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元十二年一月。
燕清于辰时自然醒来,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欲唤人进来伺候他与吕布洗漱,好准备早朝。
他无意沿用过去让官员午夜就得起榻、在宫外列队预备上朝的老规矩,而是一上任后就大刀阔斧地把早朝时间延后了好几个时辰,定在更合理的辰时。
对些许的质疑,他统统以一句话堵了回去——连充足的睡眠都不能保证, 非叫臣子们拖着疲躯, 难道就能更好地操持国家大事了?
不想一睁眼, 就惊觉枕边人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正低着头, 直勾勾地盯着他。
“奉——”
燕清甫一睁眼时, 还有点迷糊, 然而话刚起头, 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吕布情绪无比复杂的眼底所掠过的疑惑、审视……
尽管吕布察觉到他醒来后, 飞快将这神色收敛了起来,燕清的头脑还是瞬间清醒过来。
——身体还是他熟悉的吕布的,可里头的芯子,怕已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心念电转,环顾四周后, 面上仍是一派如常地在呆愣着的吕布肩上一拍。
一拍之下,又察觉出对方浑身肌肉紧绷,极其僵硬。
燕清半垂眼睑, 掩去眸中杀气,怀着最后一丝‘吕布是不是做梦做傻了’的侥幸, 微微含笑道:“既然醒了,何不唤人进来?”
其实在早醒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吕布已强压住内心的震惊,把这陌生的宫室、床榻、以及安然躺在他身边的人,给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数遍。
这人不但长得颇像他的宝贝重光,连一身让人感到舒服的温润柔和的气质也极接近。
然而再看多几眼,就能轻易分辨出,此时身边这人的眉宇间更具英气,显然较温柔如水的自家宝贝要多上几分锐利,更具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毫无疑问,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吕布起初以为自己不过置身一个荒唐梦境中,还狠狠地拧了自己好几下,结果就在这时,身边睡着的人悠然醒转,导致他情急之下,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了。
“唔。”
已醒了好一阵了,却仍搞不清楚具体状况,吕布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他的重光呢?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好在做主公许久,哪怕当上皇帝还只一年,积累下的城府还在。吕布面上好歹给稳住了,且出于谨慎起见,先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要翻身下榻来。
哪怕对方不说,他也不惯躺在个像自己爱人、却又不是自己爱人的陌生人身畔。
吕布心里长舒口气,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这一星半点的表情变化,都被燕清尽收眼底。
燕清敛了唇角淡淡的微笑,危险地微眯了眯眼,将方才残存的些许侥幸,给亲自粉碎了。
——哪怕一时间睡傻了,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还是吕布这种,有时候身体反应比脑子转得快的武将。
吕布背对着燕清,又正值心绪纷乱,既不知自己已彻底穿了帮,也不知身后之人在略作沉吟后,将摆在枕边的木牛流马拿到手里,旋即默诵了一声。
他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句低语,好似是念的自个儿表字,然而他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有一道炫目金光无声无息地窜出,直撞怀里来!
“什么玩意儿!”
吕布悚然一惊,穿到半途的衣服也顾不得了,忙站起身来躲避。
木牛流马则目标明确,根本不把他那点小小的躲避动作放在眼里,潇洒一晃,就重新钻入他怀里来了。
察觉到它的无害后,吕布于电光火石间,也明白了这是对方的试探,额前冒出几滴豆大的冷汗。
“呵。”
燕清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勾住在吕布怀里的木牛流马,优雅地收回袖中,旋即越过僵在原地的地方,赤足踩在柔软的毯子上。
他仅着素色单衣,却丝毫无损一身无暇贵气,只随意将架上的一件外裳取下,从从容容地披在身上。
吕布屏住呼吸,哪怕寝殿内门窗具都紧闭,只透入朦胧辰光来,他眼力过人,还是把那外袍的样式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件金缕玉嵌,精致华贵的龙袍,仅松散地披在身长玉立的皇帝身上。
乌发如瀑般垂落双肩,更衬得眼前之人那修长脖颈的肤白如玉,肌洁似雪,眉眼间犹含霜露,亦尊贵如九天谪仙。
吕布再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出了,这个人与他的重光的不同之处。
他的重光,哪怕私下里亲密时,也坚持不会乱了这些礼数……况且那身龙袍,分明就按着对方尺寸所制,而非是他的。
吕布晃了晃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得有滋有味,不由砸吧了下嘴,神色微妙。
尽管不是同一个人,可这么瞧着下来,也不难瞧出,若真让重光穿这么一身剪裁合身的龙袍,可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
他依稀记得,昨夜在睡下之前,他因登基刚满一年,又为庆祝重光生辰,忘情下多饮了些酒。接着兴奋难耐地抱着心爱的重光,先是进浴池里折腾一阵,弄得到处一塌糊涂,导致挨了顿骂后,就用大巾子裹着人爬上了榻,结果又没忍住……
燕清不唤下人进来,在披上这件外袍,又慢条斯理地系了腰带后,再抬起眼来,眸底便已是彻骨的冰寒了。
吕布无比清晰地感觉出,这神态间分明带着几分慵懒优雅,甚至散漫的美郎君,此时浑身透出的凛冽杀气和磅礴气势,竟一瞬间将他给彻底压倒了去。
“说罢。”燕清微抬起下颌,淡淡地问:“何来的孤魂野鬼,竟连梓潼的身躯也敢占?”
若非投鼠忌器,吕布这会儿就不能全须全尾地站着。
然而燕清的话一出,吕布在理解过来后,神色却变得更恍惚了。
……梓潼?
……他?
在那道漠然目光的注视中,吕布反应过来的同时,背脊抑制不住地发凉,脑海中一道霹雳电光闪过,油然生出一股叫他满头冷汗的不好预感。
他顾不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不停,手颤颤巍巍地往裆处一掏……
掏个正着后,他深深地舒了口气。
“……”
燕清嘴角微抽。
看出吕布露出如释重负的蠢样,再结合木牛流马仍将人鉴识为吕布的表现……
他突然就怀疑,恐怕是对方一时失了智,忘了事,而不是换了人。
“你,”燕清暂时拿不准状况,索性自木牛里取了个桃子出来,强行往吕布嘴里一塞:“吃下。”
吕布见着这人掏出极眼熟的仙桃来时,整个又僵了一僵。
他一边啃着,一边再打量燕清时,目光顿时更复杂了。
燕清见他听话啃桃,更感微妙,焦躁感倒是消失了几分。
他抄着手,微微皱着眉,等亲眼看到吕布咽下最后一口桃肉后,便略放缓了口吻,询道:“你名姓为何?”
吕布一来是也想弄清楚状况,二来是这人虽非是他深深恋慕的重光,却也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叫他厌恶防备不起来。
便收了之前的满身防备,掀唇哼笑一声:“孤名吕布,字奉先,不知汝又是何人?”
孤?
也叫吕布?
燕清蹙了蹙眉。
该不会是史上死在白门楼的那个倒霉蛋,突然附身在自家这只身上了吧。
真说起来,他对书上描绘的那位世间无敌的枭雄怀有憧憬,已遥远得近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见过自家爱人无数傻乎乎的模样后,他已除去粉丝滤镜,能客观评价史上其人犯傻的地方。
因此,纵使有了这一猜测,燕清除了深沉的忧虑外,并未泛起多大涟漪。
从头到尾,他都只关心自家的那个傻奉先,究竟去哪儿了。
燕清一眨不眨地直视等待他答复的吕布,淡淡一笑:“燕清,燕重光。”
话音刚落,并未错过吕布眼底迸现的异样华光,他微感意外,面上仍只无动于衷地一哂:“便不道句幸会了。”
吕布心里也有无数猜测,可听到这既有些在意料之中,又有几分出乎意料的答案后,还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燕清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神情,捕捉到他心神剧震的这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将刚从木牛里一道取出的‘知己知彼’给甩在了吕布身上。
吕布对此无知无觉,燕清已开始发问了:“你真是吕布,吕奉先?五原人士?”
吕布不知这也唤‘燕清’的人为何又问一次,但奇怪的是,他也不觉得不快,只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绝无欺瞒。”
燕清也从读心里读出了一样的答案,便继续问道:“你是如何来这里的?来这之前,你在何处,又做了什么?”
只是燕清没料到的是,‘吕布’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提前从对方记忆里飞快闪过的一段段极其香艳的缠绵画面里,得到了答案。
“……”
秉着审讯的准备,却猝不及防地看了好几场形容气貌都颇类自己的人、与‘吕布’床笫间的欢好,饶是世事练达如燕清,也感到几分凌乱和气短,差点没绷住面上漠色。
“你……”尽管还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方才从知己知彼中得到的活春宫里,燕清也大概有数了。
——这也不是原装的。
他毫不犹豫地比了个手势,止住对方话头,旋即错开眼神,不再看吕布,不甚自在道:“不必说了,我明白了。”
吕布:“……”
他心里油然生出几分微妙的挫败来。
他明明还啥都没说呢,咋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不知道情况的读者解释一下,这是《谋士》里的吕布魂穿到《神棍》里的吕布身上了……
两篇文里燕清的相貌大致一样,但有些许不同!谋士里的受被貂蝉这张武将牌影响大一些。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