是一位母亲,但也是曹家的女主人,除了逝去的儿子之外,她还有更多的儿子,还有更多的家人。
曹老太说道:“上将军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孙朗当然是为了那块石头而来,他本打算绕几个圈子,拐弯抹角提到此事,以免曹老太意识到什么、进而走漏风声,但经过之前的交谈,他已经没有了那种麻烦的想法……也许他下意识觉得,对方值得信任。
伸手取出了那块石头,孙朗说道:“敢问老太太,此物还有吗?”
这两年来,霑哥儿的遗物早被老太太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回,只有这块石头左右摆弄不明白、瞧不出什么门道,如今见到孙朗动问,老太太神色一动:“上将军难道发现了什么?”
孙朗犹豫了片刻,伸手一招,门窗自闭,他注入土曜灵力,石头浮起,光辉绽放,水幕招展,映出逝者的音容笑貌。
精明强干、理性睿智的曹老太发出了一声低呼,眼眶瞬间湿润,她颤抖着伸向帘幕,冷静的面具粉碎,只剩下又惊又喜的母亲,她毕竟爱着儿子。
孙朗轻声道:“这只是一段影像,就像是一副会动的画。”
老太太痴痴地望着水幕中的儿子,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她身子颤抖,以最大的力量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不至于哭泣昏厥,而孙朗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观看,霑哥儿重复着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抱怨着,絮叨着,劝说着,就像是一台复读机。
直至影像结束。
孙朗将石头握回了手中。
曹老太将乞求的目光看了过来。
孙朗摇头道:“只有我能激发它,你用不了……我会想办法的,以后会还给你,但不是现在,请您想一想,这石头还有没有了。”
给曹老太看这个,一是出于歉然,她是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这两年时时思念,于情于理,都该让她看看儿子的音容笑貌。
其二,就是为了眼下这个目的。
让她知道这是什么,她才有动力去回忆去细想去找寻,此时孙朗心中已经有所猜测,霑哥儿故意说错当年之事,其中必有深意后手,这蕴藏着影像的石头多半还有第二块……就像招魂2的剧情一样,两块影像石合在一起,也许就会有新的惊喜出现。
究竟是什么内容,孙朗也不清楚。
也许是什么了不得的信息,也许是霑哥儿一时兴起的大玩笑,但既然故友留下了这样的谜题,无论如何,他都要找一找、看一看的。
曹老太皱紧眉头,仔细思索,不放过记忆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她见到了影像石,知晓了此物的神妙,如果石头还有第二块,意味着儿子留下了另外的信息……哪怕只是看看儿子的音容笑貌,就足以让她付出更大的努力。
片刻之后,她慢慢摇头。
“霑哥儿的遗物,凡老身所经手整理,石头只此一块,但是……”
重点是这个但是。
孙朗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了愤愤之色:“那小……那女人当年姑且是霑哥儿的妻子,遗物是先送到她手中、才转而示与老身。当日她净身出户,将一众旧物交割清楚,说是干干净净,可是……”
可显然是不干净的。
别的不说,你他妈的,我儿子的圣剑怎么跑到你那里了!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曹家对沈瑶花的态度只是深以为耻、不可提及、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如今的态度便是咬牙切齿、不共戴天了。
这女人当年坚持要离家改嫁,任由谁来劝说都不改主意,堂堂水曜剑圣的遗孀居然要改嫁,曹家上下人人面上无光,简直是大大的丢脸和笑话……你沈瑶花当年号称净身出户,如今怎么拿到了霑哥儿的圣剑?是不是你昧下了他的遗物传承,将圣剑独吞了?
这个猜测确实很有道理,曹家上下人人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沈瑶花细细碎剐了——这尼玛,也太欺负人了吧?
曹老太的意思很简单。
这女人连圣剑之秘都敢昧,那石头如果有第二颗的话,一定在她手中!
孙朗舒了一口气。
又是沈瑶花。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清丽的身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突然间想到了之前,自己向曹老太躬身致歉,一时之间,沈瑶花那张哀怨悲伤的俏脸浮现在脑海之中——他以前也对沈瑶花表现出了若有若无的歉意,可那都是愧疚与躲避,自己似乎从未对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郑重其事、堂堂正正地直面道歉,现在一想,确实有点不好。
只是不知,沈瑶花面对自己的致歉,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呢?
他并非是犹豫之辈,下定决心,立刻说道:“今日多有打扰,我这就去寻沈瑶花,若有发现,一定会带给你看。”
曹老太说道:“那女人进了皇宫,好像一直就没出来了。”
孙朗不假思索道:“那我就进宫去找。”
曹老太看了看天色:“此时宫门已闭,时辰不早,宿卫守御,外臣免入……”
孙朗笑了笑:“没事,皇宫上下都认识我。”
心态有点崩……
@@今早耳鸣又他妈加重了,主治医生推荐了一位专治耳鼻喉的中医,查了一下坐诊时间,后天去看看,今天烦得要命,写出来的东西不尽人意,还是不要勉强了……先休息吧,明天起来再写。
希望今晚能睡着,大家也早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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