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渐渐意识到了,别看吕布往往认错爽快,可故态复萌起来,也一点都不含糊。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棘手的是,吕布同他相处久了,多少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和底线,是越来越会狡猾地擦着边儿跑了。
譬如这回,他在进宫修理刘康之前,就专程给随时可能来府上寻他的吕布和郭嘉去了信,道自个儿有要事需与陛下相商,一时半会出不来,叫他们稍安勿躁。
结果郭嘉是稳住了,吕布却怎么都放心不下,愣是找了出来。
燕清原想着要教训他不听命令这点,可细一思量,便发觉这事儿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莫说吕布是出于担心,纯然一番好意,单从执行方面看,也足够谨慎——知晓藏身在外,未叫宫中守卫窥见他行迹;又是在完成被交代去办的公务才来的,称不上耽误正事;最后也的确接到了他,还凭借前所未有的细心,窥破他一桩秘密。
被惹得心里分明有火,却愣是没理由发起来的情况,出现得也愈发频繁了。
燕清看着对方这一日千里的长进,心情可谓复杂得很:真不知该为吕布高兴得好,还是感叹自个儿太大意、都被糊弄得团团转的好。
而真要惩罚起吕布时,他也万分为难。
重了会伤感情,他也下不去手;轻了则半点效果没有,成不了教训。
谁想到这会儿的心血来潮,却叫他找着妙招一记了。
看吕布这副神色蔫蔫,备受打击的模样,燕清在感到惊奇之余,也罕有地玩心大起了来。
于是从这晚开始,吕布的噩梦便开始了。
化身在吕布眼里既然已经不是秘密,燕清使用起来,就再没了顾忌。
一方面是为了惩罚吕布一直以来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另一方面则是难得清闲,他那压抑已久的本性连恶趣味一起发作,便逮着吕布欺负了。
吕布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这会儿却实在被自己的脸给膈应得够呛,只有垂头丧气地恳请闹得兴致高昂的爱人,莫再变成他的模样了。
燕清嘴上应得爽快,也的的确确没再变成他的样子了,次日却直接化成更可恨的郭嘉,还故意歪躺在榻上,腿懒洋洋地翘着一条,唇角往上勾着,似笑非笑。
一边将那浪子往日的放浪形骸学了个十成十,一边冲瞧得脸色发青的他抛起了媚眼……
看吕布那跟活吞苍蝇,偏偏舍不得离开,万分纠结的样子,燕清乐得不可开支,折腾起来的新点子也越发层出不穷了。
吕布这反应实在是太好玩了!
在不知情的同僚眼中,燕司空几乎是夜夜召吕将军叙话,还留着二人抵足而眠,帐中隐约听得笑语不断,不知有多羡慕备受倚重的吕将军。
吕布却烦恼得紧,尤其后半夜的神志不清醒,半睁半闭着眼想把主公往怀里捞,却摸到个五大三粗的典韦时……
整个精神都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了。
他自然清楚得很,自己抑制不住表现出抗拒和嫌弃,才是引得主公乐而不疲的关键所在。
假使他能淡定对待,反应平凡无奇,叫主公感到索然无味,单调无趣得很,便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却死活抑制不住本能。
哪怕知晓里头藏的始终是心心念念、爱慕极了的主公,只不过是披着讨嫌的皮,也仍是控制不住脸皮抽搐。
变成郭嘉荀彧荀攸高顺张辽孙坚等人,其实还算是好的轻快了,燕清大概是从他反应里看出来这一点,后来竟然变成甚么王允和他那见鬼的义女貂皮儿的模样不说,还特意亲近过来。
每回都着实叫他汗毛倒竖,冷汗狂冒,只恨不能捂着双眼,扭头拔腿就跑,哪儿还装得出镇定自若的架势?
若真喜欢变来变去的,何不变只小巧可爱的灰雀儿啥的呢?
吕布惆怅满腹地独坐在一处山坳上,难得地没去黏着燕清,而是摸着链子上藏了小雀儿毛的吊坠,唉声叹气。
当然了,最好还是啥也不变,就以本来面目行那亲密之事……
吕布深深地叹了口气。
何故主公以真正模样,就总腼腆羞涩不肯与他太过亲近,可一变着别人样子,就热情得紧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半湿的泥地上写写画画,脑海中思绪万千。
等高顺寻来时,就见到他专心致志地在泥地上写字。
“吕将军怎么在这里?”
判断出来人身份后,吕布耳朵抖抖,仍背对着他,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穿着军履的大脚在方才写过的地面上碾了一下,才不急不缓地问道:“何事?”
高顺面色却有些古怪:“您那株仙桃树……”
一听是宝贝桃树出了问题,吕布那懒洋洋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眉头紧拧道:“说!”
高顺道:“有一颗桃子约莫是成熟了,掉了下来。”
吕布脸色骤然大变,再不废话半句,拔腿就冲着他临时栽种桃树的地方跑。
因这些天的紧赶慢赶,他们目前扎营的地方,离中牟县极近,尽管燕清不愿引起轰动,而不许当地县令来迎接,可到底是在教众中走漏了消息,每日都有不少人成群结队而来,在营地附近献上鲜花果子就跑。
横竖没造成什么妨碍,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燕清在对教众们对他这个不称职的教主的热情而感到深深的无奈之余,还是吩咐底下人接受这份心意。
当然,需得在确定这些‘供品’无毒、未有心怀不轨者浑水摸鱼后,才分发下去。
见不到燕清和郭护法本人,又不敢见那凶神恶煞的吕护法,这株随军颠沛流离,却始终生机怏然的仙异桃木,便成了备受青睐的对象。
吕布早有防备,在扎营的时刻,就亲自在边上扎了个简易篱笆,派了一个瞧着孔武有力的亲兵守着。
他们接近不得,便遥遥地投掷花束过来,顺道瞻仰一番。
桃木被包围在中间,外头花团锦绣,倒也颇有趣味。
结果今日有一束准头不好,抛高了些,不巧正砸到那颗饱满丰盈、沉甸甸地悬在枝头、欲坠不坠了几个月的粉桃子身上。
只听“噗”的轻轻一声,它潇洒地从枝上坠落,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滚了几圈才停。
这下别说是始作俑者傻眼了,就连看呆了的亲兵,也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只觉眼前天崩地裂,死到临头。
吕布平日里对这株主公赏赐的桃木有多看重,是有目共睹的,盼这果子成熟,更是有了几个月的功夫,这下,这下……
彻底完了!
吕布跟一阵狂风似地刮到了桃树前,谁都不管,也不搭理罪魁祸首的跪下请罪,只死死盯着那颗静静躺在地上的桃子,手微微抖着,将它捧了起来。
“奉先?”
燕清虽未亲眼目睹,却也不难判断出具体过程来。
他微一怔楞后,小心轻询道:“你捧着什么?”
他方才寻思着,最近是不是有些忘形,将吕布欺负得太过火了,才害对方连惯常黏人的状态都大改了去。
果然是太过分了。
燕清不免感到愧疚,一边预备收敛一些,一边放下身段去主动找吕布,想要说道说道,不料就看到吕布似魂魄飞了的这么一幕。
吕布蓦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站直了,面朝燕清,将那摔得一侧有些脏脏泥水的桃子放在掌心里,略带踌躇地递了出去。
燕清就如忘了自己略有洁癖似的,毫不嫌弃地接过,莞尔道:“真给我了?”
吕布将那桃树看得有多重,倾注了多少心血进去,可是全军的人都一清二楚的。
郭嘉到底还是说中了——吕布一定会将那如眼珠子一般爱惜的头颗果子,献给燕清。
吕布恍然地点了点头,怅然若失道:“可惜脏了……”
燕清冲他招招手:“你靠过来些。”
吕布满脑袋问号,还是依言照办了。
燕清便不客气地拽了他战袍的一角,在脏了的位置擦擦,才取了袖中巾帕出来,再来一回细心擦拭。
吕布:“……”
燕清擦得干干净净了,才上手剥,他手巧,剥得既干净又漂亮,很快就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果肉,然后笑着拿到嘴边,当着吕布的面爽快地咬了一口。
“不错。”
燕清点了点头,又啃了几口后,便将剩下半个桃子往吕布嘴里一塞,对上那双倏然睁大的虎目,笑盈盈道:“好东西,以后都记得要一人一半。”
可惜他这会儿没有外伤,也不感到疲惫,不知这桃子有没有和他手里的桃牌一样的效果。
不等吕布回应,他就凑到吕布耳边,飞快地补了一句:“不再那样戏耍你了,放心罢。”
吕布:“!”
燕清一边不着痕迹地冲看呆了地那闯祸两人使了个眼色,等二人会意跑开了,才用帕子没弄脏的另一面擦拭了下沾了汁水的指腹,然后施施然地要舀水洗去了。
吕布还保持了一会儿这个衔着一颗被啃了好几口的大桃子,颇为滑稽的这个姿势和表情,被那甜甜的汁水淌到下巴上也恍若未见。
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伸出手来,一面深深地盯着燕清拒了亲兵的帮助、亲自俯身舀水洗手的背影,一面慢慢地张了嘴,面无表情,猛然一口咬下去。
汁水四溅。
周围将士不知为何,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就听着吕将军气势磅礴地将那颗宝贝仙桃给咔嚓咔嚓地,眨眼功夫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