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拍过了一个大浪,翻白的浪花撞在礁石上四处飞溅。
池浅战战兢兢的看着时今澜看向自己的眼神,话音落下,时今澜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脸上都是水花,苍白的唇色被冷水激出了一层红晕。
它轻轻抿在一起,妖冶而危险。
自己刚刚说要给她擦擦,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这什么意思啊?
难道说她跟他们世界那些领导一样,秉承着不否认就是同意的原则?
池浅心中腹诽,朝时今澜看了两眼,见她还是一言不发,便大着胆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主动给时今澜擦拭着脸上的水珠。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面前这道身影,满身的平静无波,阴郁的气压顺着她身上的火焰烧得很旺。
池浅的手刚落在她沾湿的额上,冷飕飕的火焰就缠满了她的手腕,刺得人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顿顿的,池浅低头朝时今澜看去。
她的偷偷直接被时今澜抬起的瞳子撞破,黑漆漆的含着团冷气,不悦的心情跃然纸上。
这一秒,池浅突然有点觉得自己琢磨错了。
时今澜不是在默许她的提议,而应该就是纯粹的在生气。
还是气的不想理人那种。
想想也是,一个过去叱咤风云的集团老大,一个未来神挡杀神的大反派,如今一只海鸥淋了一身水,谁能不生气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
池浅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一句话,手里握着的手帕兀的紧了一下。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停下等时今澜生完气,还是继续硬着头皮给时今澜擦水,反正心里已经开始喊十三给自己挑选墓地了。
她比较喜欢环境好一点的,春天能开很多花的那种。
太阳正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上,日光明显,影子也明显。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池浅,漆黑的瞳子在阴影下显得格外冰冷。
她的身边曾经围绕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都是些会察言观色的人精。
而池浅不是。
准确地来说,池浅的确也有在对自己察言观色,却总是判断错误。
明明语气神色里透着种害怕畏惧自己的感觉,却又总是上赶着来。
当池浅的手帕落在她的额头,时今澜有一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罕见的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生气的怒火溢于言表。
可这个人好像看不见一样,竟然靠了过来。
时今澜放在膝上的手兀的收紧,紧接着就被一抹柔软拂过了脸颊。
梳棉手帕的触感实在不好,这份柔软来自池浅的手掌。
尽管池浅小心翼翼,却还是没有避免手掌蹭过时今澜的肌肤。
时今澜做事向来利落,对手下的人也是这样要求,她想她应该对池浅这个不小心感到厌恶。
事实上,在察觉到池浅这个动作的第一秒,时今澜也皱起了眉头。
可接着就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时今澜的发丝忽而飘动,海风里飘荡着干净的味道。
她抬头看去,就是池浅认真盯着自己脸的眼睛,无数明媚的日光都从这人的瞳子里折射过来,金光灿烂,贴在脸上的掌温像是落进湖水里的花瓣,沿着水纹一点点荡开。
世界在这一瞬骤然平静。
其实时今澜心里明白,她的这份气不是冲着池浅的。
时今澜气的是她这双不能动的腿。
她明明预见了危险,却无法逃避,只能等着水飞溅过来,接受时承给她的屈辱。
时承……
时今澜像是只被顺好毛的猫,端坐在轮椅上,神色里已经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甚至心中的那种强烈的愤愤,也随着被擦拭掉的水珠,消解了下去。
时今澜看不清池浅,却在心里将她划到了安全的区域。
这是她第一次用非理性的想法判断一个人,这人身上有太多的问号,她应该觉得不安全才对。
可事实却是相反,这个人几次都让她觉得安全。
为什么?
时今澜看着视线上方那人笨拙的模样,默然意识到,她在她那个世界里的那套看人方式,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个世界。
更不适用于这个人。
“好了。”提心吊胆的,池浅给时今澜擦完了脸上最后一滴水。
“湿了。”时今澜却道。
池浅愣了一下,接着就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看向时今澜被打湿的衣服。
她刚才的确有想过要不要一块儿也给时今澜把裙子擦一擦,可她瞧着那薄透的面料,时今澜粉白的肌肤在下面若隐若现。
这样不好吧……
太阳升到天空的最上方,将一切都照的无处遁逃。
池浅眼神游走的明显,时今澜看了看这人的眼神,接着抬手指了一下池浅自己:“你。”
“啊?”池浅顺着时今澜的手指低头看了眼自己。
水滴顺着裤腿滴在沙滩上,湿漉漉的沙子格外明显。
刚刚去捞海鸥的时候也没注意,身上的衣服比时今澜湿的还早。
池浅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晒晒就好了。”
她的注意力还落在时今澜湿掉的裙子上,接着就问道:“咱们现在回家吗?你这样得换身衣服吧。”
时今澜却仰头靠在了椅背上,对池浅表示:“晒晒就好了。”
这人的声音平淡又随意,恍神间就少了许多刚才的戾气,连身上的火焰也燃烧的安稳。
她就这样搭膝坐在轮椅上,身体也笔直也松弛,日光温和的洒落在她身上,那股天然矜贵的距离感莫名少了很多。
池浅有点意外,但也接着随意的坐在了时今澜身边。
既然她想要在这里晒太阳,那她就陪她好了。
海鸥虽然是昏睡了过去,可翅膀上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好。
池浅将它也一并拖了过来,晒着太阳,给这只万恶之源包扎伤口。
只是包扎着,池浅就又看向了一旁坐着的时今澜。
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平静的望着远处的海,湛蓝的颜色占据了她全部眼瞳,不染纤尘。
是在看宁城吗?
池浅想事情发生两天了,时今澜应该也想知道点时家的事情吧,便佯作随意的掏出了手机,递给时今澜:“给你。”
时今澜不明所以。
池浅道:“等着晒干还得有一会,我手机里游戏可多了,可以打发点时间。”
时今澜对游戏不感兴趣,但手机被发明的意义也不是为了打游戏:“谢谢。”
“不客气。”
多给我在心里加点分就好啦。
池浅偷偷在心里想。
蒸腾的水汽悄然消失在日光下,海鸥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
池浅抬头看了眼太阳,直觉得日头真好,一层薄薄的云过滤着刺眼的光亮,晒在人身上正适合,叫人径直往后躺了下去。
而时今澜也没有辜负池浅的好心,径直点开了搜索引擎。
这几天关于时家的新闻层出不穷,而她失踪死亡的消息更是传得满天都是,各种揣测充满了恶意。
时承狼子野心,在她被逼跳崖后的凌晨他美其名曰临危受命,接手了时年集团,更是亲自宣布了她失踪的消息,暗示大家她已经死掉了。
权利被这人玩弄在手里,一上任就进行了大幅的职位调动。
时今澜派的人被他冷藏,而那些藏在黑暗里背叛她的人纷纷登上高位。
时今澜看着这些消息,冷笑着眯了眯眼。
时承这样的做法明显是不打算给那些人退路,哪怕是有朝一日她回去了,这些被迫暴露在她视线里的人也没得选,只能效忠他时承。
“看看吧,这样的手段你做的到吗?”
“时家不需要你这样的继承人,时年集团也不需要!”
“废物!不中用,不中用啊!”
爷爷呵斥的声音在时今澜耳边响起,苍老的愤怒像是只无力的狮子。
他说她是没有价值的人。
他说她是一枚失败的棋子。
时今澜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海面一望无际。
粼粼白光铺满了她的视线,一眼看不到宁城。
海边的云比陆地的云要轻盈,风轻轻一吹就在空中移动出去了好一段距离。
太阳完全露了,时今澜紧闭了下眼睛,周身的火焰静默燃烧着,浓郁而庞大,比往日更加惊心。
时今澜握了握手里的手机,准备把它还给池浅。
转头却发现,池浅睡着了。
海边阳光灿烂,不断冲刷上岸的海浪是最好的白噪音。
池浅就这样躺在沙滩上睡着,刚刚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十三盘在了她身边,一人一猫相互依偎着,安静中散发着自由味道。
这个人睡得真是一点戒备感都没有,就这样大咧咧的躺着,惹得时今澜眉头蹙起。
不过这种蹙起似乎并不是厌恶。
时今澜时刻都处于戒备状态。
她不是一个需要安全感的人,她前半生的生活都是在高度紧张下度过的。
所以时今澜不理解池浅怎么能做到这样。
风荡悠悠的从背后的灌木草地吹拂而过,初春的海浪夹着些太阳晒不透的凉意。
时今澜盯着池浅睡着的样子看了好一阵,看着云的影子从她的额头移动到脸颊,下巴,最后盖在她的身上。和煦刺眼的日光洒满了她睡熟的侧脸,浓密的眼睫像把柔软的刷子,随风拂过时今澜的视线。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时今澜才明白,这是她最想要的生活。是她无论如何都抓不着,握不住,只有靠在那开满鲜花的冰凉石碑上才能感受得到几个片段的安宁。
所以,现在的时今澜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目光随着移动到这人身上,变得柔和了下来。
这样睡也不怕感冒。
真是个笨蛋。
此处的海边似是偏僻,罕有人至的世界里四下都是安静。
时今澜查看着资讯,忽而垂在肩上的长发飘动起来,茂密的灌木丛合着海浪拍击上岸的声音簌簌响起。
起风了。
时今澜神色未变,只是滑动屏幕的手顿了一下。
轮子碾过砂砾发出细微的声响,一道影子挡住了斜落在池浅脸上的太阳,还有吹来的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