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未卿站在门口, 房内的景象一览无余,矮桌侧翻糕点瓜果散落一地,祁遇詹三人倒在地上背对着房门, 不辨生死。
房内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印证时仁杰说了一半的话。
静静躺在地上的身影,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袭向了时未卿, 他脑中嗡地一声,骤然一片空白,跨过门槛时眼前一黑, 及时扣住门才没有被绊倒。
“少爷,小心。”回来的何楼见此,上前几步扶住了时未卿,一脸担忧,看清里面情况后,神色大惊,“这……这是怎么了, 小人这就去叫府里大夫来。”
脚步声离去, 须臾之间回过神, 时未卿指尖扣紧门扉, 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了手脚, 若是假意中计,还需要他配合下去,若是没有防备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以父亲的手段,那样的结果一定是他不能承受的。
时未卿撑着门直起身, 拂开跟在他身旁的何楼,背着门口跪坐在了祁遇詹身旁。
见他周身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倾过身体秉着呼吸将手指颤抖着送到鼻下,感受到鼻息了心中的恐惧才散了一点。
他不能确认到底有没有事,但只要命还在,就一切都能转圜,握住温热的大手,时未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呢喃的话不知是说给躺在地上的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没事的,会没事的。”
这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不安,祁遇詹听后心里一紧,来时马车上已经商讨过,若是察觉有异会便宜行事,他那么聪明不应该会没发现。
然而他忘了,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祁遇詹确定只有时未卿在他身旁,借着衣袖遮挡,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
动作细微,时未卿一直全心神关注着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反应过来他们是装的并没有事,一颗晃荡的心落了地。
心绪大起大落下,眼眶被激得微红,同时也冷静下来,心中快速思索接下来的应对。
“不必去了。”
何楼刚走到院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走回门口看着异样的氛围,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说话的是在后面过来的时仁杰,时未卿将手轻放下去起身走到门口,对上了时仁杰的视线,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关节,“看来里面是父亲的意思了。”
时仁杰负手立在门外,没有任何被拆穿的亏心和惭愧,“约束的小手段,他们并无性命之忧。”
即便知道祁遇詹三人没事,这戏也要继续唱下去,时未卿冷着脸分毫不让,因为他知道,只要有一丝退缩让步,他的父亲就会变本加厉剥夺他曾经争取到的所有。
“父亲,我既已回府,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嫁人,如此做法是在逼我和父亲反目吗?”
“三个手下而已,怎能值得你我父子反目。”时仁杰眼中闪过暗芒,唤了一声,“林观。”
林观上前,时未卿观他手中扣着剑柄,所行是要进到房内,侧跨一步挡住了他,“离我的人远点。”
见状,时仁杰道:“卿儿,林观只是去给他们解了药性,不会做其他的事,你如此防备做什么,是信不过为父还是信不过林观。”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能再明白了,时未卿当然谁也信不过,他没继续接话,看着林观道:“看样子,药是你下的了。什么药?”
林观看了一眼时仁杰,见他没阻拦,便没有隐瞒:“十香软筋散。”
时未卿知道这是什么药,他冷笑一声,“林头领,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的人不能动吗?”
林观道:“少爷息怒,属下稍后便去领罚。”
时未卿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一般,看着林观。
此时林观低着头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跟在身边好几年,时未卿这一刻才发现,他是这么一副安全无害没有攻击性,轻易能让人卸下防备的模样。
肖掌柜曾禀告过,时仁杰在一个月前搜寻了十香软筋散,有足够十几人的量,这药难得,一人量都是千金难求,时未卿没想到竟是用在了他这里
他的父亲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若不是祁遇詹有提醒,这很难不让他怀疑,林观在林园就会下药。
时未卿垂眸自问,当他们对林观毫无防备时,能有人躲过去吗?不用再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你提前被我送回时府,怕不是被我扰乱了计划,没有让你把我的人都药倒。”时未卿突然转头看向时仁杰,意有所指地问道:“父亲,我说的可对?”
时仁杰站在一旁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没有反驳,变相承认了。
时未卿伸出手,“解药给我。”
时未卿态度强硬,时仁杰看在眼里,知道今天没办法再动手,敛起眼中的杀意,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为父答应你,不会再动你手下那些人,府内还有女眷,未免这三人冲撞,药不可全解但可保行动无碍,待你出嫁之后,为父自会把解药给你。”
时未卿阴沉着脸拿过恢复行动的药,转身走回房里。
他没有错过时仁杰神色变化,知道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在马车上他没说的是,一旦发生什么,他不会有性命之忧,颇得父亲顾忌的祁遇詹绝对会置于险境之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能及时察觉,但下次呢,以他父亲的手段不达目的誓不会罢休,他不敢拿祁遇詹的安危去赌。
时未卿不知为何祁遇詹不能暴露齐王之子身份,但他知道为何不愿暴露他们的关系,一个是怕带累他的名声,另一个则是怕被父亲看出祁遇詹的重要性,用于胁迫他。
这些又怎么能与祁遇詹的安危相比。
为保祁遇詹,时未卿决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显露出来。
不止父亲了解他,他也了解他的父亲,对于有可能为他所用的人还是会物尽其用,时宽不就是个例子。
如果武功高强的张三变成武功尽失又是他非常在意的面首,那祁遇詹便是个胁迫他的最好人选,越有价值,他就会越安全。
但也不能直白地说,时仁杰多疑,不经意间泄露才会让他相信。
时未卿刻意动作轻缓地扶起了祁遇詹上半身,拔开瓷瓶封口递到了鼻下。
祁遇詹闻到刺鼻味道缓缓睁开双眼,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知道现在只能恢复行动,他运气封住了内力。
书中出现过十香软筋散这个药,时仁杰对封单明用过,不过没成功,被他提前察觉了,祁遇詹对此药不陌生,知道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他浑身无力般靠在时未卿肩上,压着声音和气息显得有些虚弱,“主子,属下失职。”
“无妨,好些了吗,能不能站起来?”时未卿语气冷淡,但话里关心担忧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相比刚才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时仁杰望过去,眼中闪过意外之色,这么多年从没听过时未卿对谁是这样的。
时未卿将祁遇詹扶着坐在了一旁椅子上,才走向纪二和方头领,而到了他们二人这里,他直接就着躺地的姿势递送了解药,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冷了几分,只能说没有责怪,完全听不出来其他。
两相对比,能让人发觉时未卿对待祁遇詹与纪二两人的不同,时仁杰发现了异处,神色开始探究起来。
看着时未卿的模样,好似看到了一个人对待自己钟情倾心之人呵护和珍惜,时仁杰神情若有所思。
纪二和方头领同样封了内力,他们二人没期望能有祁遇詹那样的待遇,反正两人离得不远,互相搀扶着,坐到了祁遇詹旁边椅子上。
时未卿心疼祁遇詹一直躺在冰冷的地上,现在把人安顿好了,就该算账了。
他现在还动不了他的父亲,但林观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事,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即便他是时仁杰指使的。
因为还有一个词,叫迁怒。
时未卿走回林观身前,冷冷地道:“你为何还能站着,不该谢罪吗。”
林观微怔,随即回神屈膝跪了下去,时未卿抬起脚踹在他的肩上,将他踢得一个趔趄,歪道在地,又立即跪了回去,语气温和:“少爷要罚,差人动手即可,何必亲自动手。”
时未卿不怒反笑,“好啊,那就满足你,来人,杖刑五十,即刻开始。”
“卿儿,不可太过,”
时仁杰并没有阻止,只是说了一句,便转身回了书房,离开前还微不可察看了祁遇詹一眼。
祁遇詹察觉这道视线,没有理会,而是向林观看了过去,刚才那话落在时仁杰和时未卿耳朵里是不服不满的挑衅,他听着却总觉得是另外一个意思,好似话还没说完。
听着一声一声落在后背的闷响,祁遇詹收回视线,他还隐约觉得时仁杰对林观的态度很奇怪,说是信任的心腹却任由时未卿处置没有任何阻拦,若是不信任将最机密的事情交给他。
时宽进到院里时,正碰上侍卫将昏迷的林观抬回去,他没有多问,给时未卿行礼后,去了书房, “主子,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时仁杰整整衣袍起身,林观被罚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在经过左厢房时,温声道:“卿儿,我回府前有事找林观,要是不愿见他就和何楼说。”
时未卿没说话只潦草行了一个礼。
时仁杰没在意这些,又看了祁遇詹一眼,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祁遇詹心道,此人果然伪善,态度言语关心,做的事丝毫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