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谭忍不住神游天外,开始想入非非的时刻,被临走前的袁绍的慈父心发作下、留给他的心腹幕僚的逢纪,也终于得到消息,火速赶至了。
在看到袁谭‘不慌不忙’地坐在案前,气定神闲地悬着腕子,显然是要写急报的时候,逢纪不由暗松了口气——就算情况再危急,坐镇此城的主帅能保持镇定的状态,而不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忙帮不上还得添乱,就比他想象的好上太多了。
毕竟作为主公长子的袁谭,也就刚刚及冠而已。
袁谭眼角余光瞥到逢纪的身影,终于醒神了,不经意地一垂眼,就发觉已多了好几个无意识中写下的‘燕清’,不禁脸上一红,不动声色地团成一团,当做废稿一般丢进火盆,好毁尸灭迹。
逢纪不疑有他,就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坐下,等袁谭沉心静气,重新写了封中规中矩、又昧着良心蔑称那貌若天人的仙君为‘村夫’的文书,贴上火漆派快马送出后,才开口道:“两军兵力悬殊,那燕村夫定是有备而来,就不知主公到底是中了埋伏,还是真暂不知情了。大公子且宜坚守不出,能拖上几日,就算几日。”
他们当然希望会是后者,那哪怕扬州注定是守不住了,也完全称不上赔——拿个残破不全、又开化滞后的扬州,去换被燕清经营得富庶繁荣的豫州,再傻都知道哪个合算。
袁谭虚心点头。
逢纪谨慎分析道:“城墙前不久还修缮过,坚实得很,主公又曾下令修筑箭塔,短期内的守备不成问题。况且眼下城中兵力虽少,却多是善战精锐,箭矢粮草具都充足,近来又无雨可被利用,除非那燕村夫真有呼风唤雨的神仙之能,否则少说在半个月内,都绝对破不进门来的。”
袁谭却不乐观:“这燕重光——咳,村夫聪明得很,这回兴师动众,亲征寿春,只怕没那么简单,多半还有后招。父亲大人一路连胜,本就顺利得太过了些,这下看来,唉!哪儿是首尾不能救应?分明是游刃有余!”
逢纪哪儿不知?
可要是袁绍那也出事儿,那他们这的坚守非但毫无意义,整个势力的前景,也都充满绝望了。
逢纪沉默半晌,暗一咬牙,蓦然下拜,恳请道:“再守亦不过缓兵之计,还请大公子速带上各夫人公子,撤离——”
袁谭正有此意。
既然逢纪知情识趣地提出了,袁谭在假意推辞几番后,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在确定此城不可能守得住的情况下,如何能将一大家子都搭上去,届时落在燕清手里,成为人质?
届时父亲救还是不救,予他们而言都极其不利,对他尤甚——办事不利,叫父亲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作为长子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袁谭虽被那惊鸿一瞥给勾跑了几缕魂,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没人去打扰燕清军热火朝天地安营扎寨(在兵力极有限的情况下,也没人想过要冒险打开城门骚扰了),等到半夜三更,才冒出来一伙不要命的步兵来发动冲击。
吕布懒洋洋地骑在赤兔上,一动不动,半耷拉着眼皮,瞧着部下们将那几人解决了,才问道:“主公,真不去追么?”
燕清哪儿还能不清楚,对面打得就是暗度陈仓的把戏,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闻言莞尔:“捉那几个小的做什么?末了被人口诛笔伐,道残害家眷、毫无慈悲、还方便了本初掉几滴泪,道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接着纳新人罢了。至于他驰书去搬本初这个大救兵的举动,不是正中我们下怀么?”
袁绍要胆大到敢勒兵来救,才是正中他下怀,刚好一锅端了。
吕布最擅长的,其实是围城打援的战术,无奈一直少这样的发挥机会,正引以为憾呢。
吕布颇觉这话有理:“主公英明。”
燕清玩味一笑:“不过他不跑嘛,这城还能多撑十天半月;他这一跑,军心不涣散那才奇了怪了,要能挺超过五日,我便跟你姓得了。”
吕布眨巴着眼,心瞬间漏跳一拍,情不自禁地问道:“此话当真?”
燕清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吕布的意思,无奈道:“……自是玩笑尔。”
这重点竟能抓得偏成这样,果然是吕布的风格。
吕布眼眸晶亮,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那布随主公姓如何?”
燕清嘴角抽抽,忍了又忍,终究是忍无可忍道:“怎么,你是想当我义子么?”
吕布:“……”
他相当的,自然不是这个。
可仔细一想,落入别人眼中,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吕布顿时蔫了几分,刚生出的几道小闪光,就被捻灭了似的怏怏。
燕清懒得理他,甩甩袖走开了。
接下来的军情,跟燕清所预料的,几乎一般无二。
袁谭借着昨晚那批死忠亲兵的拼死掩护,顺利带走了袁绍留在城中的大半家眷,剩下些没有子女的侍妾和仆从,就被他随意遣散了。
这下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连大公子都放弃了这座城池,他们本就兵少将缺额,勉力支撑而已,现不是要坐以待毙了么?
逢纪毕竟是文臣而非武将,是高估了守兵们对袁绍的忠诚,又低估了袁谭他们撤开给人心带去的负面影响,饶是他以身作则,也没能撑上几日,好巧不巧地就在第五日,被崩溃的部下严严实实地绑了,然后干脆利落地举众投降。
吕布正准备挽袖子大干一票,就得了对面闭门数日,最后决定投降的消息,面上登时满是不可思议。
这就赢了?
燕清好笑地催他:“还不引兵进城去?”
吕布:‘唔……’
尽管感觉这胜利来得太轻易,轻飘飘的没半点真实感,吕布执行起燕清命令时,还是半点犹豫都不带的。
燕清在严密的保护下,骑着雪玉骢,在大军前头进城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张惶恐害怕的脸。
扬民也是辛苦,在陈温尚在时,因其能力有限而没有得到庇护,饱受士族盘剥,后来袁绍来了,救了他们部分出疫病肆虐,收获民心大片,可之后纵容兵士们对百姓干出的‘饥则寇’的事,又着实叫人痛恨。
不想他们还没纠结多久,万分风光、满是雄心壮志的袁绍竟然就又被赶跑,换来了名声绝佳,手下将士却一个比一个凶悍恐怖的燕司空……
燕清颇怜惜他们的不幸,不由回以淡淡的微笑,就有趣地发现,一些刚刚还万分惶惧的神色,瞬间变成了古怪的恍惚。
就跟当时袁谭的一模一样。
去到粮仓后,燕清毫不意外地发现,里头只剩下一堆被火熄灭后的灰烬了——在逢纪被绑了之后,他家族所养的私兵们、为主人所做的最后一项贡献,就是为免被燕清得手、被叛逆拿去求荣,而把粮草全都付之一炬。
燕清摇摇头:“可惜了。”
这一烧,于军粮充沛的他的军队而言,其实是不痛不痒,只是他若不想用卡牌,就得从豫州的粮库调开春后散给扬民们,做耕种用的谷种了。
他与吕布正说话间,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逢纪,就被粗鲁地丢到了他们面前。
逢纪被磕掉一颗牙,精神倒还足,一睁眼发现穿着跟小兵的不同服饰,气质也颇不同,好奇盯着他端详的一人后,立马变得横眉倒竖,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道:“我呸!燕清竖子,粗鄙村夫,汝承资跋扈,恣行凶忒 ……”
燕清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看着逢纪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却是对满面莫名其妙的程普骂了半天……
被忽略许久后,他哭笑不得地得出了结论:“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吕布不快地撇了撇嘴,虽喜这蠢物骂错了人,却又厌恶这蠢物竟能将程普误当成风姿绝代、神仙一般的主公:“良禽择木而栖,这不过是择了朽木的蠢鸡一头,眼拙得很,也不出奇。”
他们说话并无避讳,足够叫骂累了歇息的逢纪听得一清二楚,脸上霎时间涨得通红,这下扭过头来,对着只闻名而不曾谋面过的正主,“你你你”了半天,却愣是没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燕清没耐心听他耍嘴皮,只微微一笑,忽道:“你这般出言不逊,可是觉得必死无疑了?”
逢纪往地上唾了一口,精神气就又来了:“现落入奸贼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燕清就等着这句话。
“如你所愿。”
他点了点头,再不看逢纪,只冲吕布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笑道:“听到了?”
吕布喏了一声,手起戟落,就将逢纪露出惊惧愕然的脑袋砍了下来,却未溅起半滴血,弄脏燕清半片衣角。
而是等逢纪那脑袋滚落、身体后倒后,才往外疯狂涌出。
燕清不是不知道逢纪想死是假,给袁绍‘尽忠’后想跳槽是真——这般刚直忠烈,实在感天动地。
可惜燕清知道对方在史上的表现,特别厌恶他挑拨离间,陷害身为同僚的田丰这点,自是半点招揽的欲望也无,干脆就让他‘夙愿得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