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海浪声翻涌, 世界静谧又混乱。
山坡茂盛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日光,太阳顺着树枝剧烈抖动的缝隙落下来,绿意斑驳。
极速的下坠被骤然遏制, 时今澜迎着刺眼的光亮看上去, 白翳茫茫中, 池浅眉头紧皱, 吃力又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池浅……”时今澜声音淡的像是在喃喃, 又掺杂着一丝不可思议。
她怎么也没想到池浅会救她。
“抓紧我, 我拉你上来。”池浅用力的握着时今澜的手, 想要将她带上来。
可偏偏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陡坡,池浅揽住探出来的树才勉强站住。
她没法腾出第二只手去拉时今澜, 任凭左手拼命往上收着, 青筋绷起, 却始终拉不动时今澜一毫。
“不要浪费力气了。”
池浅拼命挣扎尝试中, 是时今澜先给池浅泼来了冷水。
她自知自己的腿使不上力气,没法就着池浅的手臂力量爬回去。
她身体被一股向下的力拽着,如果不是池浅拉住她, 她早就该滚下去了。
池浅救不了她。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都死要好。
粗粝的树皮磨得人手生疼,太阳晒不透的山坡里,空气都透着冷意。
日光落进时今澜的眼睛里,池浅看到了一种很平静的决绝。
时今澜的情绪像是沾水便褪色的颜料,在池浅的视线里肉眼可见的变灰。
原本属于黑色的不甘愤恨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冰凉的刺在池浅的掌心里, 不像是掠夺,像是毁灭, 一寸寸的将池浅流动的血液冻结。
时今澜想要放弃!
放弃让她救她。
放弃活着。
池浅顿时感觉到同她握着的手要松开。
她难得敏锐,语气里着急, 更是生气:“才不是浪费力气!”
这是她在梦里没能做到的事情。
那种怎么样伸手都没有办法握住时今澜的无力感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池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念这么深重。
只是梦中没有救到时今澜而已,又不是现实。
可她就是要做。
她一定要救时今澜。
这山沟太深了,时今澜双腿不能行走,掉下去就是自生自灭了。
就算她们都掉下去了,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好。
“池浅,不……”
“刷拉——!!”
“值得”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时今澜就感觉身下一空。
似乎拦住她腿的树枝断掉了,整个人都在被地球的重力拉着往下坠去。
而池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松开时今澜的手,紧接着就随着时今澜的下坠,跟着滚了下去。
树皮磨过她的手掌,疼痛火辣辣的窜出来。
春日里万物复苏,陡坡上爬满了新长出来的植物。
嫩草花芽,还有顶着土块石砾伸出来的灌木树枝。
这一切跟海水比,差太多了。
池浅还没从手掌的疼痛中缓过劲儿来,紧接着就有无数硬物凸起从她身上碾过。
她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空着的一只手都不知道该保护自己哪个地方。
山风辗着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塞进她的鼻息,复杂难闻。
池浅眉头就要皱的更紧,忽的,却从中嗅到了一抹洁净的气味。
那在她视线里翻搅着的天空与土地,在这一秒被一片暖色调的白笼罩。
时今澜反应迅速,反环住了池浅的身体。
池浅的吐息打在时今澜的胸口,继而又反折过来。
鼻息前温热的一片。
扑通,扑通。
心脏在造反,一个劲儿的撞击着池浅的胸前。
可就算是此刻的心脏跳的比刚才更加厉害了,池浅却明显没有刚才那样慌张。
她就这样被时今澜护在怀里,原本被她单方面握着的手反绕过来。
十指相抵,两相紧攥。
也不知道滚了多久,就在池浅感觉天地都要混成一团的时候,无休止的滚动停下了。
春日里疯长的草充作垫子,托住她们正向下砸的身体,茂密的草丛里发出一阵抖动。
这是……得救了?
池浅脑袋还处在混乱中,她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疼,骨头跟被人打断重组了似。
她刚要抬手拨开脸前凌乱不堪的头发,细细密密的疼就随之从她的手臂上扯了过来。
“嘶——”
这疼来的迅速又凶猛,池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眉头紧皱的朝草丛看去,这才发现她跟时今澜跌进的是一大片葎草,俗称拉拉秧。
这植物很能繁衍,春天刚暖和就蠢蠢欲动的开始疯长,似乎也是为了好生长,它的藤上全是小锯齿,一旦被勾住就不会轻易松开。
刚刚从上坡上滚下来,池浅的身上灰一块白一块,细长的红色在其中分外明显。
从手臂到膝盖,一道一道的都是这些葎草的杰作。
真**疼。
池浅倒吸凉气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痕,一时分不清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停下来疼的轻一点,还是跌在葎草里疼的轻一点。
天空铺着浓密的树叶,湛蓝的颜色被浓青冲的支离破散。
池浅对着天空看了自己的手臂好一阵,慢慢觉得自己手像是灌了铅一样,抬着越来越吃力。
呼吸也是。
休息了这么一会儿,池浅依旧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缺氧,心口还在直跳。
那疯狂的跳动好像会膨胀一样,在挤压着周围的空气,让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池浅,你怎么样?”
就在池浅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慢慢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时今澜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池浅好像从这道声音里听到了几分焦急。
本就模糊不清的天空被探过来的影子遮住,这种焦急,就连时今澜的眼睛里都是。
那纯黑的瞳子犹似一泓清水,似蹙非蹙。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作用,素日里清冷孤傲的眉宇间此刻隐隐透着一股担忧。
时今澜在担忧什么。
她们现在不是没事吗?
不对……她现在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身下的葎草好像不只是缠住了池浅的手脚,还有她的思绪。
时今澜在一旁看着,见池浅许久没有回答自己,起身踩进葎草丛里翻找她们带来的包:“你有没有带哮喘喷雾?”
“哮……喘……”
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池浅大脑迟滞。
她念着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名词,这才意识到自己胸闷根本不全是因为刚刚从陡坡上滚下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
眼看着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池浅求生欲驱使她径直拉过时今澜的手,朝自己的口袋伸去。
葎草割人,时今澜上一秒还在忍耐着这种疼意独自寻找,这一秒就被人握住了犯疼的手。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粗糙的布料抵在时今澜的掌心,她的手背被一道轻到颤抖的温热贴着。
山崖下罕有人至,葎草疯狂的生命力像是会吞食掉躺在里面人。
明明这人是个可以轻松抱着几斤重的药材满院子跑的怪力少女,此刻却苍白的像一株失水萎缩的白海棠。
时今澜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池浅的生命,这样的轻,碰一碰都要碎掉。
这种感觉让她心跳都跟着在颤抖。
就好像她不能面对失去池浅的这个结果。
就好像刚才滚下去的那个瞬间。
关于为什么会在滚下去的时候抱住池浅,刚刚时今澜躺在痛人的葎草丛中,目光晦涩。
风荡过浓密交织的叶子,温凉柔和。
理智回笼,时今澜冷静的判断着刚才的情势,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定义为是她急速权衡利弊的结果。
跌到这样的地方,没有池浅帮助,她也是自生自灭。
她只能跟着池浅。
池浅活,她就能活。
而在现在这个瞬间,时今澜也是这么看待自己蓦然紧张起来的心跳的。
午后的太阳刺眼的挂在树梢上,树叶被风吹着在池浅的视线里忽明忽暗。
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窒息的感觉,明明周围有很多的空气,她却一丝一缕都呼吸不过来。
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可她的任务是不是还没完成啊,这样死掉她是要重新再来,还是被送去毁灭啊……
明明她刚才还在计划怎么带时今澜避开这次的危机。
她要是死在这里了,时今澜怎么办。
她堂堂一个任务执行者,有系统,还有金手指,如今竟然被哮喘打败了。
说出去好没面子。
【十三……十三,你……你在不在啊……】
池浅在脑海里呼唤着十三,想再做一做挣扎。
可这个系统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她的呼唤,无人回应。
迟滞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天空高悬着的太阳像一颗掉在世界的光球。
池浅挣扎反抗,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坠落在自己的瞳子里……
就在那光球愈发刺眼的时候,忽的一片影子挡住了它的坠落。
葎草在纠葛散落的长发,一掌温和托起了池浅的脑袋。
有空气穿过唇间浅浅的缝隙,撩动着池浅落下的发丝。
时今澜终于是从池浅的口袋里摸找出了她的哮喘喷雾,利落打开盖子,放到了池浅嘴中。
那质地坚硬的喷嘴撬开进池浅的嘴巴,曾嗅到过的味道随之顺风而下,落在她鼻尖,顺着时今澜握着哮喘喷雾的手入侵,扩散。
是时今澜的味道。
不偏不倚的钻进池浅的口腔,沁人心脾。
风荡过葎草,沁着汗意的手掌冷冷的贴在池浅的唇上。
她扶着哮喘喷雾,帮着她呼吸,沉沉的瞳子透着冷静,火焰于风中静默燃烧,黑色似乎在这一秒从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变成了令人安心的沉稳,也让池浅冷静下来。
有时今澜在,她就不会死。
“……”
喷雾静谧无声的在口腔释放着,湿润的雾气带着冰冷弥漫在池浅的上颚。
喉咙处的闭塞在碰到这片气体后迅速收缩,苦味弥漫开来,恫吓压制住了池浅体内不安分的因子。
云盘踞而来,坠在池浅视线里的太阳终于不再下落,稳稳的高挂在空中。
时今澜低垂着眼睫,日光与她的头发眼睫齐平,浓郁的黑色铺满了冷静,金光鳞鳞,就像是救世主。
池浅的救世主。
过了有一会,逼仄的咽喉重新打开,氧气丰盈向身体各处的器官。
池浅从来没有觉得呼吸是一件这样值得她珍惜小心的事情,她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时今澜手里接过的哮喘喷雾,道:“活过来了……”
时今澜的目光注视着池浅,看着池浅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眼睛也有了神采,便不紧不慢的将她放回了地上。
荫蔽的影子撤去,日光重新毫无顾忌的落在池浅身上。
她默然注视着时今澜离开的身影,心中莫名觉得怅然,或者说留恋。
这感觉好奇怪,池浅扣了扣自己心口,接着转身跟时今澜道谢:“刚刚谢谢你啊。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时今澜神色始终平静,一如既往的冷淡。
日光晒得人脸色逐渐红润,时今澜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长满倒刺的葎草磨过时今澜的膝盖,在没有知觉的皮肤上磨下了好几道伤痕。
而草丛太旺,池浅根本没注意到这出细节。
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望着天空的眼睛里满是尤有余幸:“没事就好,咱们这是有惊无险了。”
风吹得葎草簌簌,倒刺不断地划过人的肌肤。
时今澜在一旁听着,平静的瞳子逐渐变得复杂晦涩。
哪里就是有惊无险了,这个人是不是忘了她刚才差点死掉了。
或者说,这个人是不是不要命了。
如果她没有带这个东西,或者这个东西在她们滚下来的时候摔坏了,她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她为了自己,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对她来说,是这样值得的一个人吗?
日光穿过上方交织的树叶,在葎草上投下一片琥珀色的斑驳。
池浅说着又看向了时今澜,她身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静默燃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葎草绿色的原因,并不是池浅期待恢复如初的黑色,但也不是那么混沌。
它干净的燃烧着,像是燃烧的最纯粹的火焰,黑色里透着层白金。
十三说过,负面情绪都是冷色调,正面情绪是暖色调。
那时今澜身上透出的白金色是不是就代表她的情绪没有之前那样全然黑暗了?
是不是看在自己陪她摔下来的份上,对自己,甚至是对这个世界的都好了?
池浅感觉身上的痛觉瞬间减轻了许多,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陡然轻松。
太好了。
她终于看到希望了!
“你陪我摔下来了,有没有想过谁去找人救我们。”
正在池浅心里激动的时候,时今澜的声音从她耳边传了过来。
这声音冷冷的,跟火焰呈现出来的颜色全然不同。
池浅懵了一阵,但她还算感应迅速,机智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我带着手机呢。”
下一秒。
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一下,池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
她挠了挠自己的脸,就看到时今澜带着点凉意的瞳子略过她的脸。
“你不该救我。”时今澜淡声,“你应该松开我的手,去找人来。”
这是看起来最稳妥的救人方式。
前提是时今澜是个健全的人。
“你能保证你的安全吗?”池浅反问。
这地方离上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杂草丛生的不仅没有路,还会吞噬人的来路,她不下来,时今澜必死无疑。
现在她跟着下来了,事情就没有那么坏。
“难道要我明明能抓住你的手却放开吗?我做不到的。”
池浅的声音比刚才的任何一句都要坚定,全然不见这些日在时今澜跟前的小心翼翼。
既然系统给了她这个破任务,那谁都不能阻挠她拯救时今澜。
就算是时今澜本人,也不行。
池浅其实是个很轴的人。
一单是她认定了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拦,就算是跟头,她也要亲自栽一次。
池浅抬头看着时今澜,日光落在她深棕的瞳子里,里面的偏执不比时今澜少。
她扶着膝盖从葎草丛里站起来,跟时今澜表示道:“我还能走,就一定会背着你出去的。”
“这个地方应该是岛后面,小毓岛四周都是海滩,朝咱们原本要走的方向走就行。”池浅态度坚定,说着就走出来这片葎草丛,看向周围。
被压下去的葎草盛着一片明显的橘色,她们扫的共享单车也跟着摔下来了。
虽然池浅过去查看发现车链子断掉了,但推着能用。
她的目的是她们都活下来走出去。
能用就行了,要啥好自行车,不比背着时今澜走出去省力气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该想着怎么解决才对。
这是时今澜前几天教给她的道理,她会好好用的。
太阳在经过最刺眼的时刻后,逐渐沿着山的轮廓下沉。
时今澜看着池浅的背影,浓郁的葎草铺满了她的视线。
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人,也是越来越想看明白这个人。
在她的世界里,权衡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换做她是池浅,池浅是她,她刚才是绝对不会选择跟她一起滚下来的。
她要先保证自己的利益,再去想别人的。
这些年来她都是这样做的。
爷爷也是这么教她,要求她的。
“如果在一件事里不能做到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愚蠢。”
“你可怜别人,谁可怜你?”
“这就是你这样做的后果,看到了吧?你是好心,但也便宜了别人!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
“你的任务是保证集团最大利益,收起你的怜悯,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谁都不如你自己重要!”
……
风穿过枝叶丛中,叶子打在一起尖锐的像是在叫嚣。
时今澜目光低垂,只觉得池浅放在她那个世界,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呵。”
这么想着,风声里传来一声轻促的笑声。
那长而浓密的眼睫压得低低的,在黑色瞳子里抹过一层凉薄。
时今澜突然觉得自己实在低劣,明明池浅下来是救了她,她却在这里嘲讽她的愚蠢。
看看吧,她不该对自己这样好心的。
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人。
“修好了!”
就在这时,池浅勉强修好了车轮。
她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手,活力四射的向时今澜伸出:“走吧,我带你出去。”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像是按下了0.75倍速,树叶被风吹起一片,坦荡与卑劣撞在了一起。
时今澜一言不发的看着池浅向她伸过来的手,落日洒在她身上,给她的眉眼方才还孱弱的眉宇披上一层薄薄的坚韧合光。
书中说葎草适应能力极强,适生幅度极宽,不挑环境,性喜阳光。
简直是野蛮生长的代名词。
野蛮生长啊。
远处的日光正在收敛,太阳即将沉落的光烧着半片天空。
时今澜拿下手腕上的葎草叶子,随意的在手里捏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递给了池浅。
那就让她看一看野蛮生长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
车轮碾过土地留下一行长长的印记,紧接着就又被茂盛的绿草吞没。
落日烧过的云压得很低,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太阳收回了它的光亮。
池浅推着车子朝着太阳的方向往前走,路过河流,碾过杂草。
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或者换一种说法——
“沈小姐,我觉得是不是……”
“我们刚才来过这里。”
池浅正要开口,时今澜便接上了她的话。
她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比池浅更能留意观察周围的环境。
河流潺潺,静谧的声音沿着她们刚刚走过的方向消失又出现。
时今澜指着不远处的山洞,笃定道:“我们就是在这个地方掉下来的,那里还有刚才你修车用的树枝。”
“怎么会……”池浅停下了脚步顺着时今澜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那几根沾着油污的树枝后,心里寒津津的直冒冷汗。
不是,她们这是鬼打墙了?
不会吧,这个世界也不是玄幻世界……
吧。
或许只是天色渐暗,周围杂草又多,她判断失误,所以才走着走着就又绕回来了?
不对啊……
原主从小在海岛长大,有着绝对的方向感。
她来着之后跟池清衍去采草药,闭着眼都能从岛后山走下来,怎么今天不行了呢?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在自己最笃定的领域出现错误。
池浅在原世界写程序是这样,现在带着时今澜走错路也是这样。
这太邪门了。
哪有走出去这么久,又回到原路的……
草丛里不断传来虫鸣,鸟叫幽幽。
池浅在心里狂念社会主力核心价值观,只是她刚开了个头,耳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不正常的电流声:“滋滋滋滋——”
要死要死要死……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快离开!!!
池浅顿时心神大乱,她刚刚因为哮喘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
那紧握着车把的手沁出一层冷汗,池浅头也不回,抬脚就要推着车子带时今澜往前跑。
可她还没出去一步,接着那诡异的电流声里就突然掺杂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宿滋……主,宿主滋滋听……听得到滋滋滋吗?】
【十三?!十三——】
世界上最令人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虚惊一场。
池浅刚要抬起的脚步猛地刹住,高兴的都快哭了,喊十三的语气颇有一种在末世看到亲娘的既视感。
【不是,你刚才去哪里了啊!我怎么一直都联系不上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我从山坡上滚下来了!你是不是又去关心你的带球跑宿主了!!】池浅在心里痛诉十三的无情,哭腔里满是可怜。
【没有。】十三忙道,【是另另一个宿主。】
【……】
如果说前一秒池浅有被十三安慰道,那么下一秒听到从十三嘴里出现的第三个宿主,她顿时明白心如死灰是什么意思:【分手吧,我有系统洁癖。】
【别啊,宿主,我这不是一感知到您出事了,就赶紧跑过来了。】十三忙在脑海里朝池浅凑了凑,蹭了蹭她的脸。
明明是没有实体的一团数据,却让人有一种小猫讨好的感觉。
池浅其实也是个挺好哄的人,见十三这副模样,心情也好了些:【那行吧。】
既然重新取得了联系,那么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池浅没有再跟十三腻歪,而是半威胁半要求道:【你玩忽职守导致我跟时今澜滚下悬崖这件事,我先暂时不追究你,你现在快调出导航来,我们迷路了。】
【宿主……其实是并不是我玩忽职守。】十三犹豫着告诉了池浅一个噩耗:【宿主跟时今澜现在是出不去这个地方的。】
【为什么?!】池浅困惑极了,合着刚才那真的是灵异事件,只不过这个灵异她认识。
【因为要躲避时承那边的来寻找时今澜的人。】十三答道,【系统判断,时今澜跟宿主现在不具备对抗这些人的能力,所以开启了保护屏蔽,要等到那些人寻找时今澜无果,告诉时承时今澜不在这个岛上,宿主跟时今澜才可以被人找到,或者说走出去。】
池浅听着不由得扯了下嘴角,眼神里都是蔑视。
她这才明白,合着时今澜是这么躲开那些人的。
池浅忍不住吐槽:【靠北,你们系统是不是哪里缺根筋啊?为了躲让时今澜躲避她叔叔派来的人,让我们滚下山坡。】
【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啊?!我们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们这是什么破古早狗血小说啊!】
【原文中也有您跟时今澜因为意外掉下山崖的剧情呢。】十三心虚。
【意外?】池浅才不信,冷扯了扯嘴角。
十三见池浅看穿了它们,换了一条说服她的路径:【宿主其实可以这样想,这个地方只有您跟时今澜两个人,是个很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呢。】
池浅翻了个眼:【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系统不具备这样的功能。】十三诚实。
池浅无语的瘪了下嘴。
她在内心世界里崩溃了好一阵,接着就不得不开始考虑起实际情况来:【那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点能在这里活下去的支持啊?】
【那边的山洞是很好的庇护所,附近也靠近河流有活水,且鱼类资源丰富。】十三仔细的给池浅介绍。
【哇哦,好棒哦,感觉能跟时今澜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呢。】池浅的声音有多活泼,脸上的表情就有多冷漠。
十三的数据团呈现出一团混乱:【请宿主不要这样表达自己的想法,系统会陷入判断失误。】
【你们的失误还少吗?】池浅冷冷吐槽,不以为意。
她现在是明白单靠十三这个木头脑袋她跟时今澜是绝对活不下去的,干脆给十三举例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你能不能给我们点现成的东西,比如食物、药品、睡袋……】
十三拒绝了:【抱歉,该世界不存在凭空出现物资的条件,这不符合该世界的现实逻辑。】
【……】
池浅拳头紧握,她真的很想扒开系统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高级程序。
算了。
系统不靠谱,还是让她看看怎么钻设定空子吧。
这么想着,池浅的眼睛忽的顿了一下。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对十三道:【我包里有瓶装水,你能不能把它变成市面上差不多包装的酒精?这俩长得差不多,应该可以变吧。还有我口袋里的这些药瓶,也帮我补充满。】
【我跟时今澜都受伤了,你起码给我们点消毒条件吧,不然发炎发烧,活不到那些人离开怎么办?到时候不也是你这个系统失职吗?】
执行方案跟执行理由都摆在了十三面前,它沉思一阵,接着简单的计算了一下:【应该可以。】
在十三准备的时间里,池浅转身看向了时今澜。
她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天,接着表示道:“天就要彻底黑了,既然咱们走不出去,就在这里停下吧。这里有山洞,也离咱们掉下来的地方不远,要是爷爷周婶发现咱们不见了,沿着摔下来的方向找也好找。”
“好。”时今澜点头,她刚刚粗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了时今澜的同意,池浅就开始继续飙演技了。
她推着车子跟时今澜到了山洞里,一边将时今澜抱下来,一边道:“沈小姐走了这么久了,渴不渴,要不然咱们先喝点水吧。”
这么说着,池浅就打开了她的包。做作感十足的“哎!”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拿出来:“沈小姐,我好像不小心拿了瓶酒精来!咱们有东西可以消毒伤口了!”
太阳落得彻底,借着手机灯光的昏暗中里池浅的高兴模糊不明。
时今澜眼神复杂的看着池浅跟她手里突然出现的酒精,不认为那件房子里会有这东西,而且还是跟水摆在一起。
可没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包里呢?
难不成她有什么奇怪的能力不成?
嗤的一声,时今澜被自己这个有些玄幻的想法逗笑了。
她现在怎么也跟这个人一样起来,净想些反常识的事情。
扑簌的黑金色火焰在昏暗的傍晚夜色里分外明显,池浅没来由的紧张。
她握了握手里的酒精,径直打断了时今澜的思绪:“沈小姐,我先给你的腿消毒吧,你的腿上还有毒没有清理掉,不要影响了才好。”
时今澜感觉得出自己身上有伤,不动声色的掩盖住了自己的疑惑:“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池浅拧开瓶盖,蹲在了时今澜身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跌打损伤药和绷带,“酒精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池浅说着,动作里带着熟稔,将时今澜的腿抬了起来。
她的腿没有办法回避,一路滚落下来那好不容易刚养好的肌肤又蹭破了几个口子,新伤加旧伤的,苍白中透着淅沥沥的殷红,好似精心养护的花被谁家的熊孩子踩了好几脚。
而系统就是那个熊孩子!
池浅心里是又气又心疼,动作小心的处理着时今澜的伤口。
全然没注意到时今澜的表情远没有她那样吃疼,甚至是面不改色的,垂眼看着她。
时今澜是感觉不到自己腿上传来的疼意的,甚至如果是她自己来,肯定没有池浅这样小心。
她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感同身受,医生给患者上药也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感情。
毕竟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时今澜也看到过池浅给周婶的儿子换药。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比现在淡定,动作利落,有条不紊的,也不觉得她有现在这样的紧张。
为什么?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她从麻木中生出情绪?
“沈小姐,你怎么这里也受伤了。”
正想着,时今澜耳边就忽的传来一声惊愕的感叹。
池浅给时今澜处理好了腿上的伤口,开始检查她的上半身。
紧接着就赫然在她的手臂偏上方出看到一道几厘米的口子,口子勉强自然止住了血,算不上太深,但也绝对不浅,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瞬间池浅就想到了她们滚下来的时候,时今澜护过来的手臂。
她滚下来的时候没受多少的伤,根本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她本该受的伤,有人替她承受了。
池浅感觉心口像是被拧了一下,酸涩肿胀,又跳的异常快速。
“疼不疼啊。”池浅眉头紧皱,托起了时今澜的手臂,仔细观察伤口趋势。
温热贴在脆弱的伤口附近,敏感的神经簌簌发抖,叫人觉得不适应。
时今澜声音极其寡淡的说了声“没事儿”,接着便想将手臂从池浅的手里收回来。
可池浅怎么会让。
她握着时今澜的手臂,将仅剩不多的消炎止痛的药粉倒在了这道伤口上:“一定要好好处理,不然留了疤,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疤?
她现在还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时今澜看着自己这道口子,心中有些想笑。
且不要说她身上其他几处到现在还没消下去,是一定会留疤的伤痕,就只说导致这个伤口出现的原因——是她主动选择保护池浅的。
所以之后产生的任何结果都是她在当初做这个决定就能够也必须承受的。
她怎么会让罪过这种词落在池浅头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泾渭分明的道理,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懂得。
手机昏黄的灯光折在她的脸上,眉头皱得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深。
时今澜不喜欢别人向她皱眉,无论是不满,还是怜惜,这都不是她想要的情绪。
她甚至都觉得池浅往日里那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样子,都比现在的皱眉要好。
过去时今澜受个伤,家里的阵仗比这还大,她身边常用的医生手法也远比池浅的要好。
专业,利落,从来都不会皱眉。
皱眉只会给病患造成不好的心理负担,一个合格的医生或者护士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
所以,你也不要皱眉啊……
莫名其妙的,时今澜的心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傍晚的风裹着海水的味道略过树丛,倏然吹起时今澜的长发。
她此刻神志清醒,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看着药粉融入她的伤口,觉得自己这片肌肤应该在疼的同时,也是热的。
池浅的手永远都是带着潮湿的温热,她柔软的指腹拂过伤患附近的肌肤,痛意在消散。
时今澜依旧如常的用她前二十七年的经验行事判断,可池浅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这些经验。
就像从山崖上长出来的一棵小树,稀疏羸弱,七拐八绕的钻进了崖壁。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在上面扎了根的,可她就是坚韧的在上面活了下来,留下了只属于它的痕迹。
这感觉太奇怪了。
时今澜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好人,所以不能只让她自己一个人有。
“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池浅给时今澜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
她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己收尾的纱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打的最漂亮的一个结儿,甚至想拍下照来纪念。
“脱衣服吧。”
只是不等池浅念头徘徊,时今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声音淡然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脱衣服”是什么很平常的事情吗!
而且,这个地方还只有她们两个……
池浅第一个冒出来念头就歪了,怂兮兮的握住了自己的领口:“这样,不好吧……”
“你背后有血。”时今澜却道。
既然池浅给她做了,那她也要给池浅处理伤口。
那后背处的伤口从刚才推车的时候时今澜就注意到了。
现在机会来得正好。
池浅对事情总是有些后知后觉,连疼意也来的后知后觉。
她说她刚才怎么感觉不对劲呢,原来是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
池浅松了口气,有些别扭的松开了自己的手,同时又有些尴尬:“那……是我误会了。”
时今澜不语,从池浅手里拿过了酒精跟小药瓶。
凉风徘徊在山洞口,因为天然的地形被拒之门外。
池浅背对着时今澜很是拘谨的褪下了自己的衣服,月光透进来,给她披上了一层皎洁。
不得不说,常年在海岛跑来跑去的身体不需要什么塑型锻炼,就已经很完美了。
那不着掩饰的腰窄窄的一握,两侧的背脊沿着骨骼舒展而下,匀称舒展,像被造物主吻过一般。
时今澜也没想到可以看到这样一幅美景。
那阴仄沉沉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长睫下是她慢慢而幽幽的注视着池浅后背的目光。
夜色渐沉,山洞里安静异常。
预想中的冰凉与疼意都迟迟没有落下,让池浅困惑不已。
她正要转身去看时今澜,却忽的被身后贴过一阵温热制住了。
昏暗的光下叠着两道影子,时今澜单手上前,一把掐住了池浅的腰。
她薄唇含雾,在她耳边道:“有人说过你的背很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