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阳光明媚, 穿过枝叶形成斑影,落在树下正在挥剑的二人身上。
身影重合在一起的两人,一个身形高大一个体貌修长, 衣袂翩飞, 一同挥着银龙剑。
一套招式练完, 祁遇詹顺势抽出时未卿握在掌中的剑,收入挂在腰间的剑鞘上。
祁遇詹扶着靠在他的胸前的人,垂头仔细打量, 他面色微微红润了一些,与十日前练完之后的惨白相比可以说是变化非常大,呼吸急促有运动之后的原因,暂时看不出来。
“如何,感觉晕吗?”
时未卿感受着来自周身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慢慢平复着呼吸,移动脚步转身, “比之前好了很多, 没觉得晕。”
祁遇詹手掌拖着他的脸, 另一只手取出帕子, 指尖抵到汗珠感觉到温热,才将帕子落在他额头上, “那便好,明日可以试着你单独练一练。”
时未卿阖上眼帘,在那只掌心轻轻蹭了蹭, “好。”
“别怕,这里谁也没有, 只有我,我就在一旁陪着你。”
时未卿低头, 视线撞上挂在腰侧的青龙剑,他没想到当初为对方寻的剑,会有一日被他握在手中。
他伸出手再次抓住雕着银龙的剑柄,掌心是凹凸的触感,却并不冰冷,还带着被他们握过的温热。
曾经噩梦般的记忆也被换成了两人练剑时的场景。
祁遇詹估么着时间快要用膳,便牵着时未卿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在亭子里下棋的封单明和李雄听。
时仁杰下令搜查全鄂州,祁遇詹之前的宅院藏不住人,他将李雄听和石帮舵把子冯六等人也转移到了纪宅,柳管事则留下,免得惹人怀疑。
之后几日,封单明也住了进来,两人在都城便互相知道身份,但李雄听不知道封单明暗兵台统领的身份,只知道他是长公主之子,为了不暴露身份,封单明直接易了容。
李雄听是这次谋反案主要人证之一,封单明用暗兵台身份找人收集证词,一来二去,两人变成了一起下棋的棋友。
说到封单明,祁遇詹在之后询问了时未卿为什么对他起疑,他收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差不多。
在他没来之前,时未卿被时仁杰蒙骗多年,一想到自己父亲,便很难不对其他人提防,封单明自然也包括在内。
也是如此,祁遇詹才注意到,梧州内时未卿将时仁杰防范得有多严实。
他当时没有做什么表现,只是从那之后,开始了时常对时未卿夸赞,还联合封单明将时仁杰搞得焦头烂额,接着又是每日锻炼体魄的拳脚招式变成了剑招。
祁遇詹看出时未卿起初还问一问,后来不知怎么就不问了,努力配合着他。
“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走近亭子,李雄听发现祁遇詹二人,站起躬身见礼。
李雄听刚正不阿,却不严肃古板,他是一个温和谦逊的端方君子,在场除他以外的三人,身份多少都有些问题,他却未有偏见,仍是以礼相尊。
大约这也是他能有凌非何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
“李大人不必多礼。”祁遇詹让人起身,回了封单明的招呼,又道:“即将用午膳,二位同去?”
李雄听没说话,转身看向封单明。
封单明视线在祁遇詹和时未卿身上转了一圈,把玩棋子动作停了一下,“我和李大人下完这局。”
察觉到视线,祁遇詹挑起眉头回视过去,动了动握着时未卿的手,而后才笑道:“二位继续,我和未卿便不打扰了。”
祁遇詹拉着时未卿走得痛快,封单明望着两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他回想祁遇詹最后留下的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长,他怀疑刚才祁遇詹分明就是故意。
这人什么意思?
“一六大人?”
李雄听略带疑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封单明回神,继续刚才的棋局,将手中白子落下。
抬眼示意李雄听该他继续,封单明抬头对上李雄听的脸,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厮难不成是在嘲笑他?
*
“主子,晁厚德带兵闯进来,说是墨莲居窝藏罪犯要进去搜查,肖掌柜正在前面拦着他们搜查。”
纪大面色平静地皱着眉:“听闻晁厚德手下奇人不少,属下担忧闻风楼会被发现。”
“不必担心。”时未卿面上也未见半分波澜,“你们只管把闻风楼守好,别的不用管。”
纪大应声,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祁遇詹推开门进来了。
他边关门边道:“已经准备好了。”
时未卿视线对着祁遇詹黏在脸上的胡子,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走吧。”
“等一等。”祁遇詹拉住时未卿,将腰上的银龙剑解下来,俯身将人环住,“把剑带上。”
看着正在给他绑剑的人,时未卿感受着周身温暖的气息,抬手握住了祁遇詹的手腕,“我才独自练了几日。”
祁遇詹拍了拍那只手,任由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继续手中的动作,“你看我胡子都粘好了,别怕,到了那我就在你身边,一转头一伸手就能抓到我。”
他绑好剑,倾身将时未卿纤长的身体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时未卿手指摸到腰侧剑柄,手慢慢握上去,闭着眼睛藏起了眼中的神色,“我知道了。”
祁遇詹手掌覆上时未卿的后脑,嘴唇又在他耳边碰了碰,道:“谁敢惹你不高兴,就砍他。”
两人没耽误时间,直接带上人从纪宅出发了。
到了朱雀大街,马车停在墨莲居不远处,祁遇詹掀开车帘望过去,见着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里一层是守在门口的士兵,外几层是围观的人。
其中不知谁先发现时未卿的马车,认了出来大喊了一声:“巡抚时少爷来了。”
人群先是反应了一会儿,随即立即意识到时少爷是谁,人群中的静便被打散,随之而来的还有压着嗓音的议论声。
“这恶霸怎么来了?”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
“这位也是来墨莲居的?”
“这墨莲居被新指挥使围住,这位又来做什么?”
“墨莲居怕是有热闹瞧了。”
“扶他下马车这人是谁?”
“时少爷都敢娶的那个倒霉蛋吧,瞧瞧这下车都要小心翼翼地扶着,指不定被欺压成什么样子!”
“嘘,别说了,那位带人往这边来了!”
原本堵得严实的门口,马上被让出了一条通道。
祁遇詹没在意那些说话的人,他走在时未卿身旁,穿过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人群。
墨莲居门前的士兵现在眼前,这些士兵身穿甲胄,面色严肃,却没有赶看热闹的人群。
肖掌柜和气带笑地声音传出来,祁遇詹越过士兵,从打开的门看进去,视线简单扫了里面一眼。
大堂靠近楼梯的位置站着背对着门的士兵,里面被他们挡着,见不到墨莲居的人。
二楼包间门紧闭看不出有没有人,一楼已经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只留下摆放凌乱的座椅,和桌面上的残羹剩菜。
门口有士兵见他们一行人靠近,面色不善地上前遇行阻拦,跟在两人身后的方头领一挥手,直接让随行护卫上前将门口的士兵捂嘴绑了起来。
身后人群刚要喧哗,纪二随身的兵器出了半鞘,再一道视线扫过去,便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祁遇詹和时未卿皆未没理会,耳边听着肖掌柜的声音径直向前走。
“指挥使大人,墨莲居做得都是正经生意,不可能窝藏罪犯,您查也查了,客人也赶了,再继续下去,就不合适了。”
肖掌柜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祁遇詹听出来,是晁厚德的声音,“本官要查后面你为何阻拦?难不成后面有见不得人的?”
祁遇詹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迈进门,随着时未卿站在那些士兵背后。
肖掌柜声音再次响起,“指挥使大人哪的话,后面是马厩,那处用来存放马匹和马车之处,里面是今日楼上包间里贵客的私人之物,无处可藏匿罪犯,大人,若惹了客人不快,我家主子怕是要责怪我这个掌柜。”
对方冷哼一声,拍桌道:“肖掌柜,你是在吓唬本官,不管你背后是谁都应该配合官府办差,本官只问你,你一届平民是想阻拦朝廷任命的都司指挥使抓捕罪犯吗?”
“小人怎敢,只是能配合的已经配合,指挥使大人——”
“肖叔。”
听到对方的话,时未卿突然出声打断了肖掌柜的话,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墨莲居内外的人听到。
肖掌柜一听到声音便认出来人是谁,停住了话语。
晁厚德那方也静了下来,随后便是脚步移动的声音。
祁遇詹看着面前的士兵缓缓地让出了一条通道,人群的中心呈现在了他的眼中。
晁厚德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人,他本就身材魁梧,即使一身常服,在背后站着一群武装甲胄士兵的衬托下也很有威严气势,在人群里面非常显眼。
祁遇詹直接看向他,视线从他正在落下的手移到他眯起带着审视意味的眼上。
晁厚德往后看去看清纪宅护卫绑了之后,随手扔在门口的士兵,当即洪声骂道:“废物,连门都看不好!”
骂完之后,立即有士兵去解绑,时未卿也未拦着,墨莲居内只听见窸窣的解绑声音。
不知为何晁厚德再无其他反应,祁遇詹看着他不像生气不虞的样子,方才得怒骂好似幻觉。
无人再说话,楼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时未卿面无表情的走向肖掌柜。
一时无人开口,都在互相打量。
待祁遇詹一行人走近之后,肖掌柜正着神色肃正地对他和时未卿躬身行礼:“主子,主君。”
祁遇詹对着肖掌柜点头回礼,他稍微落后一步,和肖掌柜站着时未卿身后两侧时,察觉到了一道打量的视线。
他抬头看过去,直接对上了晁厚德平静的视线,他似乎并没有因肖掌柜说的话惊讶,也没有因时未卿的相貌和身份而意外。
两人仅对视一瞬,晁厚德便移开了。
“你就是墨莲居的老板?”
打破安静的说话之人是站在晁厚德身后一男子,那人祁遇詹见过,认出他是宁国公派到晁厚德身边的刘峰。
刘峰说完之后,没有得到答案,只收到了来自对面冷如寒冰般的眼刀子。
纪五收回视线,在双方来回看了看,走到一旁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时未卿身后。
祁遇詹拒绝了纪五的询问,在时未卿侧头坐下时,站在了他伸手便能碰到的位置。
对于自己被无视,刘峰心里便积了火,现在又见对面如此行事,简直只对他和晁厚德的蔑视,完全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正要上前,晁厚德突然伸手将人拦住了,似不在意地道:“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时未卿手垂在椅子旁,指尖若隐若现地接触着熟悉的布料,眼神也没给刘峰一个,直接对着晁厚德开门见山。
“这位大人,你也知道这是在我的地盘,为何却无凭无证就想搜我墨莲居,方才我还疑惑,现在知晓,大约大人一向如此办案。”
晁厚德换了随意舒适的坐姿,抬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全程也没看时未卿一眼。
纨绔他见得多了,并没有将梧州恶霸的传闻当回事,也没把时未卿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将不痛不痒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