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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就这么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冷月穿过闷沉湿热的空气,在房间里洒下一层淡光,将房间一前一后的两道人影划在一起。

透明的扣子抵在池浅的指腹上, 此刻正半扣不扣的挂在扣眼上。

她才刚套进时今澜的裙子, 整个动作就一下顿住了。

草木编制的地板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从池浅的背后升起一道视线。

平静而沉沉, 阴鸷里透着不解的警惕。

池浅怎么也想不到, 时今澜居然醒了。

明明刚刚起身的时候, 这人还熟睡着。

“我想你应该不是想去上厕所吧?”时今澜轻声说着, 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

她好似在玩味,可沉在昏暗中的眼睛始终都注视着池浅的背影。

她实在是太了解池浅, 率先开口, 堵住了这人最可能用的借口。

而果不其然, 池浅听着紧咬了下唇侧。

她知道时今澜是察觉到她不是单纯的走出房间这样简单, 而是要离开。

可系统不容池浅犹豫迟疑,一再的催促她,撕扯着她的心口。

池浅感觉自己每吸一口气, 都在扯着胸口发疼,思绪也被搅乱,甚至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想法。

也不要等到离开后才给时今澜发短信留言了,干脆就现在把杀手来追杀她的消息说给她,让她赶紧联系她的人。

反正自己也马上就要领便当了, 从此以后自己也不会再在这个世界待了, 就算说了,时今澜也无处查询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的, 这个烂摊子也不用自己收拾。

池浅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之前那样小心掩饰了,心里一鼓作气, 转过身来对时今澜道:“阿澜,你快跟你手底下的人联系,你叔叔派了杀手来追杀你。”

院墙外涌进一阵风,带起池浅转过的裙摆。

时今澜在听到池浅这话后,眼里一片愕然。

当时花车游行结束时今澜之所以匆匆离开,就是因为她在花车游行的队伍里发现了杀手。

时承果然老奸巨猾,明明搜过一遍海岛了,又让他的人又杀了个回马枪。

可是池浅怎么也察觉到了。

她甚至还知道自己已经跟阿宁她们取得了联系的事情,当初她跟池清衍不是约定好了,不让池浅知道这些事情的吗?

她这些天难道都在一直假装不知道?

环绕在池浅身上的问号越来越多,时今澜甚至无从联系起。

她目光晦涩的看着眼前人,视线逐渐冷静下来:“这就是你说的一点小事吗?”

温热的夜风缠过时今澜的手指,抚上片白蒙蒙的潮湿缱绻。

就好像池浅抵在她手上的感觉,只是少了那一点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安。

好残忍的缠绵。

有了前面那句话,池浅穿上自己的衣服想要干什么,时今澜很难不明白。

可时承派来的杀手都是顶尖的,即使此刻夜色难辨,也很难说他们不会被混淆,让池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再说。

就算是她吸引力他们的注意力,她又能做什么,她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

她是因为知道自己此去胜算不多,才在最后决定跟自己做那些事情的吗?

这个笨蛋。

为什么总是做一些笨蛋行为!

漆黑沉重的字硬生生的砸在时今澜的脑海,她为这样笨蛋的做法觉得愤怒。

可更多的却还是徘徊在心口茫茫无法纾解的疼痛。

“阿浅。”时今澜轻唤着池浅的名字,眼神复杂,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觉得,你自己能解决得了吗?”

“我……”池浅一时语塞。

她保证不了。

即使保证了,时今澜也是不信的。

她的阿澜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啊。

这些杀手个个厉害,就是奔着她的命来得,她的确是解决不了。

可这件事也不是她来解决的。

她的任务是拖延。

杀手给不了时今澜的那一击,就是她要做的。

热气汩汩,膨胀扩散的塞满了池浅的喉咙。

那喑哑的呼吸声好似刀片,池浅唇瓣翕动,瞳子里藏着挥之不去的晦涩:“我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跟我在一起。”

好似位置交换,池浅的低沉的平静对应着时今澜的冲动。

她几步快走就来到了到池浅跟前,一把扣住了池浅的手,毫无讨价还价余地。

时今澜眼神坚定:“我早就已经联系了我的人了,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不。

池浅眼睛倏然落下来。

她浓密的眼睫在光影下交织,好似一朵飘落的羽毛,任凭风吹起又压落。

横在池浅心口的疼突然变得钝钝的,换而浮现出一种很难让人觉得好受的闷沉。

她知道时今澜之所以这样说,大抵是因为她早就跟她的人发去了消息,要是换做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肯定是时今澜这句话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可偏偏是池浅。

也幸好是池浅。

她知道,她们不会安全的。

命运从这一刻开始,就不再偏袒时今澜了。

“咔,咔。”

安静中,门锁被撬动的声音突兀的在玄关处响了起来。

池浅目光一顿,接着就看到她们房门正在被人从外面尝试扭动。

十三又一次伪装成从院外跳进来的,冲着门口高竖起尾巴,整个身子的毛都炸了起来,满是一副防备姿态:【宿主,时今澜叔叔派来的杀手来了。】

【这么快。】池浅不敢相信,接着眼神里又好像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她刚才真的伪装成时今澜出去的,肯定会跟杀手碰面。

难怪系统刚才那样催促她,只要她这位“时小姐”出去了,那些人就不会再进来了,时今澜也就安全了。

“喵!!”十三动作灵巧,折返回院子里跳上院墙,冲时今澜跟池浅叫了两声,【宿主,刚刚演化出了最佳路线。这里的墙不是很高,快带上时今澜翻墙跑吧!】

“它……在示意我们翻墙?”时今澜紧皱起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不断发出声音的十三,她可并不觉得万物有灵,会聪明到这种程度。

“对。”池浅点头,捡起地上自己的外套给时今澜披上,“快,我们翻墙走吧。”

“好。”

时间不等人,尽管时今澜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十三表示困惑,可还是按照它的提示,朝她跟池浅可以逃走的唯一渠道走去。

起风了,温泉的白雾被吹得缭乱。

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好似她们曾经演练过一遍似的,时今澜扶墙而上,池浅接着在后面利落的托起了时今澜的脚,送她上去。

周婶温泉是傍依着天然温泉建立起来的,而海岛的温泉都在山上,院墙外一片的郁郁葱葱,还种着了各种供人在院子里就能欣赏到的珍贵树木。

池浅抬头,紧张的注视着时今澜坐到墙上,一侧月桂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金黄色点缀其间,浓郁的花香在温热的气候下酿出几分酒气,让人一下晃神。

视线里,池浅看到一条雀蓝色的裙子。

那带着点绿调的裙子衬得时今澜肤色比月光还要温润白皙,她急迫的向她伸过手来,道:

“阿浅,快来!”

近乎是同时,月色下穿着池浅麻色外套的时今澜也向池浅伸出了手。

说着几乎一样的话。

池浅晃神,但接着又被紧张的氛围拉回来。

她随意的撩起裙摆,接过时今澜伸过的手,利落的也翻上了墙。

昏暗的夜色吞噬着人影的轮廓,月光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晕开一层薄白。

穿着时今澜衣服的池浅跟时今澜看起来身形相仿,好似池浅是时今澜,时今澜也是池浅。

时今澜看着池浅在她视线中挪动的身影,裙摆在夜色翻飞,她心上蒙一层隐隐的不安。

“来,我接着你。”池浅翻下墙,对时今澜伸出手来。

“好。”时今澜点头。

下落的风略起池浅的长发,冷香扑面而来。

时今澜不做迟疑,从墙上跳下,直接扑进了池浅的怀里。

扑通,扑通。

池浅不知道她跟时今澜还有没有再这样接触的机会,心跳将她还不容易安抚下的苦涩湖水激起了涟漪,一层一层,朝远处回荡,不见边际。

“待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裙子还给我。”时今澜在灌木丛中站好,冷静的跟池浅表示。

而池浅也明白时今澜这是为什么。

但她不想这么做,笑着打起了哈哈:“不是吧,阿澜你这么小气,我穿穿你的裙子怎么了。”

时今澜却丝毫没有被池浅影响,认真的表示:“我知道你不……”

“沙沙。”

远处的灌木发出弯折折断的声音,似乎有人朝这边走来。

时今澜的话被这道声音打断,紧接着便是一道强光过来,打的她们猝不及防。

池浅被这光照得眯起了眼睛,警惕的朝光照过来的方向看去。

光照亮了她们,却同时也划出了不远处一个男人魁梧的身影。

时承这次来,就是要时今澜命的,所以派来的杀手也不止一个。

既然有人从正门进来,那么后院这个没有门锁把手的地方,也是一个突破口。

这个人就是来堵着条路的。

“靠。”池浅真的觉得时今澜的叔叔太狠了,啐骂了一句,不等杀手察觉出她们谁是谁,拉起时今澜的手就逃命跑去,“拉紧我!”

银月如钩,追着逃跑的少女们一路飞驰。

长发飘散在空中,打着结的交缠在一起,下一秒又接着被解开。

夏日就要来临,后山的草木更浓郁了,根本没有清晰的一条路供人逃命。

穿过茂密的灌木丛,各种新生出来的树枝肆意交错,吞噬着池浅跟时今澜的痕迹,却也成了她们的路障。

更要命的是,时今澜的腿根本跑不了太久。

在池浅灵巧的穿过又一个障碍物的时候,时今澜的腿没能抬起来。

她感觉自己重心失控,小腿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牵绊划过,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

“阿澜!”

池浅紧握着时今澜的手被狠狠的一坠,她忙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回头去看。

就见时今澜跌坐在地上,宽松的裤管沾着树叶断枝,被硬生生撕裂开来。

殷红的血在昏暗中看不清楚,只是濡湿的布料贴在时今澜的腿上,正不断的吞噬周围干燥的布料,绿叶捧着一盈血迹。

池浅几乎可以判定,时今澜的左腿被划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她本来左腿就不好,如今怕是站起来也困难了。

【宿主,杀手快追过来了。】十三朝着远处张望着,猫的视觉听觉远比人类灵敏。

池浅望着远处无边的黑暗,心口咚的一声。

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你快走吧,他们只要我死,不会要你的命的。”时今澜吃力的尝试站起来,可左腿刚一落地,疼痛就渗透骨血般的朝她袭来。

“那你在这里坐好。”池浅顺着时今澜,将好周围几片落叶藤蔓都堆到了时今澜的身上。

月光稀薄寡淡的落近池浅的眼睛里,时今澜在那乌黑的瞳仁里看到苍凉。

“池浅,你要干什么!”时今澜紧张的看着池浅,声音里透着些许颤抖。

“当然是跑了。”池浅看着被自己按在原地近乎就要与灌木丛融为一体的时今澜,笑了一下。

月色被打捞起,融融燃烧着银灰色的火焰。

时今澜的表情被她自己身上的光影描绘,是幽愤,是难过,池浅第一次在她骄傲的眼神里看到了卑微与哀伤。

她不想让自己离去。

池浅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肯定会选择留下来,给够面前人安全感。

可池浅……

下一秒,时今澜那被人紧攥着手腕被放开了。

池浅不等时今澜反应,狠心的松开了她握了一路的时今澜的手,对猫咪形态的十三命令:“十三,看好阿澜。”

“喵~(宿主放心。)”十三点头,它一定会完成好宿主给它的任务的。

私心让它单纯的觉得,或许不让宿主跟时今澜在最后一刻亲眼相见,她亲爱的宿主的痛苦会少很多。

脚步踩过树叶,簌簌的声响越来越远。

时今澜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池浅走了,直到周围安静的好似世界无人,剩下的只有她心跳的声音。

这么些日子时今澜早就习惯了腿脚上的不伶俐,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她此刻却恨透了自己这双腿。

为什么偏偏是腿。

“不行……”

时今澜撑起手臂,死命的要让自己站起来。

哪怕伤口带起的疼痛凶猛的遍及她的全身,哪怕她这样强迫自己,会对自己的左腿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喵——!!”

时今澜越是挣扎着要站起来,十三就越是死命的咬着她的衣服。

时今澜也不知道这看起来还没有十斤重的猫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一人一猫竟在原地形成了僵持。

恼怒,暴戾。

时今澜对十三可没有对池浅这样好的性子,她伸出自己颤抖的手去推十三,去打,去骂,试图恫吓住这只惯会见人下菜碟的猫:“滚开!你难道要让你的主人死掉吗!”

可十三不松口。

她当然不想要池浅死掉。

可她只有在时今澜的世界死掉,她才能获得活下去的权利。

她们都想要池浅活。

却是同途殊归。

“你拦不住我的。”时今澜冷冷的看着十三,阴鸷的瞳子里装着偏执的坚定。

她就这样拖着十三,拖着她自己颤抖剧痛的腿,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她要去找池浅。

她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被时承的人杀死。

不可以。

不可以!

那可是她,那可是她不能失去的人。

是她深深爱着的——

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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