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自然是不可能说人话的,那方才他所射中的,只能是人。
无意中却误伤无辜,哪怕清楚这卡牌顶多射去一人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勾玉,远不足以致命,燕清仍感到十分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勉力施为了。
不过他惯常以淡定的仪态掩盖住些许的心虚,自知错已铸成,只有补偿和安抚一下对方,蹙眉吩咐道:“都随我来。”
吕布微眯着眼,却不忙动:“还请主公留步,听布一言。”
燕清微微侧过头来:“奉先说罢。”
“此事着实蹊跷,恐是有诈。”吕布冷冷道:“主公方才弯弓射箭时,布就在边上看着,那处分明不见人影。况且正逢凛冬,冰天雪地,若非为了生计,猎户又哪肯结伴而来?不论如何,都定然不会巧得忽然冒得出来个路人,还正正撞到主公箭尖之下!”
刚被那惨叫给小惊了一下,导致思路错乱了片刻的燕清,经吕布这一提醒,也回过神来了。
他摸了摸下巴,心念电转。
若是真他自己射的也就罢了,自家本事自家知,不中才是常态,可这次分明是用的卡牌,断无可能射空的。
且不说寻常百姓会否这么大胆,
而论起来无影去无踪,吃了亏还不留下的人物……
藏于袖中的指尖轻轻抚过一张前些时日刷出来的、很是鸡肋的卡牌后,燕清不禁一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左慈来得正好。
要再晚些时日,他就要将这占地方的鸡肋牌给扔了。
吕布不知燕清已在瞬间锁定了‘闹鬼’的人选,一番慷慨陈词到这,一直听不到燕清的回应,不由心虚地顿了顿,再以目光请示燕清。
这次燕清笑吟吟地回看他,颔首:“说得不错,继续。”
吕布心里乐着,面上却不动分毫,潇洒一抱拳,从善如流地接着分析:“如此想来,是这所图叵测,行踪鬼祟之人,刻意隐匿身形接近我军,只是运气不佳,被主公正巧射中!”
燕清反问:“那你又如何咬定,定然不是平民呢?”
吕布毫不犹豫道:“若是之前猎户,见军士全副武装,持弓驭马,哪怕再大的胆量,也将多加防范,如何会肆意游荡,行无端靠近之举?且这人藏身之法老练高明,竟同时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本事定不会小,而此人所图,自然也小不到哪儿去,除敌军细作外,不做他想。”
这偌大军中,又有谁的重要性,能越得过燕清去?
燕清略一沉吟,同意了:“奉先所言极是,出于谨慎起见,便由子义领人去查看罢。”
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孙不置己身于险境之中,燕清过去的做派,却完全称不上能算在其列。
在一穷二白时,他比谁都更像个赌徒,区别只在于准备充分一些罢了;现有条件了,竖敌也更多了,他平日里是该有的防备会有,不随意托大,但因此束手束脚,那也绝无可能。
再险比得过他当初伪造信物,对何进空手套白狼,又以一己之力对上麾下勇士无数的董卓,甚至屡次以少胜多?
他实力最弱小的时候,就已见过极大的风浪了,自然不会被一个藏头露尾的小刺客给吓到。
况且他还有卡牌傍身,会应下吕布,并非是出于真忌惮对方的缘故。
……而仅仅是因为,这到底是吕布难得给出的靠谱建议,还为此讲了一番道理,当然得抱有鼓励态度了。
吕布对自家主公对他的默默宠爱一无所知,见燕清答应得如此爽快,面上还有些难以置信。
待他疑惑地盯着燕清,瞅了良久,只在那双漂亮眼睛里看到一派坦然,才终于信了。
“子义小心,那物只怕有诈。”
吕布生怕燕清后悔,高声喝出这句后,也不等冲得最快的太史慈的回应,便将带出来狩猎的精兵一分为二,一半跟在太史慈身后,在附近查探,一半则散到两边,再环成一圈,可算将二人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吕布警惕地频繁四顾,就为了防止方才的惨叫,不过是那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而真正目的是要将卫兵引开,好对主公不利。
燕清被他紧张兮兮地护得严严实实,连前方都看不到,四周又被人高马大的军士挡了,不由哭笑不得:“你这真是……得寸进尺了!”
吕布勾了勾唇角,并不接茬。
太史慈很快就回来了。
他神色凝重,眉宇间颇有困扰之色。
不为别的,只因他所回报的消息,与留在原地的其他人的所想,可谓截然不同。
那处竟是空无一人,只余了一地凌乱残雪,血也不见半滴。
吕布哼道:“装神弄鬼之徒,果然不敢现身!”
燕清安安静静地看着太史慈一本正经地汇报情况,忽然笑了笑:“不必多虑。我已知晓,究竟是哪位人士不请自来了。”
所有人脸上都掠过一抹再明显不过的愕然,不敢开口发问,只齐刷刷地看向燕清。
方才那声惨叫实在有些尖锐,所有人都听得分明,结果刚刚一起去看,却不见半个人影,不由暗道邪乎。
不过真仙君就在身后,他们虽觉得邪门,倒是无畏无惧。
“完璧归赵。”燕清慢调理地将麒麟弓塞回吕布怀里,顺手在那隔着单薄布料,显得轮廓分明的结实胸肌上捏了一把,旋即轻飘飘道:“既然那位留恋凡尘俗世,却容不得别人拥有几分权势的大仙师,已沦落到要借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遮掩自己行踪了,想必那日伤得不轻。这会儿伤上加伤,这几天里是不会再出现了。我们便以逸待劳,等他养好几口气,好上门寻衅罢。”
他语调平淡,可落在‘大仙师’这三字上时,就多了几分戏谑和玩味,鄙弃之意不言而喻。
吕布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作鄙夷:“是那左姓老儿?”
燕清失笑:“你某些方面的记性,尤其不错。”
遂叫太史慈从地上起身,也不在原地多加逗留,与吕布有说有笑,满载着猎物回营了。
赫然是一副未将左慈的来去放在眼里的姿态。
见太史慈仍有几分忧色,燕清还分神安慰几句:“那左慈极擅雕虫小技,你捉不住他,却怪不得你。”
太史慈叹了一声,拳头微微攥紧,悔恨道:“若是大将军至,定不叫那人逃走了去。”
燕清莞尔:“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分条鹿腿你,带去给你父亲罢。随军本就不易,这一路跋涉来,老人体弱,莫要病倒了。”
太史慈苦笑:“多谢主公。”
燕清越关心对方,吕布就越看他不顺眼。
再仔细打量一下,吕布有些后悔地发现,其实这人第一眼看着不咋地,可似乎还是挺耐看的。
话说着说着,营门便近在眼前,众人一下就看到穿得极厚,冷得在寒风中不停搓手的郭嘉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却在半途就被燕清喊住:“这些猎物上血多,莫太靠近,省得脏了你的袍服。”
郭嘉果断刹住脚,往后瞥去,知他心思的燕清笑吟吟道:“不必看了,若不是为了替你在这大冷天里猎一只鹌鹑,以奉先的本事,岂会如此晚归?”
吕布嘴角的微笑一僵。
因今晨主公曾叮嘱过他,让他尽量猎一只鹌鹑回来。
他为逮那么一只小东西,可没少走冤枉路,然而他却从未想到,那其实是郭嘉那小子的要求!!!
郭嘉眉开眼笑:“多谢主公!”
燕清故意板着脸,摆摆手道:“我除了在边上看了一眼外,可什么都没做过,你莫谢错人了。”
明知故作的郭嘉将头扭过来,这才给了真正辛苦的吕布一个正眼。
吕布毫不领情地撇了撇嘴,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舍不得怪故意忽悠自个儿的主公,自然叫所有的火气都冲着狡猾的郭嘉去了。
知道他极不稀罕自个儿道谢,郭嘉就更放心了,笑眯眯地冲吕布小作一揖,像模像样道:“叫大将军费心了,多谢。”
吕布咽下一口后悔,臭着脸摆摆手,叫他麻溜地滚了。
燕清笑道:“今日猎得不少,不若派人去附近打听一下,看能否趁着城门未关,去里头酒家买些美酒来,算是设个小宴,与将士们庆庆兖州收复之喜。”
“喏!”
吕布自是毫无意见的,只在燕清施施然地领着太史慈等人离开后,才有些疑惑地扫了背后的猎物一眼,挠了挠头。
‘猎得不少?’
他再怎么看,也觉得这分明比前几日的要少一些啊……
却说燕清领着太史慈到了帐前,说道:“就子义随我进来,其他人且退下罢。”
话未完,燕清已进去了,太史慈一脸恭顺,自然而然地依言跟上。
等帘帐一放下,太史慈就眉峰一聚,无比凌厉地冲近在咫尺、可谓避无可避的燕清连甩了三张黄符,右手取粉一撒,设下法阵不叫外人闯入,旋即厉声喝道:“爆!”
上次太过自信自己的幻身之术,又太过轻敌,才蠢钝得眼睁睁地看着燕清掏出法器都不动作。
这回左慈就吸取教训,不论燕清到底看未看出,他都选择在守备一转薄弱时,就果断出手了。
他避世修道多年,却是头一次真动了杀心,自然不能叫燕清有半分逃出生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