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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光洒满了来路, 照的世界清晰。

也照得汩汩流淌进人们视线中央的血液鲜红。

倒计时的定时炸弹终于走到了最后,轰的一声在时今澜的脑袋里炸开。

她就这样看着那具躺在地上的身体,洒在伤口上的酒精终于开始作用起来, 钻进她的身体, 摧心剖肝。

好似有一口气卡在时今澜的喉咙, 上不来, 下不去。

她走过去看向池浅, 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长得跟池浅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池浅。

她, 她怎么会……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刚刚分开的时候, 她还好好的,脸也是干干净净, 被自己握着的手柔软温热, 没有一点破皮的样子。

不会的……

不会的。

时今澜踉跄了两步, 想过去碰一碰池浅。

可她的手还没伸出去, 就立刻停了下来。

“阿澜,你要……你要回去……”

万籁俱寂时,池浅的声音羸弱的在时今澜耳边轻轻呢喃, 虚幻飘渺,好似她的幻听。

时今澜登时愣住,垂在池浅脸侧的叶子兀的动了一下。

分不清是风吹动的树叶,还是因为池浅的呼吸。

不,一定是因为池浅的呼吸。

时今澜近乎偏执的认定了这件事, 转身就看向了一旁的医生:“她还有呼吸。”

“……是这样的。”医生简单着查看池浅的情况, 只是不敢挪动她,根据着周围的情况推断, “这位小姐跌下来的时候有不少树枝作为缓冲,目前生命体征微弱, 但的确还有自主呼吸。”

医生的声音明显算不上多自信,到最后半句气势已经很弱。

他也没见过时今澜这样,血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一旦自己说出那句“抢救希望不大”后,就会被她拆吃了。

阿宁看出了医生的惊惧,主动过去补充:“刚刚已经又调来了几位医生,现在都已经在直升机上了,预计还有十分钟到达。”

医生闻言,赶忙表示:“这位小姐应该可以坚持到直升机来。”

阿宁跟医生一言一句,时今澜紧绷的神情略略松缓下了几分。

她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她往日锐利的洞察,没看到阿宁之后松下的一口气。

亦或者,她近乎偏执的希望,主动封闭了她的敏锐。

就算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漏洞明晃晃的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去看这两个人之间的配合。

时今澜只要一个答案。

——池浅还有得救。

其实,池浅的出血量也不是很多。

只是树叶堆在一起,衬得她流了很多的血。手臂也是,腿骨也是,都是因为环境干扰而已。

等到直升机来了把她带去医院,清创修正,她的状态比现在会好很多的。

一定是这样的。

理性好似伥鬼,一条一条的帮着时今澜证明着她想要的答案。

她再也没有理会医生要给她清理伤口的话,就站在离池浅最近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你看。

当把她的脸擦干净,阳光落在上面,还是那样的白皙鲜活。

这人的小脸总是盈着点肉感,长而浓密眼睫铺成一簇扇面,一如既往的灿烂。

时今澜仔细的注视着池浅,阴鸷的瞳子里透着层殷切。

别吓我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啊。

想到这里,时今澜低垂着的瞳子若笑若哭。

她眉眼平静,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时小姐,小时总,只是抬起的手止不住的在抖。

从阿宁的视角看去。

她向来不会将自己置身于狼狈境地的小姐,此刻正毫不顾忌的蹲在灌木丛生碎石间。

她笔直着脊背,山谷里的风凌冽的吹过她如青竹般的背影,整个都在不受控制的抖。

这天气象局说是个晴空万里好天气,却有一场无形的风暴笼罩在她家小姐头上。

漆黑浑噩,黑压压的落在她的头顶,将她压得直不起身,喘不过气。

“沙沙。”

阿宁听到了有脚步走进的声音,远处过来两道她还算熟悉的身影。

——元明搀扶着池清衍来了。

阿宁眼睛蓦地一黯,看着薄衫下显得格外清瘦的池清衍,主动迎上前:“池老,我们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院,专家都在医院准备了,直升机还有八分钟到,随机医生都是主任级别,您尽可放心。”

其实在阿宁派人来找自己的时候,池清衍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抬手摆了一下,忍着剧痛表示:“我,要先给浅浅把脉。”

“好。”阿宁点头,赶忙示意周围人让开。

而失去了人影的打断,池浅的样子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了池清衍跟元明的眼前。

很多事情,专业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可幸的是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医生。

残忍的是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医生。

而这一天。

见惯了大体老师的元明,见到了这世界上最残忍的画面。

池清衍看到池浅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苍老的手紧握住元明扶着的手,踉跄一下,青筋绷起,没让自己摔倒。

他强撑着镇定,从怀里拿出前不久池浅才新给他做的腕枕,垫在池浅羸弱如垂丝的手腕上,将自己颤抖着的手搭上去。

也是搭上去的瞬间,池清衍眼眶里就开始有泪翻涌。

他这只手把了六十多年得脉,什么样的没见过,什么样的不知道。

元明在旁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不愿自己这最后一丝希望也断掉:“老师……我拿了您的药丸来,您看看,哪一颗给阿浅吃下?”

说着元明就将身后挎着的包拿到面前来,翻找着,要拿池清衍最灵的药丸。

可她的手刚将那褐色的小瓶拿起,就听到池清衍淡声一句:“不用了。”

他向来稳重的声音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沉沉的含着层雾气在里面,叫人心惊。

元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拿着药瓶看向池清衍:“老师……”

“元明,收拾收拾,我们回去。”

“元明,先用你的药稳住她的气息。”

池清衍看着池浅干净的小脸,眼神里铺满了痛惜与慈爱。

他说着就要让元明带池浅走,时今澜的声音却接着截断了他。

这两句话的目的明显是相反的。

池清衍终于是抬起了他的视线,看向了对面的时今澜。

他年迈的眼睛里装着愠怒,缓了一口气,对时今澜道:“时小姐,既然你当初答应我的没有做到,我看这次也就不必您插手了吧。”

“我会救活她的。”时今澜看向池清衍,平静的语气写满了偏执,甚至透着有一种看不到的歇斯底里的疯感。

“时小姐,浅浅从出生就不由得自己,您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浅浅受更多的罪呢?”池清衍看着时今澜,每一个字都在往她心口里刺。

“我不是在让她受罪。”时今澜否认,就像她不肯面对池浅生还的希望渺茫一样。

她好像还是那个她,自私自利,一切事情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她不能失去池浅,她无法承受失去池浅的痛苦,所以她自私的,不在乎任何人感受,甚至牺牲自己的利益,都要把池浅救回来的。

她要池浅活着。

她只要池浅活着。

池清衍看着时今澜平静注视着池浅的眼神,心中的愤怒再遏制不住,质问道:“您是在干什么?”

“我在救她。”

“你在害她!”

两人的对峙一前一后。

时今澜将她的话刚说出口,池清衍接着就截断了她的声音。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不想自己是个医生过,他甚至在恨自己当初的心软:“时小姐,您的承诺是不是太轻了些。”

“你难道想不到浅浅跟着您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吗?浅浅向来都是这样,她从小就见不得人受苦,更何况是你!”

池清衍不想要在池浅的面前失态,他极力的忍着自己的怒火,咬着牙的跟时今澜说出这些话。

而时今澜也好像被他嚼在了口中,直截了当的质问与挑明挤压着她的身体,快要让她痛的撕裂开。

是了,池浅是因为她才这样的。

究其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那夜在海边,是她救了她。

可这夜在悬崖边,是她害的她。

“时今澜,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感情了。”

冷涩的声音卷着疾风狠刮过时今澜的耳朵,像是她心底的自我反问。

更是池浅掉下悬崖前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她竟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怎么的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这些日子,她都在装不知道吗?

为什么。

不为自己谋求,全都在替她考虑。

为什么到最后了,还要否定她对自己的爱意。

她说的自由就是这样吗?

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呼呼呼呼——”

一阵乱风吹来,搅得周围枝叶乱颤。

载着医生的直升机来了,艰难的停在一处勉强平整的地面上。

元明是三个人里勉强冷静的一个。

她看着几个老成持重的医生下来,捏着一丝希望,劝说池清衍:“老师,不如让沈小姐试一试吧。”

“沈小姐肯定能联系到更好的医生。都说术业有专攻,阿浅这种情况,或许开刀能获得一丝生机呢?就算是她以后有哪里不利落,我们都在她身边,也不会让她难过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元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不敢回头多看池浅一眼,只握着池清衍的手臂,恳求他:“阿浅能好好活着,对老师来说是……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吗?”

螺旋桨带起的风凌冽的刮在池清衍脸上,他的表情再也经受不住,被悲痛全部占据。

谁会想要放弃自己亲人的命,哪个医生不想将见到的病人救回来。

行医治病这些年,所有人都称池清衍一声神医。

他救回了无数被下了死亡通知的病人,却对自己的孙女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池清衍也不想放弃。

他也想让池浅活过来。

这可是他从死神手里抢回过一次的孩子!

“时小姐,病人在……”医生过来询问,可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不用多说就知道。

也同时所有身经百战的医生都绷起神经,对站在周围的人道:“请各位让一让,病人不宜受到二次伤害,给我们足够的操作空间。”

元明闻言扶着池清衍示意他也让开:“老师。”

池清衍被元明说服了,他跟着元明起身,眼睛一直看着时今澜:“无论有什么消息,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您放心。”时今澜应允。

她眼神坚定的看着池清衍,似乎又是过去那个做什么都稳操胜券的时小姐。

可当太阳升起,她平静的瞳子折过日光,乌黑中却是一地破碎,直戳眼底。

阿宁办事向来周到全面,前后两辆直升机载来的都是顶级的医护人员。

因为要保证池浅的空间,身手最好的保镖上去,就没有了时今澜上去的余地。

因为临时只能调配这两辆,她们剩下的人要等下一趟。

阿宁看了看时间,走过来安抚时今澜:“小姐,已经加急再调来一架直升机了,我们在这再等一个小时。”

“好。”得到了确切的时间,时今澜平淡的点头。

她的头始终抬着,注视着起飞的直升飞机,直到它消失在天空中,她才抬起步子,转身要走。

阿宁不明白时今澜这是又要做什么,赶忙跟上:“小姐,伤口还没有处理完呢,您这是去哪里啊?”

时今澜不做停顿的往前走着,唇瓣轻拨,吐出两个字:“祠堂。”

“祠堂?”阿宁对着两个字陌生又困惑。

她跟了时今澜这些年,从没见过时今澜去过这种地方。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这种涉及鬼力乱神的事情,她根本不会相信涉足才对。

.

天渐渐大亮,祠堂前的树长得愈发郁郁葱葱。

密密交织着的树叶遮住了门口的光,整个祠堂里昏暗的透着一层光雾。

香炉里的香静默燃烧着,三点红光燃出青烟缥缈。

高立庙台之上神像面目含笑,慈悲的注视着正在跪拜的人。

恐污了祠堂干净,时今澜给自己的小腿简单包扎了两下。

她就这样跪在蒲团上,瘦削的身形一如那日同池浅来时,笔直高挺,眉眼深深,注视着绫姬。

子不语,怪力乱神。

时今澜也向来不信这些,敬而远之。

她过去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去求医问药,反而跪拜神佛,祈求庇佑。

可现在,她双手合十,晃着圣杯。

木质碰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声,轻微也沉重的撞在她的心口。

是谁也好,只要能庇佑池浅,让她逢凶化吉。

哪怕用她的命去抵去做交换,她日后一定虔诚供奉。

“重建庙宇,再塑金身。”

时今澜笨拙的循着记忆,按照从周婶听来的话,向神明许诺。

只求她们能保佑池浅。

哪怕是看在她昨天还在花车游行上扮演过阿青呢。

时今澜轻颤着从鼻息吐出一口气,蒙蒙的一层水汽透过光晕挂在她低垂的眼睫。

她想这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三次里肯定会有一次中的。

上一次那样小的概率,不是还被她跟池浅碰上了吗?

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只要有一次。

有一次就好……

时今澜双手往额上一点,接着孤注一掷的将手里的圣杯掷了出去。

“咔哒!”

圣杯清脆的落在地上,倒扣着的月牙稳稳当当。

阴杯。

时今澜铺满希望的眼睛瞬间怔住,呼吸都要凝滞。

她不敢信,更不愿信,颤着手迅速拾起地上的圣杯,就当做没存在过一样抹去这次的痕迹,立刻重新投掷。

而圣杯落在案桌下,月牙相对。

第二次,阴杯。

第三次,阴杯。

时今澜瞳孔震颤,带着愠怒,带着偏执,更是带着痛苦,抬起头朝绫姬与阿青看去。

而光影交错,神像并排的影子黑压压的罩在时今澜身上。

哪管她再怎样疯狂的抹去重掷,自将她从世界划了出来。

“咔哒。”

“咔哒。”

“咔哒。”

……

扣在地上的月牙好似两双弯刀,一边一只割在时今澜的瞳子里。

她不再顾及神明,近乎偏执的将圣杯拾起,无视着前面的否定,重新投掷。

那跪在蒲团上的身子披落着门外的树影。

光线斑驳,划着那道背影从笔直到颓落,一声一声,一遍一遍。

按道理说马上就该掷出来了。

你看她都投了这么多次,二分之一的概率,那是二分之一的概率,下一次一定是了。

没错,下一次。

阿浅不会有事的。

她的阿浅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们神明不都是讲究因果报应吗?

她这辈子救了多少生灵,你们该回报给她了……

为什么不回报给她!

时今澜发了狠的抬头看向绫姬与阿青的神像,猩红的眼睛好似质问。

而神明不应。

她所求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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