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今澜回到宁城, 夺回自己的对时年集团实际控制权,处理完时承后,没有像过去一样跟爷爷一起住在时家老宅, 而是精挑细选, 选定了这里的园子。
时今澜跟她爷爷始终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关系, 不亲不疏。
老爷子从小对时今澜的控制让他无法放弃想要继续操控时今澜的想法, 而时今澜从搬出老宅的那一刻开始, 他对时今澜长达二十多年的控制就宣告着近乎要破产了。
可他怎么肯呢?
可时今澜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幽寂的楼梯间传来拐杖的声音, 轻型纤维制作而成的长棍敲在木质楼梯上, 哒一声,哒一声。
灯光将人的影子拉长, 西装革履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 虽然抬脚的频率算不上利落, 却依旧精神矍铄, 颇具有气势。
这就是时今澜的爷爷,时泓聘。
管家太太恭敬的走在前面,领着时泓聘前往时今澜位于二楼的会客厅。
而时今澜早已经收拾规律, 穿着套白色的法蕾裙子等待他的到来。
“爷爷。”看到时泓聘走进来,时今澜从一侧的沙发上起身,对他微微颔首。
时泓聘看了时今澜一眼,接着坐到了房间正位的沙发上:“我听说你昨天收购了熔芯公司。”
这爷孙俩不像爷孙,倒像阶级严格的上下级。
时泓聘淡声问着, 前不久煨上的水就烧开了。
白雾腾起, 遮住时今澜垂下的眼尾。
她不紧不慢的拿起水壶,将滚水倒进茶具里, 回道:“是的。”
“据我所知,这家公司并没有什么收购价值, 属于一个随时都会被淘汰的老公司。”时泓聘双手握着手杖,始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着一旁沏茶的时今澜。
从小时今澜就被时泓聘带在身边,在家奉茶招待客人,在外像装饰品一样被他展示给别人。
这样的视线明显无法撼动时今澜的气定神闲,她手极稳的拿着竹夹将第一或茶倒掉,冷淡的声音穿过热水腾起的白雾:“还好,可以用来做转业试水。”
“你已经计划好了?”时泓聘显然不满时今澜这样的平静,直接追问。
“已经开会讨论过了。”时今澜抬眼,说着便将第二或茶倒进杯中。
雾气腾腾,掩去了许多细节。
就比如说,时今澜没说,她的这个决定愁坏了手下一票人。
一辆高速行驶在路上即将失控的大货车,可不好刹车掉头。
整个项目组的人熬了几个大夜才终于拿出了一个让时今澜满意的可行方案。
不过这些事时今澜不会让时泓聘知道,时泓聘当然也不会知道。
他看着时今澜淡然自若的模样,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不出什么文章来,更插不了话,只叹了一声:“你的事,你有分寸就好。”
“爷爷。”时今澜淡声,将茶推给时泓聘。
时泓聘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拿起茶不知滋味的喝了一口,接着道:“你这里的茶果然好。”
“我让陈管家给爷爷包一些。”时今澜继续扮演着一名合格的孙女。
“你这茶是从乌市那来的吧?”
可时泓聘的意思似乎并不在茶上。
“是。”时今澜点头。
时泓聘闻言也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撑着手杖的身体缓缓靠在沙发上,放松的身体姿势看似要跟时今澜聊天:“我记得你徐叔叔家的女儿也是在乌市开了个茶庄。”
“我不太记这些事情。”时今澜依旧表现的平静,她是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知道时泓聘不会有心情跟自己闲聊。
“她倒是惦记你。”
接着时泓聘就给了时今澜答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时泓聘沉下来的声音也没有当初那样具有威慑性,反而有点长辈的语重心长感:“小珊年初从国外回来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聚聚,你一直没有空,咱们家跟她家是世交,你这样不礼貌。”
“自从我爸爸去世后,只有爷爷跟他们来往。”时今澜不然。
时泓聘句句暗示,她也学着话里有话。
所谓的世交,不过是他时泓聘的世交,她们家跟徐家的交情早就已经断代了。
“你也可以。”时泓聘并不想放弃,“小珊是个好姑娘,学历高,有才情,长得也好看。”
“你们小时候还一起演奏过,她弹钢琴,你拉小提琴,完全就是一对璧人。”
往事在时今澜这里并不算一张好牌,时泓聘的引以为傲对时今澜来说不值一提。
她给自己倒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讲道:“爷爷,那个时候我还未成年。”
“现在成年了,可以接触试试。”时泓聘看出来时今澜是打算装糊涂到底了,干脆明牌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老了,有了觉悟了,看向时今澜的眼睛竟真的慈善起来:“爷爷也是担心你,你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现在事业也够大了,该成家了。”
“家?”
很轻的一声笑从时今澜的唇角扯开。
她能这样跟时泓聘打太极已经是很有耐心了,此刻冷意从眼底冒了出来:“爷爷真是这样想的吗?”
她漆黑的瞳子好似一把利刃,顺着光落进的方向割开白日里的和煦。
时泓聘是只老狐狸了,就是时承当家那段时间,他也没有落败,只是短暂的被架空,没多久他的权利又很快回来了,直到现在,他都还握有一小部分的时家企业,没有将时家全部交给时今澜。
权利会让人扭曲,时家更不是一个正常人呆得住的地方。
时泓聘太知道他无论是当初的时承,还是现在的时今澜,都非善类。
时泓聘现在名为关心孙女,要时今澜去相亲,促成与时家交好的姑娘的姻缘,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的权利做拉拢。
自从时今澜回来,他就察觉到,他正在慢慢失去对时今澜的控制。
再次回来的时今澜,是个比时承还可怕的存在。
时泓聘当初可以在时承手里稳坐泰山,是时承的能力就到这里了。
可他现在还在跟时今澜斡旋,三年了,却还是没有吃到任何好处。
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时今澜的傀儡,一个标志着家族长寿和睦的吉祥物。
想到这里,时泓聘在时今澜阴鸷的瞳子里也笑了一下:“当然。”
当权了一辈子,亲手养成了一条恶龙。
时老爷子怎么肯让自己大权彻底旁落。
他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大权旁落。
“那多谢爷爷关心。”时今澜冷淡的回了时泓聘一句。
在她这里从来都没有默认一说。
她不点头,就是不答应。
可时泓聘不这么觉得,亦或者是强行不这么觉得。
一旁坐着的是他操控了二十多年的孙女,他紧绷着手里的线,不可能放手:“那就明天下午见一见吧,小珊最近来宁城了。”
这么说着,时泓聘便像过去一样,朝时今澜伸手过去。
那苍老而遒劲的手又一次的略过时今澜脖颈后的长发,要握住她的那根脊梁。
而时今澜转开了。
她稳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时泓聘。
好似寒潭里的一汪水,在盛夏的日光下,冰冷如刺。
老爷子的眼神陡然一变。
他抬起的手虚虚悬着,背对着身后的太阳,一张脸好似埋在黑暗中:“小澜,小珊可比一个差点丢掉自己工作的程序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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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进入梅雨季的夏天,好像每天都是顶好的天气。
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薄云,太阳孤零零的挂在穹顶,肆意释放着它的炽热。
蝉鸣交叠不休的在树间疯狂叫着,明明有绿荫遮蔽,却丝毫不满足。
而储备粮悠闲满足,正自在的躲在一片绿荫底下吃它的草坪自助餐,上方还悬着一只,时不时的给它做抚摸服务。
“你这只兔子,过得比我人还好。”池浅依旧对储备粮的生活很是羡慕,声音里还有点怨气。
池浅一早醒来就发现时今澜不见了,管家太太说是她爷爷时老爷子来了,所以去会客厅了。
池浅对时老爷子没有什么好印象,脑补的形象也不是什么正面人物的样子,听到管家太太特意叮嘱自己,尽量不要撞到时老爷子,她便换上轻便的鞋子,跑去后院喂储备粮了。
就是不由得有点担心时今澜。
她的恨屋及乌来伴随着她的共情力,迅速生长在她的世界,担忧也随之而来。
曾经,池浅在被系统惩罚的时候误入过时今澜的过去,这位老爷子对时今澜丝毫没有隔辈亲。
他剥夺了时今澜的童年,剥夺了她的自由,将她变成一个规矩束缚下的淑女,一个拿得出手的花瓶,一枚负责运转家族企业的机器。
这次他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时今澜现在这样厉害,还会受他约束吗?
可伴随了她大半辈子的阴影,会这么容易挥去吗?
叹息消散在拂过草坪的风筝,池浅揉着储备粮的动作缓缓沉重了些。
她好想这个时候陪在时今澜身边啊。
“喂。”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算不上友好的呼呵声从池浅头顶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臭味,一个佣人打扮的女人提着一个堆满干草料的桶,站在了池浅面前。
这是负责打扫储备粮的粑粑的女佣,每天都会再特定时间来给储备粮更换屋子草料。
池浅一直觉得自己这个陪玩工作太轻松,平时为了不尴尬,都避开这人打扫的时间。
可不知为什么,这人在今天却改了时间。
池浅眼睛里有些困惑,也有些警惕。
她看着这个掐腰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直觉她来者不善,但还是在她没发难前,礼貌的回了她一声:“你好。”
“我说,你怎么还这么坐得住啊!”女佣明显对池浅这副游离在外,气定神闲的样子感到不满,声音又高了些。
“怎么了?”池浅依旧是一副状态外的样子,听着女佣这话,习惯性的低头看了眼腿上。
储备粮还在恣意的吃着草坪自助,没有在自己身上或者身边拉黑豆啊。
她有什么坐不住的?
“小姐要去相亲了你知道吗?”女佣扬声反问,砰的一下丢给了池浅一个炸|弹。
池浅被这个消息炸的措手不及,直愣愣的看着女佣继续说:“相亲对象是老爷子一早就给小姐定好的晨星航空家的大小姐,我们两家这属于是强强联合。”
似乎是为了强调,女佣还在“强强联合”上做了重音,来作为下一句的比较:“而你作为一个根本上不得台面的情人,很快在这个家就没有你的位置了,知道吗?”
“我要是你,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能多捞一笔是一笔,别到后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池浅不知道这人来这里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心里竖起的敌意让她连思考都没思考,下意识的冷冰冰回应:“可要是我不愿意呢?”
“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女佣觉得池浅这话不可理解,居高临下的看着池浅,“你觉得就是现在的身份,你配得上她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轻蔑与不屑,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反问池浅道:“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一段感情是一方完全依附另一方,你会安心吗?”
“你从小就被人抛弃,应该比我更明白这种感觉吧。”
就这么一瞬间,池浅的心脏好像被这人捏在了手里。
她狠狠地一握,池浅就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呵。”
很轻蔑的,女佣对着池浅笑了一声。
她放下手里的桶,朝池浅凑近了两步,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她,话说的直白且残忍。
“而且你也不想再被人抛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