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对那尚未及冠的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心里尚且存疑,燕清的心情则好极了,当晚用膳时胃口大开,多用了半碗不说,还将一直存着以备万一的两颗桃给变了出来,一个塞给吕布,一个洗了自己慢慢啃。
毕竟春还未至,即便身份尊贵如燕公,也难吃到新鲜水果。尽管燕清一向对食用以卡牌转换的食物这点是能避则避,在着实馋瓜果时,也会毫不犹豫地破个例。
忽然得到赏赐,吕布高兴地咧了咧嘴,拿着轻轻地擦了擦,却有些舍不得下嘴了。
好些年前,他曾对第一棵长成的仙桃树视若珍宝,不由分说地据为己有后,连打仗都得到处扛着走,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叫放心。
等三五年过去了,他某日在再三思索后,很是理智地将它移栽到了贾诩家的后院,自己只偶尔亲自去看上一眼,也就够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割爱之举,不仅让贾诩很是意外,燕清也百思不得其解。
平日里,不曾见他同贾诩亲厚啊。
待亲口问过吕布后,才知道这可是经过对方好一番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一是贾诩素来惜命,颇好养生,定会珍惜仙人之物;二是贾诩性情上谨小慎微,既不刻意拉拢,也不会主动得罪人,哪怕仅出于几分交好之意,也会用心完成同僚的嘱托;三是贾诩治家严谨,只要他亲自开口,下人无不敢尽心;四便是对方常驻许县,只要燕清不在,便是官儿最大的……
反正听吕布一本正经地说得头头是道时,燕清差点没绷住脸上表情,就要大笑出声来。
这会儿见吕布一副动心又犹豫的模样,燕清就知道他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他玩心忽起,干脆不开口多劝,而是直接侧着身子挨了过去,紧贴着吕布一侧肩头,清脆地咔嚓一声,他竟然直接在那颗桃上小小地啃了一口。
完全没想到要躲避的吕布:“…………”
“已被我啃了口,哪怕多放上一日,也要坏了。”燕清一边嚼着鲜美多汁的桃肉,一边得意洋洋道:“还是尽快用了罢。”
他遂不管吕布,很快将一整颗桃啃完,剩下的核交给亲卫,让他们拿去后山种了——托吕布在榻上龙精虎猛的福,那儿已有了一小片生机勃勃、常年不凋的桃林。
他目光移开的这片刻功夫,吕布已将那带着主公牙印的宝贝桃子悄悄藏好,还颇有心计地在嘴边抹了点茶水,造成刚啃完的假象。
燕清果然就被一脸老实的吕布给误导了,没有多想。
用过膳食了,依照燕清的习惯,当然就得散散步,好好消食一阵。
对任何能让二人独处的机会,吕布都是极珍惜和重视的,哪怕事务再忙都不曾拉下,更何况是闲了下来的现在?
虽有一干侍卫在边上守着,他需遵循礼仪,落后燕清半步,但也足够让他感到心满意足了。
燕清慢悠悠地走着,就听吕布认真问道:“待忙完春耕,粮食有了保障,将士也彻底修养好了,是否就要远征益州了?”
他以为了解了燕清的心思,却不想主公立马就摇了摇头,否认道:“非也。只要他们不主动挑事,这一两年都不必去想动兵之事。”
一两年,其实还只是保守估计。
燕清毫不怀疑,之前大下血本后连下四州的迅猛攻势,足够让诸侯心中戚戚,学刘焉那般韬光养晦上颇一段时间了。
只是于燕清而言,他们就算痛定思过,发展再神速,也不可能比得过底子已经彻底打好,又有些史书上得来的前人经验可借鉴的他的。
时间拖得越久,双方的实力差距只会进一步拉大,愈发悬殊。
到时候再略施手段,说不准就能兵不血刃,把政权进行和平过渡了。
在燕清看来,内战这打来打去都是汉人,当然是能不战就不战了。要真闲得发慌,不如去寻外族的晦气。
何必为了急于一时,不但让名声蒙瑕,还累坏了自己手下?
吕布却是目瞪口呆——这岂不意味着,作为武将的他得跟个废人一样无事可做,继续闲上两年?
燕清毫不费力地看出他心中所想,故意揶揄道:“怎么,奉先做这副表情作甚?”
吕布苦着脸道:“终日无所事事,布这心里,着实慌得很。”
尤其随着燕清势力的发展壮大,主动前来投靠的良才美玉多如过江之鲫,又因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余力广建书舍校馆,刊印书籍,培养学子的仅豫、扬两州,一个个不容小觑的后生小辈就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茬地冒了出来。
吕布虽知道凭自己建下的战功,起码在未来十数年里,是无人能超过他的地位的,可眼睁睁地看着后来者突飞猛进,自己却不得不止步不前的滋味,着实让他充满了危机感。
燕清自是无从知晓,这威武霸气、不拘小节的大将军还藏了一颗无比恐惧于色衰爱弛的玻璃心,只当是对方忙惯了,才难以适应清闲的节奏,便笑着拍拍他手,解释道:“你实在不必发愁无事可做。说实话,若不是心疼你这几年随我征战南北,奔劳辛苦,想允你多歇上一阵,关乎军学的创办,我就不会一再推延了。”
“军学?”
捕捉到这极为陌生、却本能感应出跟自己干系颇大的词儿,吕布不禁精神一擞,询道:“那是甚么?就同官学一般么?”
该不会是让他把训练出的将士,派给那些成天吵吵嚷嚷的学子做护卫罢!
燕清点了点头,不等吕布着急,就耐心地解释了起来:“京兵多由军户中筛选,而目前州兵的来源,不外乎是四种:一是自耗财物征来的青壮;二是世家大族蓄养的私兵和佃户;三是沾亲带故的同乡;四为纳为己用的俘虏。”
说到这,燕清将问题又抛了回去,笑问他:“你于这方面可是当之无愧的行家,那换你来告诉我,这四种人,哪一种你训练起来感到最不顺手?”
吕布拧着眉头想了想:“第二和第四种罢。”
那两种人身上通常都带着根深蒂固的坏毛病,其中就有燕清军一直严令禁止的钞掠百姓,践踏良田,还不乏精于偷懒耍滑的兵油子。
要想掰回正道,可比教会他们耍刀枪要困难多了。
吕布一般是先杀鸡儆猴,挑几个最能蹦的杀了,再高强度地压制一阵,狠狠剔除一批,剩下的才算老实,仍比那些单纯为想吃饱饭来的新兵蛋子能折腾多了。
燕清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再想想,为何我们征兵,要比那些诸侯要容易得多?”
吕布若有所思。
——当然是因为当燕公手下的兵士,待遇极好哇。
尽管不像最老一批将兵,得过教主广施桃花,抚慰伤势的殊荣,可在燕清的影响下,麾下将士都对自己手下的兵非常爱护。
练一个好兵出来不容易;养着一个好兵,更不容易;而不但能让兵士们自己吃饱肚子,还能给他们家人带来保障,把伤亡将兵的抚恤落到实处,才是燕清每回征兵都是应者如云的壮观的主要原因。
燕清却还不满足于此。
这年头,要不是走投无路了,谁肯去从军?
说白了,对他这所谓教主的顶礼膜拜,也是建立在他展现出护佑民众的能力的基础上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关羽张飞那样傲人的武力天赋的,要从零开始栽培二三十岁、素质方面趋于定型的青壮,自然不如从小培养。
别的不说,单是洗脑……做思想教育方面,就较为困难。
沿途看百姓们自发地崇拜有着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的吕布时,燕清就萌生了趁这几年休养生息,试着创办军校的念头。
荣誉校长的人选,让吕布去坐镇,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只要等一切步上正轨,他就能按部就班,不着痕迹地把军人的地位一步步提高,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不但能让军士本身具有保家卫国的荣誉感,而不纯粹靠个人思想觉悟,也使从军成为普通百姓眼里十分荣耀的一件事。
胸怀坚定信仰的军队,方能所向披靡。可这份信仰,却绝不能落在将士们的小家,甚至是他的头上……
吕布不知燕清心里有长远的打算,乍一听,还以为是要自己跟蔡邕那些学究一样,整天去教些精力旺盛过头,刁钻古怪的学生,当场就把眉头皱起来了。
“喔……”
他挠挠头,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若不是不想叫主公失望,他哪儿会硬着头皮默认,立马就要辞了不可。
他试着转移话题:“主公既无出兵打算,明日却要召见那叫诸葛亮的小子,又是所为何事?”
燕清莞尔:“局势瞬息万变,就算暂无出征的打算,将来之事,也难说准。唯有多听他人意见,方能有备无患。”
多些备用方案,总是有益无害的。
而且诸葛亮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既然都主动示好了,当然要尽早汲取进来。
要是真让这等眼光极准的天纵奇才跟寻常人一样从基层小吏开始熬资历,一步步做起,哪怕是财大气粗如燕清,也难免觉得太过暴殄天物了。
吕布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禁默然细忖起来。
这么说来,诸葛亮那小子,其实生得的确有几分俊俏……
燕清不知吕布的思路已彻底跑歪了,他本就有心引导对方多加思考,哪儿会在这时开口打断其思路?
便轻轻一笑,慢慢地继续往前踱了。
因闲得无事,他随意查看了一下袖中卡牌,当即就不由‘咦’了出声。
吕布猛然惊醒:“主公?”
燕清默了默,才随口瞎掰道:“才想起来忘办件事……罢了,横竖也不着急,就留到明日再办罢。”
吕布不疑有他,又巴不得燕清莫太辛苦,当然赞成这一决定。
燕清不由自主地将右手藏入袖中,摸了摸刚刷出来的一张、已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新卡牌。
——木牛流马。
它忽然出现的原因,难道会跟他刚亲眼见过诸葛亮所造的那架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