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的正好, 在时今澜卷曲的眼睫上洒满了金光了。
银灰色的火焰中,好像星空奔袭,朝她簇拥而来。
池浅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看着时今澜一大清早就对自己露出的笑。
漆黑的瞳子里铺着崭新干净, 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却因为弯起的眉眼, 在日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时今澜的笑。
是不是有点太犯规了。
池浅侧耳枕着枕头, 心跳就从她胸口震出, 打进她的耳道。
咚一声, 咚一声的,快要把她震碎。
而她的另一只耳朵上扶着层冷意。
那修剪圆润的指甲轻轻的刮过她的耳廓, 每一下都带着痒意, 电流也是金色的。
池浅生动的演绎着什么叫做呆滞, 只有理智还记得要它的主人回应面前人刚刚的问好:“早, 早上好。”
清晨的日光像是刷新了世界,叫一切都让人觉得安稳。
这两声问好对应着,温和美好, 兀的让池浅一下恍惚,眼神明显的愣了好一阵,直到时今澜问:“在想什么?”
池浅:“总觉得之前你也这样对我做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幕太过温馨美好,以至于池浅下意识的就对时今澜的问题说出了实话。
时今澜一怔。
因为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就连刚刚抬手拂过池浅的耳廓,也并非是她“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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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恍惚并没有演变成什么重大发现, 池浅还得煎药, 手机闹钟吵着要她起床。
而时今澜也不是轻易会将自己的感知说出口的人。
她们心照不宣,时今澜继续治疗, 池浅继续做她的夜间监护小护士。
不过除了刚改变治疗方案的前几天,时今澜时不时会在晚上出现发热的症状, 之后她再也没有发热过。
池清衍的治疗很顺利,时今澜身体的恢复速度也比之前变快了,池浅给时今澜按摩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她的腿部肌肉明显没有之前紧绷了。
春夏即将交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三月三近在眼前,这座绿意环绕的海岛将要迎来他们一年里最盛大的庆典。
村子已经彩排了好几次,每一次彩排都是热闹非凡,表达着海岛居民对神明最朴实的崇敬。
扮演神明的人也因此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一般都是最后队伍固定下来,彩排的差不多了,才喊他们去走个过场。
于是这天池浅跟时今澜就被喊着去了彩排现场。
周婶是供奉绫姬跟阿青的主家,还开来了跑车,池浅上下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
她看着前面山神娘娘坐的顶级保时捷,莫名有种开眼了的感觉。
在这个远没有陆地发达的海岛,大家真诚的信奉着神明,将他们认为最好的供奉上去。
池浅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鼓点,城市不断拔起的高楼吞没着这种原始质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了,不由得格外期待三月三的到来。
而时今澜坐在车背上看着,却是无感。
她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形形色色的人脸路过,笑着的,用力的,她都觉得吵闹。
如果当初让她知道花车游行是这样的场面,她想她一定会……
“哇,好漂亮的龙!”
这么想着,池浅的感叹声就越过鼓点,传进了时今澜的耳朵。
她抬头看着身旁人比她要感兴趣的表情,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也不管日光是不是刺眼,就这样昂着头,简单利落的马尾从她肩上垂下来,金光洋洋洒洒的,满是恣意与活力。
也说不好。
时今澜眼神一晃,鬼使神差的补上了自己刚刚没说完的那句话。
“龙是没有了,但是咱们有很多花。”周婶听着池浅的惊叹声,笑着走了过来,“阿青很喜欢花,绫姬娘娘给她变过很多很多的花,所以到时候我也会给你们做很多花装饰,保证特别漂亮。”
这话主要是跟从来都没没参加过花车游行的时今澜讲道。
可池浅眼里的向往却比时今澜明显。
她喜欢跑车,也喜欢花。
点缀着花的跑车就更喜欢了。
不过海岛鲜花的种类不多,要想装饰的漂亮,得从陆地运过来。
池浅稍微在心里一算,就不由得感叹:“天哪周婶,你这次又得破费了吧。”
周婶不以为意:“给两位娘娘的,多少钱都值得。”
池浅听着,不明觉厉。
她觉得她该感谢岛上这样主家的存在,不然她也看不到这样盛大的场面。
“池浅在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的朝这边跑过来。
池浅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忙伸出手招呼:“我在这里!”
“隔,隔壁市突然有个重症病人,要请池老去会诊。”男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依旧不敢耽误时间,“快艇已经接着池老去了,但是他的一些衣服什么的没有拿,这一去两三天的,你给收拾收拾,我带去。”
“好。”池浅点头。
这是常有的事情,池浅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
池浅转头看向行动不便的时今澜:“沈小姐你……”
“不用担心我。”时今澜淡声。
许就是因为这样喧嚣中的静,时今澜的回答让池浅觉得放心。
好似有千万默契,让她的担心落回了肚子,笑着冲时今澜点了下头,“哎,要是我结束得早就会来接你。”
时今澜颔首。
她从来都不是话多的人,只看着池浅转身离开。
彩排还是有些乱,池浅的身影没入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时今澜追着那道影子看了好一阵,直到再也找不见,才回过了视线。
却不想,有人跟她一样。
注视着池浅离开的方向,甚至比她还要晚的收回再也寻不到一点的视线。
元明一直跟周婶一起。
明明这次彩排没有她的事。
嘈杂缭乱中,两双平静的瞳子对视在一起。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眉眼一如既往温和元明,她知道她捉到自己看着池浅离开背影的视线了。
那种同类的气味在烈日下散发出来,而后弥漫,入侵,互相抵抗。
喧嚣声在后退,人群被打上了虚影。
对视了有一会,元明弯弯笑了一下,率先开口:“沈小姐,待会我背您下来。”
“不用麻烦了。”时今澜礼貌拒绝了。
她握了握自己身边的双拐,示意自己可以。
这是两个聪明人,面对同样的事情都心照不宣。
彩排快要接近尾声,来往的人也比方才乱。
周婶临时被叫去开会,司机也溜去抽烟了。
不知道是不是记得刚才池浅临走时的担心,元明主动走到了时今澜跟前。
她过来的坦然,似是闲聊的靠在了车门上:“其实按照沈小姐的状况,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是吗?”时今澜淡声反问了一句。
“嗯。”元明点头,认真跟时今澜分析,“从老师的记录来看,你体内停留的毒素应该不足以影响你的行动了。”
这么说着,她便抬头看了时今澜一眼,一双黑色的瞳子里闪烁着真挚:“会是心理问题吗?”
元明休假的时候会来帮池清衍处理病患,她的医术时今澜这几天是见过。
虽然还比不上池清衍,但已经是很好了,而且似乎是跟某人长期相处,是个良善之辈。
时今澜还不觉得元明厉害到可以瞒过她的眼睛,对她这话没有不悦,但也没有多高兴:“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元明眉眼温和,对时今澜轻点了下头:“沈小姐目前不存在长时间不行动,腿部力量退化的原因。我之前看过一向数据,有小部分的患者会因为心理障碍不敢前行。”
话音落下,周围忽的安静了。
时今澜就这样看着元明,垂在膝上的手轻敲了下,碰到一旁的拐杖,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时今澜不想承认,但元明说的怕是是对的。
她想站起来。
又害怕自己站不起来
这种悬悬不定的感觉伴随在她每一次下床。
她总是在避免让自己的脚触碰到地面,她不想感受地面的冰凉,更害怕自己感受不到这种冰凉。
薛定谔在她的面前放上了一个盒子。
藏在这里面的猫没有声音,好像死掉了,又好像没有。
而在这件事之前,时今澜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犹豫。
她在怕这件事的本身。
还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喧嚣里铺着沉默,时今澜余光瞥了一眼元明。
那人就靠在门上,双腿随意的交叉站着,细长笔直。
跟她比,元明是健康的。
“不过这也不是麻烦的事情。”元明出声,打断了时今澜的思绪。
她总是敏锐于很多事情的细节,稍微侧了下身,用车门与身体的视觉死角挡住自己的站姿,宽慰时今澜,“或许放松心情,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多谢。”时今澜微微颔首,心里却不以为意。
元明要自己放松。
可在时今澜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放松这件事。
她是被加满了弦的人偶,不知疲惫的旋转在时家给她雕刻好的轨迹上。
不能停歇,也由不得她停歇。
所以时今澜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元明跟她是同类。
她跟元明天差地别,一个行医救人,一个却是恨不得将所有敌人杀死。
她们哪里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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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远离海岛中心地带,喧哗嘈杂的声音也慢慢淡去,只有隐隐的锣鼓声热闹的传遍海岛的每个地方,池浅走到了屋子里,关上的门也抵挡不住这声音的穿透力。
“呼——”给池清衍收拾完东西,池浅松了口气。
春天就要快跟从夏天接棒,海岛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
彩排出了一身的汗,给池清衍收拾东西又出了一身的汗,池浅动着自己的领口,直觉得这个天气真的好闷热,扇着风就要回房间要换衣服。
“换身衣服再去接时今澜,她应该不会怪我吧。”池浅小声嘀咕着,“香香的,总比一身臭汗熏到她强,谁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呢~”
池浅想到这里,揉着脸笑了笑。
接着她就利落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它利落的往窗台边的大桌子上一丢。
早晨着急去彩排没来得及拉开的窗帘腾得被气流吹起来,白幕之下,坐着一团黑影。
池浅一下皱起了眉头,远远的看着窗前的影子。
发现这似乎是只猫的影子。
那柔软的耳朵隔着玻璃抖抖,光照着那蓬松的毛,好像一只蒲公英。
呵,臭猫!
不让我摸,倒蹲在我的窗前看我换衣服!
池浅一眼就认出了窗户后这只猫是十三,立刻就要在脑海里骂它非礼勿视。
可她话还没有说出来,心脏就咚的一下。
咚!
咚咚!
很重的两下心跳敲在池浅的心口,打得她有些恍惚。
光影缭乱中,她就看到十三站直着在挠她的窗玻璃。
那没有被修剪过的指甲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尖锐的直钻池浅的耳膜。
十三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焦急,喵喵喵的叫个不停,却始终没有话传进池浅的脑海。
空间好像被封闭了。
池浅感觉呼吸困难,整具身体都使不上力气。
周围的事物开始在她眼前产生虚影,地板起伏不定。
“咚!”
池浅的腿兀的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冰冷的瓷砖地板贴在池浅的后背,砸的她浑身都在疼。
所有的氧气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往高处飘去,白翳弥漫,氧气稀薄,池浅张着嘴,却依旧感觉自己快要喘息不过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池浅逐渐空白的大脑也想了起来。
是哮喘。
她的哮喘发作了。
在她什么剧烈活动都没有做的此刻。
【惩罚开始,高等级惩罚将自动屏蔽系统,请宿主做好准备。】
池浅:靠北。