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察觉有异, 寻声望去,看清门口情形后,房内霎时椅子划地声倒地声, 响成一片, 七歪八倒。
一团乱后, 房里鸦雀无声,众人皆了瞪大眼睛,满脸震惊。
时未卿站在门口的位置将众人神情一览无余, 他面无表情,嘴角绷直,语气发冷:“乱糟糟,成什么样子。”
一语惊醒,众人迅速起身规整。
祁遇詹看着腿边的纪四,低头蜷缩起来,努力减少存在感, 然而还是没躲过去。
时未卿侧头, 凉凉地道:“怎么, 和这地面如此亲切?再不起来我看你就不用起来了。”
纪四头更低了, 不敢说话,只无声摇头, 而后一动没动,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时未卿积威太重不敢动,显得身材高大的汉子无助又可怜。
祁遇詹摇头, 把这一想法甩出去,眼看时未卿脸阴了下来, 怕他让这莽汉气着,脚尖碰了碰纪四大腿, 低声提醒:“还不赶紧起来。”
时未卿闻言顿了一下,没再理会纪四,迈步走进去。
祁遇詹跟在后面,绕过动作麻利让路的纪三,他看着房内整齐站好的大小管事,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没见过,他视线扫过第一个出去的人,猜道这人应该就是纪五。
他现在顶着张大壮的脸,倒也不怕他发现身份,看得光明正大,看了一圈发现肖掌柜和几个性子稳重的没在,想是几人被肖掌柜叫走了。
祁遇詹心道压着他们的人都不在,剩下的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也难怪他们是如此反应。
但也有故意作怪的,比如刚才对视后和他眨眼睛打招呼的张壶头,再比如时未卿路过后,一脸见到美人表情激动的纪二。
这颜控的形象很是生动。
这些人震惊是真的,看他们之后的反应和神情,拥护时未卿也是真的。
他有一群好手下。
祁遇詹收回视线,放下心来。
这时肖掌柜也带人回来了,他及身后之人走进书房看着坐在上首的时未卿,仅仅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神色。
“主子,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动身。”
“嗯。”时未卿看向后面那些还在挤眉弄眼的人,道:“你们站过来。”
房内之人都是时未卿的心腹。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哥儿身份,但也只是言语上知道,除了肖掌柜见过时未卿幼时哥儿装扮,其他人都没见过。
时未卿和寻常哥儿不一样,不同寻常的性情和手段早就让他们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份,现在见了他哥儿的打扮,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
时未卿也没怪他们,只是眼里的嫌弃怎么也隐藏不住。
众人在书案前站好,时未卿侧头看着祁遇詹,语气郑重:“张三,我的面首。”
短短六个字,可以说是言简意赅,信息量却不小。
祁遇詹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向众人介绍他,不由嘴角带笑。
肖掌柜之前就耳提面命过,但也比不过众人此时亲眼所见来得冲击大,毕竟谁也没想过一向看不上男子的主子会找面首,而且还非常看重。
除了几个和祁遇詹接触过的,其余都在偷偷打量他。
肖掌柜领着众人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张头领。”
祁遇詹大大方方接受,回了一礼:“诸位无须多礼,以后便都是一家人了。”
“落座吧。”时未卿转头,看向祁遇詹,语气变得柔和,“你也坐。”
下首左边的肖掌柜要起身让座,祁遇詹经过时按下他的肩膀,摇头道:“我坐未卿旁边。”
张壶头刚从闻风楼里放出来,人是他推荐给主子的,自得自己好眼光,本来还想恭喜他大壮兄弟升职,眼看这时机不合适,这下瞅准机会从末尾搬了把椅子,小跑过去,和太师椅并排放好,嘿嘿笑着跑开了。
祁遇詹领了情,道:“多谢。”
纪五还在低着头装鹌鹑,就怕主子看不顺眼再罚他,毕竟他泄露消息的处罚还没完,刚才又惹了主子不快。
余光里看见张壶头的行为,闻言后一脸艳羡,又后悔,两句话就能听出来张头领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早知道他刚才去了,最好能让张头领记下他的好,给主子吹吹枕头风,把他的正面好感补回来。
没去姜州前,都是他近身跟在主子身边,这次回来没有被调回去,他就知主子气肯定还没消。
纪五在心里叹气,要不然回时府肯定有他一个。
他并不知道重点不在这,而是在他认识祁遇詹才被筛选掉。
祁遇詹在时未卿身旁坐着,听着他给众人安排差事,他五感灵敏,发现有视线在打量他,抬头后,对上了纪五的眼睛。
纪五立即释放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还没如何,突然感觉汗毛竖起全身发冷,他脖子僵硬地转了少许,不期然对上了一道危险的视线,其中占有欲令人心惊。
他想说他不是他没有,但也只是想想,不敢多说一个字。
纪五默默低下头,满脸欲哭无泪,这都叫什么事。
时未卿对着纪五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祁遇詹一眼,眼中明晃晃显露:不许看别人。
祁遇詹没觉得被管着,反而觉得他可爱,眼含笑意地借着书案遮挡,在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触感细嫩滑腻犹如凝脂,祁遇詹指尖轻轻划过时未卿掌心,握在了手里。
时未卿收紧手指,继续听肖掌柜禀报事宜。
这房间就这么大,互相神情看得清楚,众人也是第一次见识了自家主子这方面的霸道,都一脸看好戏地看着纪五。
没想到主子这么快被哄好,众人惋惜的同时,又对张头领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不约而同感叹,难怪能做主子面首,就这本事一般人可没有。
商讨事宜在一炷香后结束,大家一同用了早膳后,祁遇詹和时未卿便动身回时府了。
马车里,祁遇詹听着外面纪二挥别的声音,看向坐在榻上的时未卿,问道:“你不与他们道别?”
时未卿撇开脸,声音冷淡:“该说的都说完了,没什么好道别的。”
这话说出来别人会相信,祁遇詹可不信,时未卿看着冷傲跋扈,实则对在意的人很心软,现在不过是脸皮薄,抹不开脸罢了。
他坐过去,把人抱在腿上,指尖划过他的眼角,不意外地带下点点湿意,轻声笑了一下,“离别难舍乃人之常情,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时未卿环着祁遇詹脖子,额头抵着他的鬓发,蹭了蹭,“你还不是在笑我。”
“怎么会,是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祁遇詹绷住嘴角,克制住笑意,“好了,再蹭脂粉都到我脸上了。”
时未卿身体一僵,他早就忘了现在是哥儿装扮,脸上还有东西,他直起身看着眼前之人的脸,语气有些心虚,“要是蹭上了该如何?”
车内空间宽阔,物品应有仅有,祁遇詹指着不远处的帕子水盆,“蹭上就擦掉。”
时未卿依依不舍地离开温热的怀抱,拧干了一个帕子,坐回腿上正要给他擦,“你别动。”
祁遇詹拦住时未卿的手,抽出帕子,轻轻给他擦脸,“都蹭到我脸上了,你就没想过自己脸上是什么模样?”
时未卿,闻言反应过来,立即捂住自己的脸,想起来他刚刚顶着这样的脸面对祁遇詹,就觉得无地自容,耳边热意悄悄漫延,“难看吗?”
“未卿怎么样都很美。”祁遇詹没说谎话,时未卿这张脸妆化毁了也不丑,只是掉了一点脂粉和口脂,显得不均匀。
拿下时未卿手,看着他闭着眼任由动作的乖顺模样,都擦净之后,他低头亲了亲水润的红唇,“可以了。”
又把帕子塞回时未卿手里。
时未卿的手抚在脸侧,祁遇詹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眼神一点点变深。
对上幽深的眼眸,时未卿抿了抿嘴唇,小声道:“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祁遇詹挑眉,随即恍然,笑着问道:“需要我闭上眼睛。”
“嗯。”时未卿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能在祁遇詹的目光下坦然地亲吻。
不知何时闭上眼睛成了暧昧的暗号。
馥郁馨香之气随着呼吸靠近,祁遇詹唇上碰到了濡湿柔软,舔舐从外到里,一寸一寸辗转厮磨,最后他再也忍不住接过来主动权,强势地侵略口腔中的每一处。
时未卿难以承受,仰头喉间发出呜咽一声。
祁遇詹抬头,眼前嘴唇熟红,还略有些肿,拇指抹去水意,他抵着时未卿的额头,“抱歉,下次记得推开我。”
时未卿手中帕子早不知掉到何处,抱着祁遇詹的头,低低喘着气,“不想推开你。”
祁遇詹啧了一声,“别这么乖,我忍不住要欺负你,你看看你有多娇气,亲得稍微过火嘴唇就肿了,听话,知道吗。”
时未卿碰了碰祁遇詹的嘴唇,尤其执拗,“我不会推开你。”
“行吧。”祁遇詹痛快认输,这样的撒娇谁能顶住,反正他顶不住。
时未卿安静靠在宽阔的怀里听着心跳声,随着时间消逝,距离时府越近,心绪越不能平静,他想起什么,突然直起了身。
祁遇詹问:“怎么了?”
时未卿看着榻下,示意祁遇詹去看,“给你准备的礼物。”
“给我的?”祁遇詹有些惊讶,他手臂稳稳地搂住时未卿的腰,俯身把榻下一个长条形的黑漆匣子拿出来放在矮桌上,“这是什么?”
时未卿没说,“你打开看看。”
祁遇詹看比手臂长很多的黑漆匣子,看起来里面装的像是是武器,他找到开口,掀开了匣子,绒布的里衬中间静静躺着的是一把银龙雕柄的剑。
祁遇詹看着这把剑有些眼熟,像是……
“银龙剑?”
“嗯。”
银龙剑,大魏朝四大名剑之一,书中梧州卷结束后被凌非何所得,最后送给了封单明。
祁遇詹没想到这把剑出现在了这里,“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时未卿没解释,“我想送,你喜欢吗?”
“喜欢。”原身善使剑,却没有一把趁手的剑,祁遇詹拿起银龙剑,试了一下发现正合适,“很喜欢。”
马车驶进一个区域,外面喧闹的声音骤然消失,车里车外都陷进了安静,只有车轮听得响声。
时未卿垂眸,声音蓦地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口中无意识道:“喜欢就好。”
送别人武器能有什么用,要么防护自己,要么保护他人。
祁遇詹没再问,把剑放回剑匣,无意中看到了时未卿的眼底,那里面是点点星光和阴郁不安,交替闪烁,似明似灭。
将时未卿揽在胸前,祁遇詹下颌抵着乌黑的发顶,似乎为他做出了一个安全的屏障,低沉嗓音缓缓响起,“谁都有恐惧,只是每个人恐惧的事情不一样,我曾经恐惧别人怀疑我不相信我,但我仍然坚信自己,最后推翻了他人对我的怀疑,拿回来属于我的东西。未卿,别怕,心有恐惧才更要做,做到了你就会变得更强,更勇敢,更容易得到想要的。”
时未卿紧紧环住祁遇詹的腰,紧到了手臂都在颤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从这个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获取勇气,嗓音夹杂着嘶哑,“我会变得更强更勇敢,你要陪着我,哪里也不许去,只能在我身边。”
祁遇詹顺着清瘦的背部,声音温柔:“当然,我一直都在。”
时未卿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车内再次静下来,即将见到书中梧州卷最大的反派,祁遇詹今天已经把书过了七八遍,眼下临近时府,未免有错漏,他又过了一遍。
书中时仁杰是个极其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行事隐蔽,善于隐藏在幕后,他一直把事情交给手下和官员去做,很少亲自动手,所以他在鄂州的名声非常好,是一个为民造福的父母官,直到最后谋反败露才暴露出种种罪状。
祁遇詹现在即使没见过时仁杰,仅是在时未卿那里从侧面拼凑出的,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又虚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
这些与书中的行事性情完全对得上,再加一个书中评价的老谋深算,足以凑成时仁杰的画像。
这样的人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何况时仁杰手中掌控一行省的权势,又背靠权相,与都城六部盘根错节,更是不好对付。
祁遇詹与时宽之前有过接触又把人打伤,以时仁杰性格应该早就查过张三身份,他想要掌控时未卿,让他乖乖嫁人,只怕容不得自己儿子身边有张三这样性情和武力值的一个人。
早膳的时候,时未卿便说了早上时宽的来意,祁遇詹猜测,时仁杰等他一起用的早膳很可能是个鸿门宴。
大抵时未卿也是如此想法,才在林园用了早膳才出发。
若真是鸿门宴,不是吃不吃早膳就能解决的。
眼见快要到时府,祁遇詹将猜测说了出来,并把纪二和方头领叫了进去,他们二人没有任何避讳,两人进来了也还是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
祁遇詹是时未卿没动他也不在意,时未卿是心情不好不想动。
纪二和方头领各自摸了摸鼻子,上道地避开了视线。
四人一起分析时仁杰可能会设的局,并提前对好了暗语。
祁遇詹握着时未卿沁凉的手在掌心捂着,道:“入了府后一定要万般小心,不要着了道。”
纪二信心满满地道:“没有毒药能逃过我的鼻子。”
方头领当即皱眉反驳:“话不要说太满,若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你该怎么辨别?”
一句话就把纪二噎住了,他性子跳脱却是个知错就改的人,“是,我一定小心谨慎。”
见没有要嘱咐的事,时未卿把两人又撵下了车,没过多久,马车驶进时府。
进府前,祁遇詹握着时未卿指尖放到唇边,“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用你送的武器。”
“好。”时未卿眼底亮光闪过,一如既往地道:“我相信你。”
听过祁遇詹曾经的恐惧,他现在也知道了这四个字对他的意义。
来接的人还是何楼,他一见时未卿的穿着,心想少爷还是喜欢这身袍裙,笑眯眯地道:“少爷穿上这身真好看,要是先……要是先前小人早点做出来就好了。”
那声停顿引得时未卿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一身不够,再去备几身。”
何楼激动地回道:“唉,好,少爷放心,这点小事包在小人身上。”
时未卿道:“走吧。”
祁遇詹的齐王之子身份和与时未卿的关系暴露出来都弊大于益,到了时府,避免节外生枝,他和纪二方头领一样,跟在时未卿后面,降低了存在感。
何楼指引道:“大人正在书房等着少爷一起用早膳,少爷还未用吧,您可以先过去,小人已经着人去请大人了。”
时未卿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收回视线直接拒绝了,“不用,我已用过早膳,直接去书房。”
何楼听闻此话没有任何惊讶,还是脸上带着笑意,“是少爷,小人这就着人去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