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出于补偿心理,一方面是自己也有些想念,燕清在顺利安抚了极好哄的吕夫人后,又怀着满腹柔情,任对方将自己按在榻上,胡作非为了整整一宿。
翌日清晨,他少有地醒得比吕布还早一些。
一睁眼就对上了枕边人那张熟悉的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庞,对这种老夫老妻的生活节奏已彻底习惯了的燕清,心里平静满足得不可思议。
他不由自主地以目光描摹那英气逼人的眉眼线条,唇角悄然漾开一抹温柔笑意。
他不用猜也知道,尽忠职守的吕布为了防止荀彧半夜起来点灯批阅公文,怕是这些天一直都睡不安稳,只浅眠罢了。
现先是酣畅淋漓地尽情运动了一番,又清楚是在最安心的地方,才能真正酣然入睡。
他被吕布紧紧搂在怀里,怕是些微的动静,都会牵动到对方,便瞥了瞥透着薄光的帐顶,索性保持一动不动,继续躺着陪吕布了。
也就是这种难得闲得发慌的时候,他一直深藏心中的压力,才会悄然浮现,递出一些平时没空细想的念头。
史上的吕布,在群雄并起、诸侯争霸的东汉末年,可谓流星掠境,昙花一现。
留下的名声,除了他天下无双的强悍武力外,哪怕在曾经视他为偶像的燕清眼里,也不得不承认是完全称不上好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从一方边关小将之子这么个不起眼的身份,奋斗到了一度跟王允共掌朝廷的地位,后虽狼狈逃走,却也仍然是称霸兖州一时的诸侯。
现他出于私心,早早将吕布拢入麾下,使对方得赐的官职和爵位虽较史上的还更胜一筹,也保证了能避开被缢杀在白门楼的悲惨结局,彻底更改了轨迹,却也注定了吕布只能永远屈居于他之下,作为一冲锋陷阵,掌握重兵的将领了。
吕布如今的心底深处,会否留有那么一丝蛰伏的野心,为自己不能独立一方而遗憾着呢?
而在一定程度上,被他用善意的关怀捆绑住了手脚的郭嘉等人,固然极有可能不会重蹈英年早逝的覆辙。可他们真正的理想,会不会是宁可舍了性命,也要放手施为,以求片刻璀璨,名垂青史呢?
他自是无从知晓的。
燕清凝视着吕布的脸庞,怔怔出神。
这轻微的困惑和负罪感,只不过是他心中隐忧的一方面。
更多的,还来自于这不知不觉地一路行来,除极少数的一些情况外,早就没了能供他借鉴的前例了。
前路迢迢,他就像曾在书中读过的一些朝代开辟者一样,只能慢慢求索。
有时也感到步履艰难,却只能装得成竹在胸以宽部下之心,实则摸着石头过河。
受他决策影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身上背负的责任,也就跟着越来越重。
他最初的小打小闹,是凭的卡牌这一作弊一样的金手指,才得以顺利实现的。
但卡牌能影响的人,也就那么多,真管理起那么多州郡,最后……甚至是一整个国家的话,就远远不够了。
纵使有郭嘉贾诩荀彧等才智非凡之士辅佐,他们终究也是凡人,不可能真做到算无遗策,面面俱到,从不犯错。
荀彧会看错陈群司马朗,郭嘉会低估刘康的惹祸本事。
最后做决定的,也只能是他一个人。
就在燕清心中感慨万千,思绪波澜起伏时,还沉浸在美梦中的吕布忽然吸了吸鼻子。
他大半条胳膊露在被子外头,霸道地横过燕清腰身,将人环得紧实,虽仗着精气和火力旺盛,这会儿似乎是终于感到有些冷了。
他哼哼俩声,将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的手臂又紧了紧,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
魁梧雄壮的躯体如小山一样,明明能将燕清彻底盖住,却小心翼翼地只作为暖炉,叫燕清能舒服地贴着。
燕清眸光微动。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吕布从跟他同床共寝的那天起,好像就不曾在睡梦中翻过身了。
而是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个纯然的,不设任何防备的,全心全意保护着怀里人的姿势。
燕清盯着他,专心致志地又看了会,最后忍不住笑了。
他毫不怀疑,就算哪回行差踏错,真到了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一天,在史上曾有着贪财好色、爱权寡谋的吕布,就会毫不犹豫地护着他远走高飞。
刚还心说了吕布几句,他自己其实不也一样么?
——唯有君畔,使吾心安。
燕清闭上了眼,侧过头来,轻轻地吻了吻吕布搁在他身上的另一条手臂。
等对此一无所知的吕布,浑身美得冒泡地从帐里出来时,就见外头大雪纷飞,赶紧回身请示燕清了。
“下大雪了?”燕清倒不意外:“也是时候了。既然这样,就多停一日罢。”
也更方便郭嘉同他们会合。
吕布喏了一声,迅速将燕清的命令传递下去了。
燕清刚要出去,吕布就眼疾手快地在他脖颈上环了一条狐狸皮做的围脖:“主公现要去哪儿?”
燕清扬了扬下颌,很自然地在吕布压低了的颊上亲了一下,含笑道:“当然是去主帐处理公务了。你也忙去罢,外头雪大,你若要亲自巡视,也别跑远了。”
吕布冷不防地被偷袭了一下,茫然了一瞬,旋即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美滋滋,好半晌才回魂道:“喏!”
燕清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回真的走了。
荀彧虽在不偷摸着挑灯夜战上老实了一些,但作为对策,他将自己起来的时辰,也就顺理成章地挪早了一点。
燕清察觉到了,除了无奈以外,却也不好再做别的了。
荀彧是采取的不损害身体的迂回之策,他不鼓励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责怪臣下太过勤奋吗?
假若传出去了,只怕诸侯不是暗恨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腹诽他钓名沽誉,过度收买士人之心了。
只是在荀彧到来之前,燕清还真没料到自己还会有必须靠抢才有活干的一天。
他打开新送来的、以蜜蜡封口的军报之前,下意识地看了面色沉静,犹如一樽温润优雅的玉像,正于纸上笔走游龙的荀彧一眼。
他只随意一瞥,荀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手下略微一顿,稍带探寻地抬起眼来:“主公可有吩咐?”
燕清想了想,索性道:“来自兖州的加急战报,你手头的若不急,不如一起来读罢。”
“喏。”
荀彧二话不说,搁了笔走过去,紧挨着燕清坐下了。
嗅到清淡的熏香气息,燕清微微蹙起的眉宇,就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
大概是跟荀彧同居一帐了好些时日的缘故,吕布所用的香料,闻起来跟荀彧的如出一辙。
他将展开之后,先习惯性地往末尾看了一下,旋即就‘咦’了一声。
这军报末尾盖的印章,竟不是兖州战场的主帅孙坚的,而是新上任的徐州刺史周瑜的。
作为新披挂上任,镇守一州的长官,又在这几年里渐渐摸清了一些燕清的脾气,周瑜调词遣句时,就很识趣地省了此时在多数诸侯间,属于固有的华词锦句所成的夸赞的开头,而是简明扼要地只说重点,再加些补充。
这回的内容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总之便是汇报接管徐州的过程十分顺利,然后见兖州战线吃紧,孙策义不容辞,带兵增援去了。
现兖州的袁术作为孤军一支,却被赵云、孙坚、张辽和孙策的四股军队毫不留情地进行围攻,哪怕粮草一时半会还不成问题,被数倍碾压的兵力也没了抵抗的能力。
陈群看出这点后,就谏言他命令部将一点点地收回战线,将粮草统统清走,来个坚壁清野,同时联系多方,尽可能地达成合纵连横。
对他们而言雪上加霜的是,负隅顽抗,忠心听袁术号令的,除了部分州兵外,就只剩世家管辖的佃户和私兵了。
兖州百姓大多数受过燕清势的恩惠,也极思念那仁政,对反叛后除了增税和搜刮美女外,基本没干好事儿的袁术,可谓一点好感也无。
之前是忌惮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现见孙坚的兵来了,就有许多争先恐后地投了降不说,还不乏主动游说自家参了军的亲戚,也跟着举械投降的。
不过世家大族大多家底深厚,尤其经黄巾之难后,都有自砌壁垒御敌,所蓄养的私兵,既是训练有素,军备也有保障,绝不好对付。
他们非常清楚,一旦失败,等待这些参与了叛乱世家的命运多半就是被连根拔起,或是远远放逐,而作为走卒,哪头都是死路一条。
于是不管孙坚叫得多好听的降者不杀,都还是战死为止。
孙坚对此也没辙,只能暗骂一声,束手束脚地陪他们死磕。
大约是因为他每天想着的都是将损耗降到最低,才导致头发都白了好几茬。
他何尝不知,要是大开杀戒几回,以此来杀鸡儆猴,之后遇到的抵御,可能就会弱一些。
可这说到底,还是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地方啊!之后要治理这里的,还极有可能是他自己!
这会儿破坏得越狠,之后要整顿起来,就越是麻烦。
每拿下一城,看着城中见底的粮草,孙坚就感觉心底在淌血。
对面则是破釜沉舟,根本没他这么多顾虑。
燕清逐字逐句地读着,很快到了军报的末尾。
上头询问的是,接下来是该强攻破了那乌龟壳呢,还是耐心守在外头,冒着袁术成功联系上人的风险,等里面粮草耗尽。
燕清看向荀彧:“文若认为如何?”
即便势力大幅扩张了,可燕清感情最深的,还是最初发家、经营最久的本营豫州。
对荀彧而言,那也是他多年的心血,燕清自要尊重他的看法和意见的。
荀彧哪儿品不出燕清这一问背后的关怀?
他心里微微一暖:“四军留两股便可,以围为佳。”
他之所以会那么晚才出逃,可不仅是被看守得紧的缘故。
在知道出逃时机未至的时候,他便让还听命于他的那些死士,对一些被屯得靠里、一时半会动用不上的粮草下了手。
袁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些被紧紧攥在手里,让他安心的粮食里,有超过三成,都被人悄悄往布袋和米缸里灌了水,成了带毒的霉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