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就到。
燕清刚小惩完郭嘉,就有人报曹操率了七千步兵、九百轻骑和八百弓兵,自渤海赶来会合了。
而他让族兄夏侯惇指挥兵士们在紧挨着燕清军营的边上筑寨扎营,自己则连脸上的尘土都不及洗去,就匆匆来求见燕清。
燕清没想到曹操来得这般神速:“这么快?”
郭嘉更关心的是来的人数,也不免有些意外:“这曹孟德倒是倾尽全力了。”
在陈留避祸的曹嵩漏算黄巾,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自然没丰厚的财物遗留给曹操这个儿子。
曹操凭三寸不烂之舌,从父亲故交手中取得一些钱财后,就义无反顾地领着夏侯氏的族人,往渤海招兵买马去了。
既是异乡人,曹操虽靠雷霆手段和超人一等的魄力才干,暂时镇住了一干宵小,但要在陌生地方另起炉灶,绝无可能是桩易事。曹操能在短短月余功夫里,就集结近万兵士,已是难能可贵的了。
这下全投注进燕清这场伐乱联盟中,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既有要为自己大干一场的决心,也有力挺燕清这位盟主、好偿报父仇之恩的用意。
荀攸淡淡道:“他并无后顾之忧。”
曹操让底下兵士倾巢而出,不在渤海郡留人,看似冒险疯狂,其实是明智之举。
加起来统共一万兵士,留多了,派去远征的就显得磕碜;留少了,真遇了危险,也是杯水车薪。
倒不如孤注一掷,让得了他这份坦诚示好的燕清,到时不好对或遭难的这个好邻居袖手旁观。
燕清一下想通这些关窍,不由瞟了吕布一眼。
……人的心眼数量,莫不是过了一米八这个阈值,就开始跟身高成反比了?
吕布:“?”
他正奋力琢磨着,冷不防就被主公扫了一眼,可他刚回看过去,燕清就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了,扬声道:“快请孟德进来。”
“喏。”
负责通传的兵士忙不迭地出去了。
燕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晃动的帐幕,踯躅一息,还是起身道:“还是去迎罢。”
既然主公都这么说了,一干臣子当然也得跟上。
走至半途,正巧与大步流星地走来的曹操碰上了。
曹操个头不高,气场却很足。在燕清看来,仿佛是用一米六的身高,硬生生地走出了两米六的气势——一扫上回分别时的颓迷,而多了宝剑出鞘般的凌风锐气。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除夏侯惇外的大部分跟曹操起兵的夏侯族兄弟,各个威风凛凛,精悍结实,神采奕奕。
夏侯氏果真是人才辈出,燕清不禁感叹。
他在打量曹操这一行人时,曹操也在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们。
为首的燕司空容貌俊美绝伦,眸若点漆,眼底似有光华流转。着一身银底狮纹战袍,头戴金线青底冠,并无多余佩饰,只悬着一方小巧玲珑的官印,绶带共衣袂翩飞,优雅向他们行来。
落后他一步的臣下,则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列——左侧是衣冠济济、剑佩锵锵、眉目刚毅的一干武将。其中又以头戴三叉金冠,两道红缨嚣张高耸、末梢则随步履带起的劲风微荡,身着百花袍狮蛮铠,身长近一丈的吕布吕奉先,最为气势惊人。
右侧则隐隐以面带懒散笑容,襟口松散,手持从主公拿讨来的漂亮墨尖羽扇,倜傥风流的豫州别驾兼军师将军郭嘉郭奉孝为首,在他手边上并肩所行的,则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几位文士。
燕清的视线在那几个努力板着面孔,却仍脱不开几丝青涩的拘谨的夏侯某某上一一掠过,悄悄地惋惜了一瞬,便挂上了得体而温和的笑弧:“孟德,别来无恙?”
等到了燕清跟前,他就要深揖一礼,朗笑道:“劳燕司空记挂,操实不敢当。虽惭不才,既承司空之邀,定当听从调遣,竭尽全力,不使有缺,只求共扶国家,还天之常。”
“多礼做甚?”
燕清伸手欲扶他,可曹操却不是装样子而已的,动作更快,已将腰弯下去了。
曹操笑道:“礼不可废。”
“你啊。”
燕清无奈,极自然地顺着臂膀往下滑,不轻不重地握着曹操的手道:“路上辛苦,然军中禁酒,我虽将为你设宴洗尘,也注定只能有肉无酒了,还望孟德莫嫌。”
曹操踌躇满志而来,又不是为混吃混喝的,听盟主燕清这般有原则,非但不感被怠慢的不悦,而更欢喜了:“国有常刑,军有纪律,岂能轻破?如此已是好极,多谢司空。”
吕布的眼珠子不自觉地就黏在了两人一直没分开的手上,心里醋溜溜的,却什么都不敢做,只闷不吭声地跟着。
倒是头回见燕清势中人的那一堆夏侯,被堪称华丽的场面给震了一震,刚好不容易从燕清身上移开,就又对着吕布不断观察了起来。
吕布没精打采,嘴角恹恹瞥着,并不搭理他们。
直到无意中瞅见燕清一边亲亲热热地携曹操往主帐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手心上沾到的汗和灰给偷偷摸地擦回了曹操的武袍上,心情才豁然大好。
当爽快人遇上爽快人,又刚好目标一致,非常明确时,对话就极为简单明快。
曹操胆敢将全副身家压上来,既是看好燕清,也是极有自信的表现。他立意是要成大事的,早在来前,就跟幕僚们画好了进取之策,正巧与燕清的不谋而合。
一条一条快速对完后,双方都彻底安下心来,再聊聊天,就成了惬意的享受。
曹操钦佩燕清虽身居高位,却毫无倨傲,品德高洁;而燕清对曹操的感情就要复杂得多,但撇开那些因素不谈,与曹操这种豪爽坦率、能说会道之人谈天说地,也确实快活。
郭嘉并不加入,只跟荀攸一起拉了在这场简单宴席上表现得有些腼腆,好在因他跟荀彧交谊颇深,才渐渐打开话头的戏志才说话;吕布冷冷淡淡,虽不无礼,却也半分称不上热情,除必要的招呼外,不怎么搭理别人,随人猜测他是自持武艺无双,才有着不好亲近的傲气;倒是张辽等人跟夏侯渊他们年纪相近,
在得知那人就是戏志才,且极受曹操看重后,燕清就不得不感叹历史自带的强大修正性,或是‘缘分’了:只要他不横插一脚,哪怕没有荀彧的推举引荐,戏志才也还是寻到了他的伯乐,曹操也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智囊。
燕清见郭嘉说得兴起,将外袍脱了也就罢了,竟将鞋履也蹬掉,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不由蹙起眉头,低声道:“奉孝!”
郭嘉还想假装没听见,吕布却是眼明手快,倏然放下杯盏,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唉!”
迫于那武夫淫威,郭嘉唯有悻悻然地穿回鞋履,规矩坐好。
燕清:“……”
敢情在郭嘉面前,他出声,还没吕布出面恫吓好使?
曹操没错过这小插曲,虽没太看懂,却也觉得有趣,忍不住问道:“那是?”
燕清想到戏志才那跟郭嘉不相上下的糟糕体质,和同样英年早逝的宿命,便毫不犹豫道:“孟德最好也看紧点,不能由着他们怎么高兴怎么胡来,饮酒是,着装也是。”
曹操哈哈一笑,并未太放在心上:“小酌怡情,志才应自有分寸。”
燕清摇头:“不止是饮酒。若让小病缠身久了,便无法根除,还是早调理早好,断不能因他们嫌添麻烦了,就不操这个心。”
曹操听着听着,神色也严肃起来了。
他的确承受不起失去戏志才的风险,也知燕清这般提醒纯粹出于好意,不由心里一暖,情不自禁地握住燕清的手,真心实意道:“多谢司空提醒,从今往后,操定会多加留心。”
吕布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额角青筋暴跳,虽未真正失态,面上还瘫着,手里的杯盏却明显被捏变形了。
燕清握了不知多少人的手,却似乎是头一回被人反握,愣愣地眨了下眼后,总算是想起自己这习惯是从哪儿沾上的了。
这可真是值得玩味了。
他笑眯眯道:“孟德太客气了。”
曹操深深地看着燕清,似有几分无酒自醉,半晌摇头晃脑,口中感叹道:“黄巾乱刚平,董贼兴不详。幼主失权柄,金甲黯尘光。西羌乱帝都,恶贼害尊上。百姓何聊生,路骸相撑拒。满座文武哀,欲言不敢语。谁愿讨不详,烈胆唯重光!”
燕清方才见曹操似是诗兴大发,赶紧全神贯注地听着,心中默记。
但很快又发现其实并无韵律可言,也就放松下来了。
直到猝不及防地听到最后两字,他足足愣了好几息,才豁然反应过来。
这……
后人常常调侃,道那充满表白意味的“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简直能被称为是曹操写给谋士们的情书。
要是这几句流传出去了,岂不半斤八两?
曹操却是洒脱,一气呵成地念完,将盏中清水一饮而尽,潇洒一笑,以要回营清兵点将,为进攻汜水关做准备为由,就此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部分改编自蔡文姬的《悲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