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惊天一扑,正是出其不意。
任谁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毫无防范的燕清,亦是不知所措得很。
躲避是肯定不行的,可偏偏他两手都拿着贵重的御赐物件,也无法接住对方。
就在燕清为难的这一电光火石间,吕布果断出手了。
他因清楚自己的模样生得与‘和善可亲’没半点关系,常使人生出惧意,便在此时额外低调内敛。
原跟在燕清左后侧,落后半个马身,现更装出一派低眉敛目,十分恭敬的模样。
看这小王爷这般胡来,他就再坐不住了。
也是仗着人高腿长,在情急之下,他都不等催马上前,而是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探,就足有大半个身子突在前头。
旋即将燕清往后轻巧一拨,用右臂牢牢环接住,左手则毫不客气地揪住了刘协那面料光滑而柔软的领子,毫不温柔地往上一提,再朝自己方向一带——
这一串动作,由吕布全凭本能做来,不但赏心悦目,且是行云流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还来不及惊呼出声,那一脸茫然、还不知自己差点闯下什么祸的小王爷,就已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座黑脸铁塔怀里了。
“主公当心。”
吕布略缓和了脸色,那小心翼翼地在托着后仰的燕清的背上的手,微微发力,就让燕清重新坐直了起来。
见燕清手里还拿着东西,不便行动,就贴心地接了过来:“这些,也请交给末将吧。”
燕清惑然的视线,在满脸坦然,虎眸就如赤兔的那双一般清澈无辜的吕布身上,轻轻一掠而过,旋即微微一笑道:“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吕布单凭一条胳膊,甚至没真正发力,就将他带倒又扶起时,那只在背上停留了许久的手,好像在离开前……不必要地揉了一把。
吕布手劲儿一向大,不过与燕清朝夕相处多了,就深谙了控制自个儿力道的重要性,已不似最初那般毛糙了。
可一但心绪大动,变得紧张激荡,还是会毫无自觉地将一身神力给泄出一些。
所以刚那一揉,力道就不小,哪怕隔了好几层不薄的衣料,也还是让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不过……
燕清转念一想,自己跟吕布都是大老爷们,又是跟偶像能有肢体接触,可不该是他这种铁杆粉梦寐以求的事?
遂将那丁点怪异摒弃,再不去想。
荀攸匆匆调转马头,罕见地露出几分急促,询道:“燕司空可还安好?”
问完又觉不妥,不着痕迹地添了句:“殿下可有伤着?”
吕布若有若无地轻哼一声,又极自然地吸吸鼻子,假装是方才鼻塞了,才做那不敬的举动来通气。
燕清腾出双手后,才意识到刚刚情况有多危险,不由小松口气。
虽面上分毫不显,心中却仍有余悸,调转马头来,诚恳向吕布道:“多亏奉先机敏,殿下同清皆无恙。”
吕布偷摸着扬了扬唇角,面容即刻一肃:“分内之事。”
荀攸客气向吕布一礼:“早闻燕司空麾下有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将,勇武绝伦,立下战功无数,今日可是有幸得见了。”
荀攸在洛阳时,曾跟吕布有过一面之缘,虽未真正说过话,但对这身形极长大,勇武傲人的执金吾丁原假子,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燕清骄傲一笑:“可不是?小事亦能见真章,这身手矫健利落罢?”
除了荀彧贾诩外,鲜少见那些心高气傲的京官这般客气待自己,吕布不由愣了一愣。
碍于刘协就坐在身前,他很快回神后,只小幅度地抱拳一礼:“不敢当,布不过会些弓马,恰逢明主看重罢了。怎配得上那般盛誉抬举?荀……”
这早非谯下吕布,说起客套话,已是顺手拈来,得心应手。
人说有来有往,况且他看荀攸也算顺眼,被人夸了一句,当然就得夸回一句。
他正准备赞荀攸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忠君为国,为时之彦士,可刚出口一个‘荀’字,就不幸卡壳了。
荀什么玩意儿来着?
平日听主公没少提,但到这时候,却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看到吕布浑身一僵,面露尴尬的模样,燕清艰难忍笑。
有趣归有趣,燕清一向厚道,还是不着痕迹地给他解了围:“公达出京前是辞官,还是直接弃官了?”
荀攸一笑:“早在去年年末,就已辞了。日子掐得刚好,没错过领上最后一份粮俸。”
燕清被逗笑了:“荀氏家大业大,还缺一份米粮?”
二人有说有笑,吕布在旁边一声不吭,瘫着脸,静静听着。
而难得被冷落了的刘协,也一直盯着燕清,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被搭理,不禁扁了扁嘴,唤道:“燕卿!”
燕清:“臣在。”
对这莫名热情黏人的小王爷,饶是手段玲珑多变如燕清,也一时间没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他先致歉,再劝道:“还望殿下日后切记保重贵体,莫再做出如方才那样的危险举动了。”
刘协总算被搭理了,自是满口答应,又展开双臂,极为期待地看着燕清。
燕清:“……殿下可是要换乘至微臣这?”
刘协毫不矜持道:“善。”
吕布嫌弃地撇了撇嘴,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以目光向燕清询问一下后,便不情不愿地以双手抱住小王爷,将这麻烦又娇气的小不点儿放到燕清的马背上。
刘协这下可谓是如鱼得水,灵活得很,一下就蹭到燕清身上,掀开虎裘,钻到最让他安心的怀里,面对面地抱住那细腰,笑容灿烂。
吕布:“!!!”
荀攸别开视线,无奈叹息。
燕清虽暂不明缘由,却也在逐步适应了,这会儿俯首向小王爷叮咛几句,便歉然向吕布道:“又得劳烦奉先,将那些物什交予我了。”
“唔。”
吕布微眯着发热的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厚颜无耻的小王爷瞅,一边麻木地将手里的御赐物件一件件地递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燕清,温柔地将那暖手炉放在了刘协袍襟里,又将绢布包着的可口糕点放到刘协手上,将那裘给刘协一披,仔细系上带子,长长的睫羽遮下一小片阴影……
燕清将又冻又饿的小王爷哄好后,就不再耽误,随他抱着,问道:“此地寒冻,不宜久留,若殿下不嫌,可愿随臣先去中牟城?”
刘协脆声道:“大善!”
燕清在启程前,回望一眼,隐约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但在看到冲他促狭笑的荀攸后,就没再去琢磨了。
于是这一路上,就成了燕清与荀攸一路谈笑风生,刘协安心啃着糕点,时不时插上句话,吕布则一如既往地落后燕清半个马身,紧紧跟随。
燕清并未彻头彻尾地冷落了他,不时地会在跟荀攸讨论时,也问问他的看法。
倒让吕布在欣喜之余,也如绷紧了筋似地,像随时等被先生考校的学子了。
不久之后,熟悉的城门就近在眼前了。
燕清随意道:“那袁家本初,竟舍得放公达走?”
在何进被害后,袁家在京中基本就说一不二了,能在门生故吏遍天下、德望甚高、权倾朝野的汝南袁氏底下为官,不知是现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地位。
燕清不意外荀攸看不惯袁家自大狂妄、养虎为患,来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只不解素来好养名士、热衷于沽名钓誉的袁绍,怎么会那么简单就放个望族出身的名士走。
荀攸轻描淡写道:“幸有孟德在中帮忙说道,袁绍就未多做纠缠。”
燕清并未所想,随口道:“噢,孟德啊,那可是本初的——”发小。
话语戛然而止。
燕清那轻松自如的笑,也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揉了揉眉心,深吸口气,深深地看了荀攸一眼。
从那眼神里也不难看出,荀攸显也想起来了。
燕清:“奉先。”
吕布拍马上前,中气十足道:“末将在。”
燕清叹道:“快着人通知曹校尉一声,再向他好好致歉才是。”
这下可好,他来时忐忑,走时放松——竟将青史留名、流传千古的大奸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燕清,哪怕是跟曹操一路同行后、对他大有改观的荀攸;或是对肯舍命带他出逃、又行了那么一通忠言直谏而生出些许好感的刘协;都没太将这父辈不过是靠买官才得了太尉这一官职,还是个结结实实的宦官遗丑,给真放在心上。
吕布道:“喏。”
他虽半点不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还是极听令,也配合地摆出了着急的姿态,亲自点了几人去递消息后,又回到燕清身边。
而就在这时,原是大半闭合,只留了一道小门给百姓进出的城门,轰隆隆地被打开了。
燕清刚抬眼看了一下,不及开口,眸底就剩下惊愕不解了。
按理说这大冷天的,天还飘着细雪,百姓多会在家歇息,轻易不外出挨冻。
可从那大敞的城门的另一侧,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的,不正是汹涌澎湃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