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所献的这个计策,燕清虽十分心动,可到底事关紧要,不等同其他几位谋士细细商量一番,是不会凭一股冲动就此拍板敲定的。
郭嘉也不多劝,一手持缰,另一手腾了出来,笑眯眯地摇起了折扇。
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唇角微微上扬,端的是风流倜傥、成竹在胸。
燕清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微笑了起来。
主臣间和乐融融,前方雄赳赳气昂昂的吕大将军,则有点按捺不住了,时不时回头瞅上一眼,眼神勉强克制敌意。
郭嘉何其敏锐,哪儿会发觉不了?
瞥见吕布这番不安情态,心里顿时一哂。
他暗忖,果真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遂不再细究对方最近的古怪表现。
燕清不知吕布在无心插柳之下,居然打消了郭嘉的些许疑心,他正忙于琢磨郭嘉所说的计略的可行性,都未发觉吕布频频回顾的小动作。
这万余精锐重骑正不急不缓地朝西行进时,灰头土脸的董卓旧部,大多已争先恐后地抵达洛阳外郊了。
在看到那一股股无比精练、军容严整的部队时,不说惊慌失措的普通士兵,就连指望把打包好的财物席卷一空,好带回凉州做资本的郭汜牛辅等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茫然不解。
燕清军不是全屯驻在近河之地么?他们一路轻骑简从,得空便砍树放火,设置障碍,若非背生双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他们还快的!
高顺张辽等将,起初也同样茫然。
这西凉军的回援,怎这般快?
负责牵制他们的主公那,该不会出了甚么差池罢!
不过高顺反应极快,在极短的颤栗后,他瞬间就将这不详的猜测抛之脑后,同时下令停止攻城,收拢四散部队,准备围困打援。
张辽同他默契,引兵边去,以为侧翼。
城内的西凉兵正值绝望死拖之际,不知外头情况,只远远窥见是自己人回援来了,顿有绝处逢生之感,高兴得欢呼不止。
“高将军,卓兵阵型零乱,军心涣散,将领不齐,此刻畏懦不进,丝毫不似有备,军中定是曾生变故!”荀攸却在短暂的错愕后,毒辣地看出了些微端倪来,立马拍马过去,大声建议:“事不宜迟!高将军,还请速攻!”
高顺猛一拍自个儿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后,连半句质疑都没,径直提刀策马,高声吆喝着率先冲上去了:“贼子休走!速速受死——!!!”
“……”
荀攸面无表情地咳嗽几声,取出袖中绢帕,慢吞吞地擦了擦脸。
他原以为还要再解释几句,才能说动对方听信自己的判断,不料高顺非但听得进去,反应还极为迅猛,瞬间就催马飞了过去,倒害他吃了一嘴马蹄扬起的灰尘。
平日里高顺都看着老实巴交,这会儿横冲直闯、身先士卒的蛮劲,倒极有吕将军之风,不愧是其旧部。
高顺刚还不声不响的,一副要严阵以待的模样,却忽然冲得如此之猛,不光是张辽看傻了眼,刚还在左右为难、犹豫不定的西凉军,对上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对手的狂扑时,几要魂飞魄散。
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硝烟弥漫的帝都的勇气都没有,齐刷刷地调转方向,朝熟悉的老家方向继续狂奔起来。
刚还喜出望外的城中西凉军,霎时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助威呐喊的动静全没了。
“这都什么玩意儿?!”
张辽莫名其妙地骂了句后,便不再犹疑,也提刀率兵而上了。
吕布当时选择停止追击,是为顾及还需他保护的燕清,高顺则没这个担心,等张辽带兵缩回,继续对付洛阳城中残部后,就彻底无后顾之忧了,愣是杀气腾腾地凭自己这一支孤军,如入无人之境般狂追一天一夜,气势凌云地挺进了整整七百多里。
他也不分兵,专心致志地盯着郭汜那股,直打得对方晕头转向,双股颤颤,辎重零散丢了一地,溃不成军。
直到迫近羌人领地了,高顺才喝止兵势再往前进,一边不紧不慢地撤回,一边对闻风而出、警惕观望的羌兵虎视眈眈。
看着郭汜等人的凄惨模样,跟他们打交道多年的羌兵也憷得很,自然不敢去追的,就由着高顺从从容容地撤退了。
郭汜一脸劫后余生,望着那队终于远去、一身漆黑铠甲,尤其可怖的骑兵,再看着哭得稀里哗啦,惊魂未定的自己手底之人,欲哭无泪之下,恨不能仰天长啸了。
怎不打牛辅那草包,就光逮着他欺负?!
如此不讲道理,厚彼薄此,着实欺人太甚,万分可恨!
——郭汜尚且不知,自己此刻的怨恨,同他曾经的主公董卓曾对燕清怀有的惊怒不解,几乎一模一样。
高顺一等脱离了部势颇重的羌人部落所居的地界后,就重新提了速度,快马驰骋回了洛阳。
他对郭汜并无特别的仇恨,只是耿直地记得主公曾经说过,在董卓手底下的将领里,除了徐荣是万里挑一的将才外,李傕郭汜樊稠张济这四个,带兵打仗的能力也称得上可圈可点,倒是牛辅较为草包,不比前几人厉害。
要追,自然得追威胁力最大的。
这时的洛阳,已不再在卓兵的控制之下了。
且说从大喜到大悲,明白没了指望的那些凉州兵,相互一合计,就老老实实放下兵器,开城门投降了。
高顺连脸都顾不得擦,就亲自捉了张辽问道:“主公那可有消息了?”
张辽重重点头,中气十足道:“有!”
高顺:“说!”
张辽简明扼要道:“董卓死了!主公无事!马上就来——嘿!”
话未说完,张辽就目瞪口呆地看这连日奔波杀敌、精力已彻底透支、只靠最后一丝忧心主公安慰的精神气挺着问完话的黝黑军汉,直挺挺地往后栽倒了去。
高顺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
待他醒来,打到最后的这支关东联军已齐聚洛阳,泪汪汪的刘康被捧回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簇拥着坐回了帝位,上书请奏论功行赏统统都完了,就专程等着他睁眼,好开庆功宴席。
刘康虽是皇帝,对燕清却几乎称得上是唯命是从,有求必应,甚至敬畏有加,不但全通过了燕清给部下表功的奏章,还特意在私下里招燕清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不是太薄了点。
燕清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谦卑态度,行礼之后,才不偏不倚道:“多谢陛下,只是赏罚皆需有度,凡事过犹不及,臣斗胆,代他们谢过这份厚爱了。”
刘康除上次被燕清接入主帐,温声关怀几句后,就一直深感遗憾地没能近见万分忙碌的对方,只遥遥看过几眼。
这下总算能再见到了这闪闪发光的美人了,刘康心里除了不可告人的微妙满足,便是雀跃,说话倒无形中顺畅不少。
他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后,在燕清疑惑的注视中,恳切道:“孤年岁尚小,不晓世情,亦不通政务,若爱卿肯代孤做主,定可安社稷,定国家,谋万民福祉。”
燕清实在不能装没听到了,唇边清浅笑意隐没,沉声道:“臣惶恐,斗胆请陛下慎言。”
不管刘康是真情还是假意,这话倘若叫第三个人听到了,再传出去,无异于被皇帝亲口定了性质又盖了章,那哪怕燕清功绩再丰伟,也难逃被政敌泼上居心叵测的脏水,口诛笔伐一通的麻烦。
刘康怯怯地住了口,紧张地看着燕清,仿佛害怕又说错什么话。
燕清口吻仍然温和,威严却让人难以忽视,这会儿坦坦荡荡道:“陛下灵慧,文有卢太傅(卢植),武有皇甫将军,若能一直心怀万民,勤勉向学,明辨忠奸,不偏听偏信,往后岂会受岁数所限?古有甘罗十二拜相,陛下尚长他二岁,而纵观诸位先帝,即位时多不及冠,陛下切莫妄自菲薄,亦莫再出此荒唐之语了。”
卢植虽在伐董之战中,并未有机会出力,可受过他教导的几个弟子,譬如刘备和公孙瓒,都参与其中,他自身又是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名震海内,为士之楷模。在燕清有意退让、以及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文武百官都齐齐推荐他担起太傅一职。
这会儿正从被送去保护起来的豫地往这边赶来,准备上任。
刘康干巴巴道:“爱卿说的是。”
话一说完,燕清始终气难平定,又不能给皇帝甩脸色,索性不再逗留,行礼告退。
刘康讷讷地看着他背影,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
末了他对郭嘉抱怨,道这新帝如此口无遮拦,出此诛心之言,不外乎是两种可能。
要么是精于掩饰,演技高明,存心坑害他;要么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一头,说话不过脑子。
郭嘉却是在怔楞之后,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夸张地拍抚自己大腿,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滚到了地上,乐得不可开支。
吕布不客气地瞪了忘形的他一眼,燕清也忍不住黑着脸问:“我同你商量正事,你却无端端地狂笑个什么劲?”
郭嘉骨碌碌地在柔软的毯子上滚回来,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花,半晌才在燕清严厉的逼视当中,虚弱地引用了一句孟子之言:“知好色,则慕少艾。”
他流连花丛多年,还能看不出皇帝待燕清极其小心谨慎,诚惶诚恐的原因,除了担心身家性命外,还掺杂了点什么?
燕清倒没什么感觉,只觉啼笑皆非,吕布却快气炸了。
果然是世道纷乱,叫世风也跟着日下——一个毛都没长齐整,哭哭啼啼的小毛孩,也敢吃个熊心豹子胆,觊觎他的宝贝美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